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東北某城。
隆冬臘月，大雪紛飛，大街上連條狗都沒有的年月。
警方在爛尾樓「鬼樓」前，發現了一具屍體。
死者是名少女。
生前遭到過強姦，剝光衣服丟進了雪坑。
警方頓覺不妙。
屍體不稀奇。
稀奇的是這作案手法，和十年前的「鬼樓姦殺案」如出一轍。
那年，同樣有名少女慘遭姦殺，赤身裸體被丟在了鬼樓前。
稀奇的是十年前警方已經鎖定兇手。
所謂的「兇手」，早已死了三年。
塵封舊案重見天日，昨日疑犯紛紛重回犯罪舞台：
有持槍悍匪當街劫車，濫殺無辜不留活口；
有神秘殺手河面行刑，摁頭冰窟活活溺死。
生猛，無情，國劇難得。
有暴力的尺度，也有現實的力度。
差一點，錯過了這年度國產懸疑——
「膽小鬼 」
2022.8.8 中國大陸
東北童年往事
《膽小鬼》改編自東北作家鄭執代表作，長篇小說《生吞》。
雙雪濤（《平原上的摩西》《刺殺小說家》）、班宇（《冬泳》）、鄭執。
三位東北下崗潮「子一代」作家，常被戲稱為「鐵西三劍客」、「東北文藝復興三傑」。
雙雪濤精於魔幻現實，用小人物鐫刻時代毛邊；
班宇長於現實批判，掉書袋抖包袱間嬉笑怒罵；
鄭執介於兩者之間，編劇出身的他更擅長「講故事」。
《生吞》（《膽小鬼》），即是代表。
圖源：網絡
雙雪濤、班宇、鄭執
背景，發生在東北。
眾所周知，中國影視劇中有兩座「犯罪城市」。
一個是重慶：《少年的你》《斷·橋》《瘋狂的石頭》……
霓虹美學，山城土壤，犯罪手段層出不窮，路子極野。
一個是東北：《白日焰火》《無證之罪》《東北虎》……
冰天雪地的修羅場，了無生機的下崗潮，稀鬆平常的犯罪，低效骯髒的系統。
氣喘吁吁跟不上時代的「共和國長子」，用玩世不恭保護古道熱腸。
《無證之罪》，Toyota李
故事，主要以開頭提到的兩樁命案為主軸。
三條穿插並行、交錯推進的時間線為線索。
抽絲剝繭地探案解謎（類似於《白夜行》《沉默的真相》）。
第一條時間線，1999~2000年，「青春殘酷物語」。
故事的主人公，是敏感脆弱的天才高中生秦理。
秦父搶劫殺人，丟了性命，令秦理成為了校園公敵。
秦理（歐豪 飾）
還好，秦理有一幫死黨，陪伴身旁。
人窮志不短，把秦理當作親弟弟照料的王頔；
平日咋咋呼呼，對待王頔卻分外細膩的嬌嬌；
當然，更重要的。
是從藝校轉學來，成熟、知性的「班花」黃姝。
世紀之交的校園，「四人組」雞飛狗跳，結成了牢不可破的友誼。
殊不知，這段友誼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連串生活劇變降臨。
「四人組」背負著情愛與愧疚，不得不分道揚鑣……
第二條時間線，2001年，「東北殺人回憶」。
刑警老馮接到報案，「鬼樓」前發現了一具裸體女屍。
死者，他並不陌生。
正是她女兒嬌嬌的好朋友，黃姝。
老馮（王硯輝 飾）
老馮主動請纓接手調查，只覺疑點重重：
誰姦殺了黃姝？兇手為何棄屍鬼樓？又為何特地扒得一絲不掛扔在雪坑？
老馮帶隊，遊走於東北見不得光的「地下江湖」。
一股凌駕警方之上的阻力，擋在了他和真相之間。
沒想到，「兇手」竟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第三條時間線，2011年，「不沉默的真相」。
十年後，第二具屍體被發現。
而立之年的王頔和嬌嬌又聚到了一起。
聊到往事，似乎各有所愧疚和隱瞞，只說「對不起秦理」。
秦理，則早已隱姓埋名。
如今他雙耳失聰，沉默寡言，干體力活維生。
工作之餘，行蹤神秘，似乎正在策劃「復仇」。
「三人組」，每個人都藏著不可言說的秘密。
每個人都有可能是殺死黃姝的兇手。
頭髮花白的老馮重出江湖，調查「鬼樓姦殺案」的真相……
青春殘酷物語
小說《生吞》，懸疑推理是面子，青春文學是里子。
鄭執以更多的篇幅刻畫冰天雪地探案追兇的老馮。
直抵真相的青春回憶，點到為止，留出曖昧留白。
然而，書中對於東北灰色往事的描摹，有一定過審壓力。
於是鄭執選擇了更保險的改編方式：
打亂小說節奏，將更多篇幅交給了第一條時間線的「青春殘酷物語」。
如此改編，有利有弊。
成功之處，一方面是貨真價實的用心。
「原著親爹」坐鎮，最起碼保證不懸浮、不離譜、不毀原著。
角色情節、美術道具，四處能看到時代的烙印：
王頔筆盒貼的是灌籃高手和柯南，嬌嬌貼的是阿拉蕾和邱淑貞。
全都是當時高中生最時興的偶像。
午休吃飯，當時遼寧部分食堂沒有凳子，只能站著匆匆吃完。
節目匯演，排的是1999年趙本山春晚小品《昨天今天明天》。
校園生活的刻畫，不僅有天真爛漫的友情溫馨，還有被時代洪流裹挾的無奈。
高中校園，沒人忙著戀愛、打架或撕X。
焦頭爛額的總是分數，是名次，是競賽……
是「懵懂的愛情，高考之後再說」。
不難怪，有觀眾開玩笑：
拋開懸疑推理，80、90後光看他們上學，就能看20集。
另一方面，則是按部就班的耐心。
《膽小鬼》並非那種灑狗血、強情節推動的「倍速劇」；
相反，他選擇了慢條斯理，用細節講故事的「笨辦法」。
三條時間線，三種美術風格。
1999年色調偏暖，浪漫夢幻；2001年煙霧繚繞，灰暗蕭瑟；2011年色調偏冷，絕望刺骨。
更恐怖的是，導演總「不經意」用細節，為情節埋下伏筆。
直到第三集結尾，劇中才明說「黃姝之死」。
然而，其實第二集，早已給出暗示。
第二集開頭，1999年時間線，門前有一座「四人組」雕像；
第二集結尾，2011年時間線，「女孩」躺下，雕像只剩三個。
無疑，寓示黃姝的結局。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導演無時無刻不在為「四人組」友情破裂埋下蛛絲馬跡。
如果你像豆瓣網友一樣，舉著放大鏡刷劇。
會發現，劇中1999年黑板上寫的是「管鮑之交」，2000年變成了「分道揚鑣」。
前後對比，細節里藏著魔鬼。
圖源：豆瓣
聊了那麼多，你可能已經發現，Scott吹得都是美術、細節。
相對來說，《膽小鬼》劇情節奏，卻沒那麼令人滿意。
多時間線、多視角的敘述模式，註定需要「燒腦」才能跟上節奏；
加上長篇累牘的校園戲碼，難免給觀眾產生「東北郭敬明」錯覺；
再加上16集短劇，斷斷續續一個月才能播完。
觀眾，尤其是不了解原著的觀眾。
開頭幾集，難免被「節奏亂，入戲難，更新慢」勸退。
如果介意，建議「養肥了再看」。
主創下場吐槽平台更新慢
更多人吐槽的，是卡司選擇。
原著將秦理描述為：氣質內斂，發育遲緩，惹人憐惜的脆弱少年。
而在劇中，29歲的歐豪扮演高中生秦理。
網友吐槽：仿佛闖入了成人高考復讀班。
「你管這叫十八歲？」
對事不對人，畢竟許光漢演《想見你》時也已經29歲了。
主創採訪中提到，為了顧及成年後戲份，才選擇較成熟的演員。
一旦接受歐豪的設定，的確能夠捕捉到他身上的破碎感。
可是又有多少觀眾願意嘗試接受，只能打一個問號了。
致膽小鬼
從《生吞》到《膽小鬼》。
為什麼要把一個「朦朧、餘味更長」的書名，改為「幼稚、俏皮」的劇名？
就像《長夜難明》改為《沉默的真相》，《壞小孩》改為《隱秘的角落》。
半土不洋的劇名，指定嚇跑了不少觀眾。
我想，一方面是貼合了梁詠琪同名單曲、劇集主題曲。
另一方面，則是主創叩問現實的野心。
鄭執講過他寫《生吞》的動機：
「我當時的憤怒、對自己當時狀況的那種焦慮，以及從小到大，我童年青春期看到的一些不公的現象，我無力改變的東西，我全放進去了。」
總有人說，學生最幸福。
校園如同象牙塔，保衛孩子們公平的環境，直到他們步入社會面對各種不公。
可現實中，最起碼在鄭執的記憶中，校園並非如此。
秦理是殺人犯的兒子，黃姝是精神病的女兒。
父母有罪，兒女便要承受同學的詰難與霸凌。
如同理所當然。
王頔自願為好友出頭，爭得一口惡氣。
換來的，卻是腦袋上挨了一鐵鍬，差點沒命。
換來的，卻是父母，收下醫藥費，息事寧人。
換來的，卻是老師各打五十大板，背上處分。
見義勇為，遍體鱗傷。
「人心底的自卑但凡被放出來過一次，這輩子就跟定你了。」
受挫的義舉，令天真的王頔世界觀鬆動。
他不甘心下崗父母起早貪黑掃大街、賣炸串，卻不捨得吃頓肉。
因為他看到，隔壁班同學父母傳銷生意賺來的錢，吃哈根達斯。
他不再篤信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靠分數說話的準則；
因為他發現，有錢上輔導班的孩子，更招老師喜歡。
校園生活的權利和慾望，將孩子的純真擠壓變形。
學會隱瞞，學會退縮，學會麻木，學會背叛……
終有一天，長成無能為力的成年人.
有所牽掛，有所忌憚，成為所謂「膽小鬼」。
「只有孩子，才會把『未來』跟『美好』誤解為同一個意思。」
劇中虛構的情節，肯定不能和所有人的青春對應；
只是或多或少，撩撥起片段回憶難以啟齒的隱痛。
這，比大尺度的暴力，來得更加殘忍，更有意義。
導演張曉波說：「（拍這部劇）希望每個人都把『膽小鬼』踩在腳下。」
或許，《膽小鬼》能給直面回憶帶來些勇氣。
但願，這世上少一點「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