2023年6月6日刊| 總第3258期
談論今年的白玉蘭獎提名名單時,趙冬苓是一個繞不過去的編劇。她編劇的《警察榮譽》獲最佳編劇(原創)獎提名,她改編的《幸福到萬家》獲最佳編劇(改編)獎提名。
《警察榮譽》在傳統硬橋硬馬的警察故事之外,開闢了一條生活化的創新之路,拍出了不一樣的市「警」煙火氣,塑造了廣受歡迎的基層民警群像。《幸福到萬家》為鄉村振興題材融入了精神文明和法治建設的視角,賦予了農村題材劇更立體的表達。
而翻開趙冬苓已經寫完的待播劇,心裡的敬意又會多上兩分。《警察榮譽2》《警察榮譽·番外篇》《北上》《父輩的旗幟》《你好生活》《老傢伙》《沙塵暴》……幾乎部部為市場所看好。用觀眾的話來說,這都是瞅得見的好餅啊。
「全力以赴寫現實題材,而且要帶著提出真問題、表達真觀點的態度去寫。」這是趙冬苓一段時間以來的自我寫作總結,應當也是其作品備受關注的原因。
在「降本增效」和「過會難」的整體趨勢下,趙冬苓的創作為何推進得順利而迅速?編劇如何保持對生活的好奇心和現實題材的敏銳度?她的待播作品都關注到了社會的哪些橫切面?
日前,我們與趙冬苓進行了一次連線,聽她講述近年來的創作思考。
《北上》:改編難度超乎想像
影視獨舌:《北上》剛剛舉辦開機儀式,從小說到劇的過程順利嗎?
趙冬苓:《北上》是我寫得很累的一個作品。從動筆到完稿,壓力非常大,中間還住了兩次院。
十多年前,我和姚曉峰導演合作過《葉落長安》,當時合作得比較愉快,於是這次他就希望由我來寫《北上》的劇本。一開始就明確告訴我,要寫當代的故事。
我有點懵圈,原著中有歷史和當下兩條線索。歷史那條線寫的是清朝的事兒,占了很大的比例;當代這條線寫的是清朝那批人的後人在大運河申遺的背景下搜集文物的故事。
如果純粹改成一個當代故事,就意味著編劇要重新寫一個故事,但不要忘了,原著本身寫得非常好,而且獲過茅獎,要是放棄原著的主體故事,我編得未必有原來的好,而且書粉也不接受。
所以壓力一直很大。後來我就跟姚曉峰導演一起到大運河邊上走了一圈,回來後我又把視野放寬,把徐則臣老師(《北上》原著作者)的其他書拿來看。 如果故事無法完全保留,那我想保留《北上》的氣質和徐則臣老師文字中蘊含的魅力,這是我確定的改編方向。
具體到劇集文本上,《北上》是一部人物群像劇,寫了大運河邊上的六戶人家,而且每一戶人家都是父母雙全,那這意味著什麼呢?
意味著主要人物起碼有18個,每個人物都要有自己的個性、獨特的面孔和獨特的命運,這對編劇來說是非常大的挑戰。
影視獨舌:原著精神內核要保留,故事和人物要大膽發揮,可以這樣理解嗎?
趙冬苓:可以這樣理解。我們不可能摒棄原著,徐則臣老師筆下運河兩岸的風情風貌也是非常寶貴的素材,都被融入到了劇本中。
劇本出來後,片方挺認可。我當時也跟他們說,一定要把劇本拿給徐則臣老師看一看,徵求一下他的意見,我不清楚他們徵求了沒有,所以心裡一直比較忐忑。
《警察榮譽2》:年輕人的選擇
影視獨舌:您之前提到,《警察榮譽2》的寫作靈感來自於一位B站UP主的吐槽視頻?
趙冬苓:對。其實一開始沒打算寫第二部的,但第一部的成績不錯,從平台到觀眾都希望有第二部,我也很受鼓舞,但當時覺得很多問題在第一部里已經討論完了,第二部還能寫些什麼呢?我一直沒有找到切入角度。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那個視頻,名字叫「年輕人的老去」。
我瞬間就被他的觀點擊中了。因為第一部寫四個年輕人初入職場後遇到的問題,以及他們是怎麼一步步改變的。這其實不光是警察,而是放在每個人面前的真問題:當我們走上社會的時候,會發現社會完全不是我們想像中的樣子,是堅持做自己?還是做出某些方面的調整?還是被完全同化?這值得每個人深思。
答案是很複雜的,並不是完全堅持自我就一定對。因為你剛入職場的時候,就是有很多地方不成熟,確實該做出一些調整,而這種調整到底是被環境所影響呢,還是你在對現實有更多理解的基礎上,主動為之?這是每個人的課題。
影視獨舌:寫之前重新採風了?有哪些新感受嗎?
趙冬苓:寫第一部的時候,我們跑了五個派出所,每個派出所開一次座談會,然後很多故事就寫出來了。
這一次呢,我覺得採訪比第一次要充分,因為很多派出所的人都看過《警察榮譽》了,而且非常喜歡和認可,所以他一開始就很信任你,非常熱情地提供他們在基層派出所工作的經歷和所思所想。這讓我對派出所的工作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影視獨舌:《警察榮譽》番外篇是在採風過程中形成的嗎?
趙冬苓:其實我最早想寫的就是番外,因為我在寫第一部的時候,重點在四個年輕的警察,沒太大的精力和筆墨去寫四位師父包括王守一(王景春 飾)他們的過往,但想必觀眾也能感受得出來,他們都是很有故事的人。
所以有了這個機會後,我就想把他們的前史好好地表現一下。比如,曹建軍(趙陽 飾)怎麼會成為曹建軍?王守一是怎麼當上所長的?就是寫十年前的八里河,我覺得蠻好玩的。現在已經完成了一個16集的劇本,目前的話,正在根據平台那邊的意見,做進一步的修改。
影視獨舌:演員方面,有望實現原班人馬嗎?
趙冬苓:我個人來說肯定希望,當然現在也有很多新問題,只能說盡力而為吧。番外篇湊齊幾位老同志我覺得問題不是很大,因為它本身比較短,操作起來難度會小一點,而且我覺得他們都會喜歡番外篇的。
影視獨舌:《警察榮譽》是在觀眾的呼聲和平台推動下啟動的第二季,這對您有哪些啟發?以後的創作會不會從一開始就有系列化的規劃?
趙冬苓:其實在此之前,我已經努力在其他劇布局系列化了。我在愛奇藝有一個項目叫《你好生活》,是律政題材,已經拍完了,現在正在做後期。這部劇從一開始就是按系列劇來規劃的,所以第二部我也早就寫完了,可能第一部播出後,第二部也就要開拍了。
我一直試圖找到適合季播的題材,找來找去還是覺得律政劇最合適,編劇把人物設計好,不斷有案件進來,它就適合一季一季往下走。但想做到這一點也不容易,因為你不可能把裡邊的主要人物當成工具人,他們也必須隨著集數的推進有相應的變化。所以一直在嘗試,也值得試,我也非常感興趣。
影視獨舌:按這個思路,《警察榮譽》不是更適合嗎?第一季人物塑造很成功,後面不斷有案件進來就可以了。
趙冬苓:還是那個問題:人物要有變化。 《警察榮譽》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寫第二部,所以我幾乎把他們在一個階段的成長完成了,第二部第三部不可能把他們當成工具人,只管破案,只管處理那些雞零狗碎的案件,所以規劃很重要。
《沙塵暴》:被現代文明遺忘的小城
影視獨舌:《沙塵暴》也開機了,這部劇好像比較神秘。
趙冬苓:這部劇籌備的時間很長,其實我一直對懸疑劇是很有興趣的,《沙塵暴》可能只是我嘗試的第一部,以後還會繼續拍,現在光寫完的劇本就有兩三部了。
這裡邊的案子最早是我去最高檢做採訪時,聽最高檢的一個檢察官跟我說的:一個鍋爐里掉出了一具屍體。
當然最後寫出來的故事版本可能那位檢察官看了也認不出來了。我把故事背景設置在了一個被現代文明遺忘的邊陲小城,裡邊的人有的想走出去,有的想固守在這裡,由此產生的一些衝突。有個演員非常想爭取裡邊的一個角色,他就給我來電話,說劇本里寫的生活他太熟悉了。所以我相信這樣的故事也能感染到很多普通觀眾。
除此之外呢,我希望通過這部劇致敬《冰血暴》,做成一個比較風格化的作品。
影視獨舌:您說對懸疑劇很感興趣,那最近有看《漫長的季節》嗎?
趙冬苓:有看。我覺得這部劇的出現對我們所有的從業者都是一個提醒,或者說是啟發。因為它有一個非常大的特點,就是不把破案當成故事的第一要義。後來我想想,如果我來寫這個懸疑劇,我不敢這麼寫。導演一定是有強大的內心、強大的自信,才把塑造人物、書寫那個時代大潮下小人物的命運當成了主要任務。你想是不是這樣,看前三集時我們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案子,一直在寫那幾個人物。
它的出現對平台也是一種啟發。 平台以前想要什麼樣的懸疑劇,它會希望你第一集死個人,第二集再死個人,通過強刺激去吸引觀眾。而《漫長的季節》完全不考慮這些,它的案件很縝密,很細緻,同時又充滿了同情和悲憫,並得到了觀眾的認同。
起碼對創作者來說,如果以後平台還想提那種強刺激的要求,我們就可以很方便地拿《漫長的季節》來說事兒了。所以我說,它的成功對懸疑劇這個類別、對行業的重要性怎麼說都不過分。
《老傢伙》:披著老年題材外衣的青春熱血劇
影視獨舌:《老傢伙》集齊了最具知名度的鐵三角:張國立、王剛、張鐵林,這算是從演員層面造了一個高概念嗎?
趙冬苓:你可以這麼說,因為確實是想到了這三個演員才有的這個項目。這部劇是當年山東省委宣傳部的部長給我下的一個任務,他說中國已經進入了老齡化社會,養老問題很受關注,所以就希望我寫這麼一個題材。
我一開始有些排斥,從市場的角度來說,這個題材真的有人看嗎?後來我就突然想到了這個「鐵三角」,於是我就跟張國立打了個招呼,他一聽很高興,也非常積極, 所以這個項目實際上從一個字兒都還沒有的時候就先定了這三個演員。
除了演員的選擇,它還有另外一個特點,就是披著老年題材外衣的青春熱血劇,因為如果只是寫老年問題,寫一個人如何老去,觀眾基礎還是存疑的。
影視獨舌:是不是喜劇化了?
趙冬苓:有喜劇的特點,然後他們的人設和以前的作品保持一致。 我寫完劇本後發給他們,他們自己就把角色領走了,不用說就知道要演的是誰啊。
影視獨舌:聽起來是把老年人當年輕人來寫?
趙冬苓:是這個意思,跟年輕人一樣談戀愛,跟年輕人一樣去做各種事兒。當然也會有其他年輕的角色,但重點是放在三位老同志身上。
影視獨舌:平台對這種劇是什麼態度?
趙冬苓:一開始我也擔心平台不接受,但實際上愛奇藝看了後還挺接受的,畢竟它不是一板一眼的老年題材,而且還有這三位演員坐鎮,他們應該在各個年齡段都很有影響力,很多人真的是看著他們的劇長大的。
《父輩的旗幟》:人與自然的相處
影視獨舌:《父輩的旗幟》好像也蠻久了,現在到哪一步了?
趙冬苓:現在應該在做後期,好像不久之後就會啟動宣傳。
這個劇的創作過程也比較有意思。大概是兩三年前的9月份,內蒙古有關方面給我打電話,說希望我能寫一個有關林業轉型的劇本,而且還跟我特彆強調了,如果想採風就要快點來,因為要去的那個地方叫根河,有「中國冷極」之稱,最低達到過零下五十多度,再晚就進不去了。
前往根河之前我就一直在想,林業轉型到底應該怎麼寫呢?難道寫下崗再就業?應該不會有人願意看吧。直到開始採風,這個困惑仍然沒有解開。
有一天,我到一個工隊去參觀,在那吃飯時下了點小雨,我就站在餐廳門口避雨。這時候,當地一個陪我參觀的人走過來,說趙老師,您到這個地方來看一看,我就跟他過去了。
那是一個景點,有兩棵樹,一棵已經被伐倒了,另一棵還站在那兒,旁邊立著一個牌子,上書「最後一棵樹」。他告訴我,內蒙古大興安嶺重點國有林區早在2015年開始,就掛踞停斧,全面停止一切天然林商業性採伐,現在在全國範圍內已經實現了全面停止天然林商業性採伐。
看著那兩棵樹,被伐倒的那棵還保持著原有的模樣,而站著的那棵顯然已經粗了一圈,我的內心瞬間就被擊中了,覺得什麼都有了。
我想我碰到了一個非常好的題材, 就是中國人和自然相處的方式發生了重大改變。過去我們一直在向大自然索取,攫取資源提升人類的生活質量,但現在我們停止採伐,轉而去養護他們。這種變化,是林業工人做出巨大犧牲換來的。
他們不再伐木了,變成了護林工人;他們原來收入很高,但現在很多人可能失去了工作;他們以前技能高超,現在可能無用武之地了。
所以為什麼叫《父輩的旗幟》?因為他們是在中國林業轉型過程中無私奉獻的一群人。儘管我當時還不知道寫什麼,但我已經看到了他們的生活,他們的面貌,他們如何在轉型過程中相濡以沫、相互扶持。這太動人了,所以我寫劇本的時候,實際上動了真感情。
影視獨舌:精神內核在這裡找到了,具體的人物和故事是怎麼來的呢?
趙冬苓:採訪過程中都遇到了。我一直覺得,有些事情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就算最會寫故事的編劇也不一定相信。比方說劇里有個主人公,因為被蟲子咬,導致肝壞死,後來換了肝。那麼這個醫藥費是怎麼來的呢?是當地的林業工人湊了幾十萬,幫他度過了危機。也正因為如此,他放棄了從家鄉走出來的機會,選擇留在家鄉,報答那片土地。
這個故事不是我編的,而是親眼見到了那個人,所以寫的時候完全相信,我希望觀眾也能相信。
影視獨舌:《警察榮譽2》、番外篇還有《老傢伙》《你好生活》《北上》都是愛奇藝的,《父輩的旗幟》是騰訊視頻的,《沙塵暴》是優酷的。在行業「降本增效」和「過會難」的趨勢下,您的項目好像不曾受到影響,推進一直很快。在跟平台的交流上,您都有哪些心得?
趙冬苓:以前是跟電視台合作,後來慢慢變成平台,對我來說肯定也是一個重新適應的過程。別人一開始拿著我的劇本去跟平台打交道,平台也會有所疑慮,畢竟我的年齡放在這兒,寫出來的東西不一定能符合平台氣質。我身邊的人也會說,你的劇本拿到平台,讓一群二十歲出頭的小孩評頭論足,內心不會抗拒嗎?
我想說這對我從來都不是問題,一是時代發展到這兒了,作為創作者就必須去適應,否則你就被淘汰了。二是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寫出來的作品在平台那就有多大的把握,但我自己會對劇本有很高的要求。曾經有一個項目,平台已經過會了,但我改到最後也沒有過自己這一關,所以又把它收回來了。
我覺得只有這樣,你才會對提交上去的劇本有信心。編劇麼,歸根結底還是靠作品、靠口碑說話。
【文/許心強】
家人們,請給影視獨舌標星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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