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麼酷,哪裡不美了?她美得一塌糊塗!如果我五十八歲,我希望過她那樣的生活!」二〇二三年一月,在看到一個曾經非常有名的美女港星在英國的真實生活狀態後,很多人表示如今面容老去、身材幹瘦且很「窮」的女神已經走下神壇,夢想幻滅了,但還有人這樣說道。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香港女明星,無疑給我們留下了太過燦爛的記憶。
那是一個百花齊放的年代,人們不刻意追求白瘦幼的審美,所以美得多姿多彩。
她們蓬鬆的頭髮,風情萬種的眼神,鮮艷欲滴的紅唇,也成了現在很多人追求的復古「港風美」。
但是,歲月是殘酷的,誰能躲得過老去的事實?沒有人能永遠年輕,但永遠都有人正在年輕。
當她們的臉上不再飽含膠原蛋白,當她們的皮膚變得鬆弛,當她們美麗的面龐上長出了皺紋;
儘管還有人吹捧「狀態極佳」,但到底有沒有變化,誰都看得出來。
她們中有的還會出席一些綜藝,去噹噹乘風破浪的姐姐,在大灣區的席位上端坐,徐娘半老,引來人們對她們氣質和性格的誇讚;
有的卻隱居起來,遠離了年輕時最嚮往的鏡頭,似乎誓要把最美的那一面留給人們,從今以後讓人們只記得她最驚艷的時刻,而沒有風霜的痕跡……
然而以上這些做法,無論形式如何大相逕庭,都似乎依舊是為鏡頭而活,為人們艷羨的眼光而活。
唯有她,她不為人們的眼光活,不為那些精彩的瞬間而活,她活的是漫長的一生,屬於她張曼玉自己的一生。
她可以多年遠離鏡頭,也可以再一次坦然面對鏡頭。
她可以一言不發,更可以雲淡風輕地說,——過去也好,現在也罷,我都過得很好,無需比較。
她說的話,從不為取悅觀眾,更不為代表那個時代的港姐,她真切地說出內心所想,洒脫得像只羽毛鮮亮的鳥,像只用多華麗的籠子都關不住的鳥。
夢起——港姐舞台,語出驚人
18歲張曼玉,被廣告公司看中,想讓她做模特。
那時的張曼玉,對一切新鮮事物都抱有好奇的心。她一點兒也不排斥。聽說做模特很有趣,很風光,她想都沒想就進入了模特業。
而她年輕的面容和身材,加上出眾的氣質,都讓她不費吹灰之力就一腳踏進了行業的大門。
做了一段時間模特,張曼玉又聽說做香港小姐就可以進娛樂圈,就可以拍電影。張曼玉又說干就干,參加了香港小姐的評選。
年輕的她,有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但時間似乎證明了,不論多大年紀的她,都如「初生牛犢」般天真而勇敢,說風就是雨。
「因為我想做,所以我做了」——這似乎是張曼玉在被問及「為什麼」時,最常見的回答。簡單而率真。
那時候的港姐,雖然風光無限,背後的黑暗也是不言而喻,也可以說人盡皆知的。
看似走在鋪滿鮮花的道路上,其實又何嘗不是踏在他人的屍首之上,何嘗不是走向更加複雜的世界。
那是一條可以一步登天的路,是無數女人想要依靠著出人頭地的路。
「我是為了夢想!」「我爸媽從小就想讓我選港姐,所以我來了!」
「因為我可以在這裡學到很多別的地方學不到的東西……」
……
「我?我就是為了虛榮!」
1983年,在人人捏把汗,人人拚命微笑討好的舞台上,19歲的張曼玉天真爛漫的眼神,和幾乎是「口出狂言」的勇氣,讓她驚了眾人,也驚艷了眾人。
這眾人中,不僅包括那美艷絕倫、費盡心機的對手們,不僅包括台下、電視機前的觀眾們,更包括圈內的大佬。
張曼玉輕輕鬆鬆拿到了香港小姐的亞軍,欣然接受著人們的喜愛、導演的賞識,走進了娛樂圈的大門,開啟了她人生新的階段……
夢中——戲裡戲外,魂牽夢斷
王晶導演,就被這女孩吸引了。
她與那些「機關算盡」想要踏進娛樂圈,想要登頂的女人們太不同;
她乾淨的眼神像一池湖水,她毫無顧忌地笑時那湖水也跟著蕩漾,她停下來湖面又平靜了。那湖水清澈見底,落葉也不見一片,小魚小蝦也都躲著她。
「她的性格比長相還可愛!」王晶欣賞極了這未被沾染的笑容和純真,想來那些邀請這毫無演藝經驗的女孩參演自己電影的導演,恐怕也是如此。
張曼玉也落落大方,從容接受,似乎早已習慣了被人們喜歡。
她當模特是為了「玩」,參加選美是為了「玩」,進娛樂圈也是因為——「覺得能演戲很好玩」。
她頂著那張姣好的面龐,在大熒幕上燦爛地笑,肆意地哭,像極了一個沒心沒肺的「傻白甜」。
現在我們說的傻白甜,有點類似於那時候人們常說的「花瓶」。
「香港小姐」後的1984年,張曼玉就接連出演了好幾部作品:
她是《青蛙王子》里天真爛漫的小貓,是《緣份》里嬰兒肥還沒褪去的莫妮卡,是《新紮師兄》里清純的謝穎芝。
和她搭戲的男主角,是鍾鎮濤,是張國榮,是梁朝偉……
張曼玉確實在熒幕上風光無限,更輕輕鬆鬆就能讓人讚揚她漂亮。
但是幾年過去了,這樣的印象似乎就沒有變過。她開始厭倦了,覺得「不好玩」了。
既然進入了一個行業,就要做這個行業里最好的。你以為她真的是個「傻白甜」,那就錯了。
與其說她是「花瓶」,不如說她是「俠女」。她不是在市場上端莊微笑,任人出價的工藝品,她是行走江湖、真性情的女人,活生生的張曼玉。
在人們眼中細皮嫩肉的小女孩、傻白甜,在武打片中連替身都不用。
拍起戲來,在車上也能將就著睡一夜。生了病也嘴硬不說,繼續工作;受了傷,縫了針,在鏡頭前又笑得燦爛。
她可不是為了賣弄努力的「人設」,她就是想證明自己——就算是玩,也要玩出點名堂來。在那年輕的身體里,蘊藏著的竟是不服輸和較勁的心。
對別人來說是終點的香港小姐,對張曼玉而言,不過是旅程的開始。演員這個深邃的身份,似乎有意思極了,讓張曼玉廢寢忘食地鑽研著。
然而,觀眾的固定思維、刻板印象何其難改變。萊昂納多幾十年對電影傾盡心血的付出,卻永遠難逃「花瓶」一詞。張曼玉又何嘗不是?
1988年,張曼玉拚命拍戲,參演了12部電影。
就在身邊的演員,無不對她早到晚歸、不顧病痛的拼勁讚不絕口的時候,觀眾眼中的張曼玉仍是當年那個「小妞」。
「張曼玉的表演,就像一杯白開水,仔細嘗是沒有味道的。」
這句評價,張曼玉一直都記得。還記得當年王晶導演多欣賞她如同「一張白紙」,如今批評她就像「一杯白開水」,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
假如真的只是玩玩,這五年過去被人這樣暗諷「沒有進步」也就罷了,張曼玉可是拚命了五年。
這個出身優渥,一路平坦的嬌小姐,該灰心喪氣,該放棄了吧?
張曼玉卻說,「一直以來,我都把這一切當作遊戲,其實我對電影一無所知」。
這個風光無限的女明星,沒有氣急敗壞,沒有垂頭喪氣,她只是低下頭反思自己。
對張曼玉來說,她做自己做慣了。可她究竟是誰?
似乎這是個人人都會思考,又好像不太重要的問題,可在這電影業奮力卻無聲的這幾年,讓張曼玉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
反映出這個深奧問題的瞬間,大概就是反思自己的此時,又或許是拍完《旺角卡門》的瞬間。
這部作品似乎與任何作品都不一樣,裡面的那個女孩也第一次讓張曼玉忘記了肆無忌憚做自己這件事。
王家衛故事裡那個深藏情感的鄉下女孩,第一次讓張曼玉體會到,原來演員不是把每個角色都演成自己,而是把自己忘掉,把自己變成那個角色。
為什麼要做出這個舉動,為什麼要哭和笑,為什麼要說這句話?
以前的張曼玉覺得這些都是無緣無故的,而在那之後,她頓悟其中是有邏輯的。角色也有自己的思想,角色如她一樣是活生生的人。
1988年的張曼玉決定,即便這條路不好走,她也要走下去,更要走得漂亮。
她要進入每個角色的世界看看,她要讓那些角色真正活過來,她愛慘了她塑造的每一個角色。
於是,這樣的她,碰上了《阮玲玉》。
1991年,張曼玉出演了民國女子阮玲玉——那個在十六歲豆蔻年華進入影視界的女孩,那個追尋愛情,貪戀依賴和愛的女人;
因為人言可畏在最好的年紀選擇結束生命的傻女人,穿越了六十年的光影,活生生地站在觀眾眼前。
當阮玲玉流著淚,跪在熟睡的唐季珊面前,問著「你愛不愛我?」時,人們都忘記了那是張曼玉,人們只知道那是阮玲玉。
人們不再比喻她是「白開水」,美麗,哀愁,一層層將那顆心包裹起來,她是那麼美,又複雜,她比任何人都要更愛阮玲玉。
仿若夢中,她不知那是自己,還是阮玲玉,她好像領悟到了電影的真諦,又好像領悟到了一個哲學問題的真諦。彼時的張曼玉28歲。
張曼玉小心翼翼地、把阮玲玉這塊美玉放下,她轉頭向前,又撲向下一個角色。她的路還那麼漫長,她怎能止步於此?
而張曼玉拿到的下一個角色,又是一塊玉——金鑲玉。
只不過不是美麗與哀愁,不是一塊冰冷的美玉,她滾燙,熱烈,甚至會灼傷人。
1992年,《新龍門客棧》里的張曼玉立刻剝去了憂傷的外衣,她潑辣又性感,迷人又危險。
金鑲玉是如何的風情萬種,把男人勾得五迷三道,又是如何的殺人不眨眼,轉眼就把拜倒在她裙邊的男人剁成了肉泥。
天真爛漫,再也不是她的笑容獨有的代名詞,她笑得嫵媚、笑得浪蕩、亦笑得像個女俠一般豪爽。
這個女孩終於學會把自己完全拋棄,狠狠扔進每部電影中,扔進每個角色的身體里。
而她自己的魂兒就在天上飄著,看著這一切,看著每個角色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也看著演繹著這些角色的自己,拿獎拿到手軟。
人們不再叫張曼玉「小妞」,而是叫她「女演員」。
她拿了一個女演員所有能夠拿到的獎,國內的、國外的,她把自己的傳說留在了演藝圈,她說,她要走了。
夢醒——恍然退圈,肆意人生
也許是此時天上的魂兒不想再繼續飄著了,也許是她厭倦了體味他人的人生,她把那些驚艷的角色留在了熒幕,任人追捧,任人模仿。
年輕的演員最高的誇獎是「像張曼玉」,真的張曼玉卻滿不在乎走開了。
她在音樂節上唱歌跳舞,她談戀愛與新男友同居,她大吃大喝熱量爆炸的食物,這一切做得毫無顧忌。
她40歲了,早已不如當年港姐舞台上的天真,可她依舊爛漫。
可是觀眾可不買單。人們習慣了你是精緻高級的女演員,你怎麼能做這些事?這不是你該做的!
有人指責她唱歌跑調,嘲笑她的舞台是「車禍現場」;有人指責她40歲還戀愛不斷,痛罵她不是個好女人;
有人指責她吃吃喝喝,穿19塊錢的地攤貨,恨鐵不成鋼似的說她不注意形象。
似乎這一切都是在批判她,「你不美了,這不是女明星應該有的樣子」。
「美是多麼浪費人生的東西,假如不加上滋味的話!」
張曼玉說這話的勇氣,宛如二十多年前在港姐的舞台,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清澈,只是早已不再躁動,她沉靜了很多。
她的話耐人尋味。可她並不是故作高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尋找滋味——尋找肆無忌憚地唱著跑調歌曲的滋味,尋找愛上一個人的滋味,尋找黃油麵包的滋味。
做演員的時候,她做上帝視角太多年了。
她以旁觀者的視角看著故事中的一切,看著他們高歌、戀愛、享受美味,可她要自己親自去做過,尋找其中的樂趣。
當年因為一個「玩」字進入娛樂圈的張曼玉,現在依舊做著她認為好玩的事。
有人讀懂了張曼玉的美,更有人讀懂了她的「做自己」。
已經18年沒有演戲的張曼玉,如今沒有豪宅,而是搬進了香港中產階級居住的平民區,選擇了十分接地氣的生活方式;她亦沒有婚姻、孩子的牽絆。
她在外國人來人往的平民區街頭自在地騎著自行車,有攝像機拍她,她依舊洒脫而大方。她說她過得很好,我們都信。
-完-
作者 | 徐呼呼
編輯 | 阿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