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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苔園，是中國內地第一個苔蘚園林。
200㎡的面積，覆蓋著30多種苔蘚，
像羽毛一樣的羽蘚，
喜歡長在水邊的匐燈蘚，
喜歡長在石頭上的灰蘚……
攝影：謝銳星
幽苔園位於深圳仙湖植物園，
被評價為「像世外桃源中的世外桃源」。
微觀地去看，苔蘚千姿百態，
像一座座森林，
雨水滴落、螞蟻爬過、孢子彈出，
森林中蘊藏無限的動態和生機。
俯瞰幽苔園局部
張力，資深苔蘚植物研究者、科普教育專家、自然攝影師，香港大學博士，美國南伊利諾伊大學博士後
深圳仙湖植物園研究員、資深苔蘚植物研究者張力
帶我們細看了這座園林。
「苔蘚是地球上最早從水生環境登上陸地的植物，
它逐漸地把荒蕪的地球表面變得肥沃，
其他植物、動物才慢慢繁衍起來。」
自述：張 力
編輯：倪蒹葭
苔蘚園林，我們在中國內地是第一個。幽苔園建在一條溪流旁邊，藉助了自然的環境，因為苔蘚總的來講，喜歡潮濕點的環境。幽溪是從深圳最高峰梧桐山上面流下來的，比較清潔。
建園的契機，是因為2018年9月，一場很大的颱風，正面吹襲深圳，給植物園帶來了很嚴重的破壞，幽苔園原本是一個自然溝谷，很多大樹被吹到了，我們的園林團隊就想用一種比較新的、自然的方式來恢復它，原本大樹非常密，吹倒之後，正好打開了一些天窗，部分苔蘚是喜歡陽光的，所以適合多樣的苔蘚生長。
只喜歡長在腐木上的片葉苔，攝影：左勤
倒下的樹木，我們沒有移走，因為有些苔蘚喜歡生長在倒木或腐木上，比如片葉苔，很小很綠，它只喜歡長在腐木上。
幽苔園面積不大，大概200㎡，有30多個苔蘚種類，有些苔蘚自然而然長在那個地方，有些是我們從外邊引進的。
羽蘚
苔蘚的形態差異很大，羽蘚，長得像羽毛，它是幽苔園裡最優勢的種類，不管是潮濕的環境，還是略微乾燥的環境，它都能適應，景觀效果也很好。
匐燈蘚
喜歡長在水邊的匐燈蘚
匐燈蘚，是最喜歡水的，溪流邊基本上長的都是它，葉子很薄，很通透，非常美。
灰蘚
灰蘚，喜歡乾燥一點的環境，比如石頭上面，頂端有點發白，秋冬季雨水少的時候，它就像落葉一樣，變成黃色紅色。
地錢的雌生殖托
地錢的雄生殖托
日本園林裡面，很不喜歡地錢，發現了就會拔除，因為地錢繁殖很快，影響其他苔蘚生長，幽苔園裡適當地保留一些，做科普教育之用。地錢可以同時存在兩種繁殖方式，無性的，有性的。
有性繁殖，就是通過雌雄的結合產生孢子體，再產生孢子，孢子的數量很大，隨風散布到合適的地方，它就可以萌發成新的植物體。
地錢植物體上的碗狀結構里有芽胞
無性繁殖，就是因為地錢植物體上有個碗狀結構，裡面是芽胞，如果雨水剛好滴下，或者昆蟲爬過，會把芽胞帶出來，通過克隆的方式，長成一個新的植物體。
所以地錢是比較聰明的植物，想把它消滅掉，實際上不太容易。
鏤空棧道
建園的時候，園林團隊的想法就是，儘量減少人工的東西，包括走路的棧道，它都是網格狀，底下是空的，雨水可以落下，小動物自由穿過也沒有障礙。
我們儘量接近自然，接近苔蘚生長的環境，讓它們自由地生長。
因為是中國大陸第一個苔蘚園林，前前後後經歷了很多探索，花了差不多兩年時間建好。我主要負責給苔蘚種類的建議，哪些種類在幽苔園的環境里會比較適應。
打理苔蘚園需要經常除草，十分耗費人工
苔蘚園平時的打理主要是控制雜草，因為雜草的生長速度要比苔蘚來得快，室外的苔蘚里經常有飛來的種子，我們就會人工來一點點拔草。
幽苔園裡也有其他植物，桫欏、蘭花、秋海棠、小的蕨類植物等等，有時候苔蘚是主角，但是可能轉個方向，苔蘚又會成為某個風景的配角。苔蘚的特性就是不張揚，不會一下子吸引注意力，但是如果細看，在某個風景裡頭，它帶來一種很低調的美。
早晚的時候，陽光斜射到幽苔園，和王維的詩句很像，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甚至有點禪意。
幽苔園的聲音也很有特色，鳥鳴蟲叫，腳下流水聲，早晚很多鳥兒到幽溪裡頭喝水，我們把池塘這塊叫做幽溪小濕地，有蜻蜓，蝴蝶，還有兩棲爬行類、鳥類，超過了20種生物。
一些來訪幽苔園的客人就說，這裡像世外桃源當中的世外桃源，本來植物園環境已經很好，但是進入這裡頭，像進入了更深的一個桃源。
缺水時，苔蘚處於休眠狀態，來一點水汽，它就復甦了
苔蘚是地球上最早從水生環境登上陸地的植物，苔蘚登上陸地之前，地球的景觀有點像火星，一片荒蕪，苔蘚逐漸地把地球表面變得肥沃，其他植物動物才慢慢繁衍起來。
它能夠做先鋒植物，是因為只要很小的環境就能生存，吸收養分和水分，是靠植物體表面，不是靠根。苔蘚其實它沒有真正的根，它只有假根，附著在生長的環境上面，所以這個環境沒有營養，沒有土壤都沒關係。
缺水乾旱了，有些花木可能就死掉，但苔蘚它是進入休眠狀態，等到水分一來，或者下一點毛毛雨，它就復甦了。
混凝土邊坡，長在苔蘚上的開花植物
城市裡經常有這種工程，為了鞏固斜坡，用混凝土去澆灌，其他植物完全不能生長，但可能過了一年多，混凝土表面開始變綠，苔蘚長上去了，它靠空氣中的水分生長，過了一段時間，它會變成薄薄的土壤層，土壤層增加了保水的能力和養分，蕨類植物、開花植物等等的種子掉到苔蘚上面，就可以長起來，各種蝴蝶昆蟲就來了。
市民等公交車或者散步的時候，也可以留意身邊的這些小生命。
腐木合葉苔（雲南），攝影：張力
孔雀蘚（澳大利亞），攝影：張力
毛尖金髮蘚（坦尚尼亞），攝影：張力
1987年，考研究生的時候，我本人是很喜歡蘑菇的，因為小時候在貴州山區長大，山上到處都有各種各樣的蘑菇，有很美味的，也有很毒的，我就想把它們研究清楚，但是當時蘑菇方向的招生名額滿了，導師就問我，你願不願意改到研究苔蘚？
然後對苔蘚越來越有興趣了，很像先結婚後戀愛，變成了終身的職業。
從研究生開始，就到野外去採集，其實很喜歡做這個事情，特別到新的環境，那就很期待了，心裡頭有一種衝動，我今天看看能不能找到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我拍的苔蘚照片，至少有1500種了，在中國應該是拍得最多的了。
擬短月蘚生境
擬短月蘚，攝影：張力
最有故事性的，就是擬短月蘚，100年前在雲南麗江採集到過，將近100年時間，再也沒有人發現過它，官方宣布它是中國唯一野外滅絕的苔蘚，幸運的是我們在2012年夏天，到西藏進行野外調查的時候，在亞東縣的高山上採集到一份標本。為了確認是不是，我們還從美國借到它的模式標本回來，做了很詳細的比對，最終在2015年1月，我們才確定它是被宣告滅絕的擬短月蘚。
深圳梧桐山上的鞭枝新絲蘚
野外採集苔蘚，有點像大海撈針，比如說知道某種苔蘚在深圳梧桐山有，但梧桐山面積大概是33平方公里，它很小，所以是要靠經驗，判斷它有可能會長在什麼環境。
比如鞭枝新絲蘚，梧桐山的山頂樹林裡才會有，掛在樹枝上面，它習慣於雲霧繚繞的環境，濕度高，光線弱，植物體長得很長，就是為了增加表面積，接收陽光的機會變大。
有些環境很適合苔蘚生長，可能二十多種苔蘚長在一塊石頭或者一根倒木上，有一次我們在馬來西亞熱帶雨林里，見到一個10米長的倒木，發現了幾十種苔蘚，結果在上面工作了2個多小時。
植物園中，張力的辦公室
標本館。張力在香港大學讀博士期間，發現的苔蘚新種，香港網蘚模式標本
張力在香港大學讀博士期間，發現的苔蘚新種，香港網蘚模式標本
我在2005年加入仙湖植物園，加入之前，仙湖植物園沒有人研究苔蘚，後來逐漸地帶學生、組織團隊，把苔蘚研究做起來，也拓展到苔蘚的科普。
標本對研究來講，是最基礎的東西，我們到不同地方，想盡辦法去採集標本，目前為止，植物園有超過2萬份的苔蘚植物標本，最有特色的是我們收集的香港澳門地區的苔蘚標本，在世界上是最多的。
光蘚
也有一些很神奇的苔蘚，我們實驗室培養箱裡的光蘚，它喜歡長在陰暗的洞穴里，遠處看它會發光，在中國只在長白山有分布，其實我們所見的光澤，主要源自其宿存的原絲體造成的反光，類似於夜間藉助一縷微光而熠熠閃亮的貓眼。
距離植物園不遠的主幹道，邊坡上長了苔蘚，因此別的植物也能生長，張力經常來這裡逛逛
休假的時候，別人可能是去賞花，我只要一出門，注意力就是看周邊有沒有苔蘚。有時候也會有一些共鳴，苔蘚能夠長在一些非常苛刻的環境里，像是人行道、地板磚縫，其他東西長不了，它卻能夠生長，適應那個環境。
我在書里看到過一個故事，南非的原總統曼德拉，曾經因為種族隔離政策，被關到一個島上，牢房很狹小，但是牢房牆壁上有一叢苔蘚，他就每天觀察，也從中得到一些力量。
城市裡頭，在有一定樹蔭的邊坡上，一些小區的人行道，一個花壇裡頭，你都會看得到苔蘚，靠得近一點，你可能會發現，那也是一個生機勃勃的豐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