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
我在倫敦西區看了近200部作品，大劇場小劇場、話劇音樂劇……
最令我印象深刻且欲罷不能的，無疑是傑米·勞埃德（Jamie Lloyd）導演對韋伯的音樂劇《日落大道》的復排。
即便我原本對這部音樂劇知之甚少、興趣甚微，但它卻成了我2023年最喜歡的作品。
以至於我按不住自己的錢包連續看了5場，《日落大道》也成為我去年看的場次最多的作品之一。
西區版《日落大道》海報
2023年對大作曲家韋伯來說，也算是跌宕起伏的一年。
《劇院魅影》在世界巡演的同時卻在連演35年的百老匯上正式停演，緊接著備受爭議的《叛逆灰姑娘》Cinderella在百老匯差評連連中驟然謝幕。
在西區，復排的《愛的方面》Aspects of Love 哪怕有球叔Michael Balls加入也難以挽回慘澹的票房而提前封箱.
另一面，眾星雲集的音樂會版《真愛不死》Love Never Dies 哪怕劇本進行了再改進，依舊風評撲街。
Webber/Nicole/Jamie
然而在一系列低谷中，這部意料之外的《日落大道》卻成為今年西區現象級作品，橫空出世。
英國當紅導演傑米·勞埃德（Jamie Lloyd）執導、昔日流行巨星、小野貓（the Pussycat Dolls）的領唱妮可·舒可辛格（Nicole Scherzinger）主演。
這部高度風格化的復排版《日落大道》，不僅讓西區劇評屆一時轟動、好評如潮，更是在不斷提價下依舊場場爆滿、一票難求。
今年初更是宣布2024年下半年轉百老匯。
《日落大道》預告片
《日落大道》改編自1950年比利·懷爾德的黑暗電影。
講述昔日默片時代的銀幕巨星諾瑪Norma Desmond在好萊塢大宅里逐漸隕落、墜入瘋狂的故事。
韋伯在90年代將其改編為音樂劇後，不僅贏得了當年托尼獎的最佳音樂劇獎，也吸引不少重量級女明星扮演Norma這一經典角色。
其中就包括有著『音樂劇女王』之稱的派蒂·路朋Patti LuPone。
Patti LuPone飾演的Norma
導演Jamie Lloyd近幾年的作品以極簡主義與明星主演而廣受關注且褒貶不一。
例如抖森Tom Hiddleston 主演的品特劇《背叛》、一美James McAvoy主演的《大鼻子情聖》、龍媽Emilia Clarke主演的《海鷗》、勞模姐Jessica Chastain主演的《玩偶之屋》。
幾乎每一部在收穫大批追隨者的同時也都激起了不少批判的聲音。
龍媽Emilia Clarke主演的《海鷗》
本次《日落大道》算得上是Jamie Lloyd近年來個人風格的集大成之作。
不僅將極簡風格堅持到底，更是融入歐陸劇場的先鋒技巧（尤其即時影像）與他獨有的間離錯位手法，將他的獨特風格展現到極致。
近年來我一向頗為喜歡勇於脫離原作的顛覆性音樂劇復排。
例如小維克的《奧克拉荷馬》就與這部《日落大道》有許多類似之處，包括對劇本文本的重視與獨到解讀，對音樂風格的重新編排，對經典角色的重新詮釋，以及最為關鍵的——極具衝擊性的視覺設計元素。
小維克的《奧克拉荷馬》劇照
在定位視覺風格時，Jamie Lloyd選擇更靠近好萊塢黑白電影尤其film noir（黑暗電影），但同時注入超現實跨時空的元素。
這意味著抹掉舞台上的一切色彩，整個卡司都是純黑白配色、街頭風格、款式迥異的穿搭，連即時影像也通過濾鏡轉為灰色系，這也使得某幾個瞬間出現的一抹色彩顯得格外鮮艷。
《日落大道》劇照 / Marc Brenner
相較Jamie Lloyd其他劇目，這部里的極簡主義被推到極致，並被賦予了一層與劇本獨特的聯繫——看似空蕩蕩的舞台深處散落著打光攝影棚，仿佛昏暗的電影片場。
除了幾把椅子外，台上幾乎沒有任何布景道具，絕大部分場景通過燈光與煙霧創造現實與幻想的交融，再通過大量群舞流動性的空間排位來實現場景轉換。
《日落大道》劇照 / Marc Brenner
儘管如此，這部劇的視覺效果並不空蕩突兀。
從舞台後方降下來的高清銀幕將許多場景充填得滿滿當當，懟臉拍攝將台上與幕後演員微妙的表情放大無數倍。
有時劇中角色也會有意識地與鏡頭互動，某些場景更是通過攝影鏡頭與觀眾視角偏差產生視覺空間錯位，為解讀一幕場景的意圖提供提示。
《日落大道》劇照 / Marc Brenner
錯位感是Jamie Lloyd間離觀眾的常用手法。
除了即時影像的拍攝以及現代服飾所帶來的跳脫感，群戲也是他獨具的特色——在幾段交錯的對話中，演員們列成一排或一列面對或背對觀眾唱，但始終不面向對話彼此，百無聊賴的表情與口吻更是突出了好萊塢里言不由衷的殘酷與虛偽。
全劇的幾個高光時刻無疑在模糊戲劇與電影的邊界的幾幕戲中：
開場序曲銀幕首次出現，舞台上男主Joe Giles自持鏡頭錄製的即時影像上疊加致敬電影片頭的劇名與主演名，鏡頭不斷在我們眼前的場景與銀幕後方坐著的Norma Desmond的臉之間切換。
《日落大道》劇照 / Marc Brenner
中場後下半幕的間奏更是極為驚艷。
鏡頭追隨者男主演Tom Francis穿過每位主演的更衣室，穿過整個後台候場區域，一路捕捉與劇情、主創和演員相關的彩蛋，也對後續情節進行了微妙的鋪墊預警。
尤其是Nicole的化妝間裡用口紅寫在鏡子上的下半幕台詞「Mad about the boy」以及梳妝檯上的手槍。
隨後他橫穿舞台從另一頭演員出入口離開劇院，在熙熙攘攘的倫敦街頭高唱主題曲《日落大道》，繞劇場一周再從劇場正門走回觀眾席，場場如此風雨不誤。
《日落大道》劇照 / Marc Brenner
無疑，許多傳統音樂劇愛好者，尤其期待娛樂性很強的西區劇的觀眾，會對這完全不同於預期的風格感到措手不及。
以觀看話劇為主的觀眾也自然會聯想到Ivo van Hove等知名導演的技巧，但在技巧層面的相似性之外，Jamie Lloyd的使用意圖與創造的效果都非常獨特。
無論是否能完全接受他的風格，沒有觀眾離開劇場時會不受到精神上的撼動。
Ivo van Hove曾執導的《西區故事》
說到主演。
雖然妮可Nicole Scherzinger曾經也參演過韋伯的音樂劇《貓》，而且在很多場合都演唱過韋伯眾多音樂劇裡面的經典歌曲，例如《劇院魅影》等。
但是在最初宣布選角時，還是很多人都對妮可作為主演感到出乎意料。
當然Jamie Lloyd選角從來不是單純選最當紅的明星來刺激票房，更多時候他的作品都是圍繞一個他選定的演員的特質與技能來創作的，而《日落大道》或許是在模糊劇中與劇外、角色與演員的嘗試中最大膽的一次。
不同於其他版本的《日落大道》大多選資歷較長且風格穩重的女演員作為Norma Desmond，作為小野貓主唱的Nicole在許多人眼中更多是性感與輕佻，似乎完全不符合這個角色的設定。
小野貓組合
然而將Norma定位為四十歲出頭、風韻猶存的形象，讓她重返大銀幕的野心不再只是痴心妄想，而更突出了好萊塢對青春美貌的痴迷與紮根其中的性別與年齡歧視。
在這部劇在編排上充分地呈現了Nicole在表演、唱歌與舞蹈上的多重優勢，她在鏡頭前略帶浮誇的魅惑力被即時影像放大。
幾首氣勢宏大的獨唱既呈現了她的音樂劇與流行相結合的唱腔，又展現了她展現驚人的音域與氣息；而優雅又瘋狂的現代舞和新年派對上絲滑的探戈，更是將她的多方位才華天賦展露無餘。
《日落大道》劇照 / Marc Brenner
此外，Nicole Scherzinger作為表演者的生涯也與劇中的Norma形成了奇妙的互文，她名聲最為鼎盛的時期已在近二十年前了，她選擇通過這部音樂劇重回舞台也與Norma期待重回銀幕相互呼應。
在上半幕一場戲中，她扭頭對著鏡頭間接直視觀眾，說「他們當然是來看我的，不然還能看什麼」，而在間奏後台游中，更是出現了她在小野貓期間的照片，這一細節也是引起眾多觀眾自知的笑聲。
她在戲外的各種採訪中也反覆強調自己對Norma這一角色高度共情，可見她的表演中多少是有些方法派在其中的。
《日落大道》劇照 / Marc Brenner
除了Nicole最為突出的表演，扮演兩位青年編劇Joe和Betty的年輕演員Tom Francis和Grace Hodgett Young也都讓人眼前一亮。
Tom雖絕大部分時間都面無表情顯得冷峻而幻滅，但聲音始終沉穩又溫暖，而在劇院外鏡頭裡唱主題曲時更是魅力無窮。
Grace剛從戲劇學院畢業便以甜美而又感情飽滿的Betty收穫一眾粉絲，她也即將在今年西區音樂劇《冥界》扮演女主Eurydice。
這版復排大膽的編排與驚人的表演都讓我完全重新審視這一原本不太吸引我的劇本，讓我近乎上癮地一遍遍去重新品味，尋找先前遺漏的細節。
我毫不懷疑在今年戲劇頒獎季，這版音樂劇復排將會橫掃各大獎項，並在今年下半年百老匯輪引起新一波的風潮。
希望你能在百老匯看到這部戲。
撰文 | Sergiothec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