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家很難描述的書店,疫情期間開業,開在成都西門逐漸衰老的街區,左鄰是水果鋪,右舍是修理店,不對外零售圖書,也不賣文創。
那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午後打車到貝森路,街上只有行人三兩,放眼望去整條街上唯有堆滿耙耙柑的水果鋪最熱鬧,而這家書店正好就躲在這堆黃澄澄的耙耙柑兒後面。
星星詩社獨立書店 —— 一家和中國當代著名刊物《星星》詩刊毫無關係的書店。住在附近的人從門口路過一二十次都不一定會注意到她。反光的玻璃、灰色的牆面都是她的保護色。
直到你走上台階,才會看到藏在裡面的店主,大家都叫他鄧社長。
2021年,鄧社長35歲,他自嘲是「被大廠拋棄」的年紀,就在這一年他盤下一家冒菜鋪開了這家書店。
「現在的連鎖書店,各有各的特長,有的是餐飲,有的文創,有的是體驗課,書店最核心的板塊——書,被擠兌的越來越小。真正需要深度閱讀、求知慾比較強的人,去逛這種實體書店時的體驗感越來越差,甚至每次去都買不到書。」
抱著給深度閱讀的人開個書店的想法,他踏出了第一步。
剛開業,來的大部分是附近的居民,買完菜,提著青菜大蔥就順路進來瞄一眼。
一天來了位很老很老的老奶奶,有多老呢,老到從門口的階梯走上來都讓人揪著心那種。
「我在這條街上住了幾十年,從來都沒有開過一家書店,現在終於有一家書店了。」出生於建國前的奶奶有90多歲了,當時那個年代能讀書的女性本就不多,她不僅讀書,還讀外文書,把女兒也培養成了作家。
開書店,鄧社長收到最多的是小紙條。
一個弟弟來看書,喜歡一本進口書《安妮日記》,可書店是會員制本來不賣書,鄧社長看他很喜歡又選了很久,還是決定悄悄賣給他。那本書50元,當時他把身上那種五角、一塊的那些全部都掏出來只有不到40元。「沒關係,你拿回去看。」鄧社長讓他把書帶走,「書能遇見喜歡自己的人,也是種幸運,就半賣半送給他了。」
第二天,桌上留了張紙條,上面放了一堆零錢。
店主哥哥:你好。
我昨天在這裡購買了《安妮日記》1本,但無多的零錢,
還剩11元今天給補上。謝謝,我下周還回來
我曾經在過年期間偶然經過這裡,一下子愣在原地
——市井的小角落裡有這樣神秘的小小書店。
這些紙條隨意又精心,翻過來一看有的是收據、有的是學校假條,有的是筆記本上隨手一頁。
紙條、小畫兒滿滿一摞。小小的心意,輕輕薄薄一片,深情款款。
20年前,鄧社長還是小鄧的時候,是瀘州一所普通高中里的狂熱文學青年。
當時學校文學社競選社長,小鄧雖然詩歌文章發表了不少,但成績不是最好的又偏科,而社長代表了整個學校的形象還必須是三好學生,小鄧最終沒有競選上,只能當副社長。
他一氣之下辭掉了副社長「副社長我也不當了,自己去辦了一個詩社——星星詩社。就自己做,現在想起來是有點幼稚,但20年前我覺得那種不要去迎合主流價值觀,不服輸,不妥協的感覺太好了。」
詩社成立後,他找到當地電視報開闢了一個專欄,學生們供稿,做得風聲水,直到高三要準備高考了。
詩社埋下的這粒種子20年後才發芽。
「以星星詩社命名書店,就是想保留一點少年氣,一種對你自己喜歡東西的執著感。」所以不管是想來拍作業的高中生、大學生,還是寂寂無名的藝術家,鄧社長來者不拒。
樹德中學的三個高中生做暑假社會調研,約了很多書店都不接待,可能覺得他們太小了。到星星詩社來,鄧社長跟他們聊了很久。
調研拍攝一個月後,其中一個學生拿父母的手機給他發了條微信:
「這個事兒讓我很開心。你想當他們回想起來自己十五六歲的時候在自己附近有個社區書店,支持他們做了一件事,並得到了學校的肯定,這樣書店就會實實在在的去推動年輕人勇敢的去嘗試。這個的意義比你賣書賺錢的意義要大得多。」說這段話時,鄧社長尤其認真。
不大的書店裡設置一塊展覽區域,專門留給野生藝術家們。最近的展覽叫「有空」,是兩位藝術家探討自我存在的邊界。
這個空間約2平米,展覽不斷,頗有螺螄殼裡做道場的味道。
鄧社長想用這2平米去鼓勵那些有勇氣堅持自己選擇方向的人。
「那群做藝術的年輕人又迷茫又可愛,他們大多二十出頭沒有選擇去996,而是堅持自己喜歡的東西,有些沒有穩定收入,不被家裡和社會認可,這個社會對這種人的包容和鼓勵太少了。
所以我想留一個地方給他們,雖然不大,但當他們想放棄的時候也許會再堅持一下。
如果有人能在這個地方得到慰藉或者鼓勵,這也比賣書賺錢更有意義。」
這也許就是連鎖書店和社區街巷中獨立書店的區別,在社區里它會影響到別人的生活,人和店之間有了關係和羈絆,不止是買了書就走了。
這些小故事聽起來情懷滿滿,但鄧社長說「靠情懷三個月就肯定死了,要賺錢肯定不來開書店啊。」
他想得很清楚,這個書店的核心是為「知識中產」「閱讀中產 」,過去中產的標準是根據收入或者社會地位來定義的,但鄧社長覺得有一種中產應該是以知識層面來定義的。
他們對知識的細分和門類有自己的一套理解。比如喜歡文學的,可能會讀猶太文學或者拉丁美洲文學,它會在閱讀的某個類別有自己的想法,同時有一定的閱讀累積,更追求自己喜好的文學風格,而不是最近誰火了讀誰。
「這種稍微進階一點的讀書人,他們就是我眼中的知識中產,一般連鎖書店滿足不了他。很多客人進來後的第一個評價是說,你這的書跟我書架上的書重合率很高。」
目前鄧社長的書店實行會員制,不對外零售圖書,會員自行管理書店,形成了一套循環生態。
這裡的會員和普通充300、500塊就能成為的會員不同。它的「門檻」是你的閱讀量,你的求知慾,你願意為書可以花費的時間成本。
辦個會員其實很容易,也不貴每月100元,但鄧社長會問,你現在有沒有這種固定閱讀的習慣?否則要硬生生的在現在的生活節奏裡面插進來一塊?
要占用你每周幾個小時的時間,在現在的社會節奏里很多人不一定能騰出來。
第一個001號會員是位在附近上課的生物老師,辦完會員之後,她把自己的媽媽和朋友都發展成了會員。
「一個喜歡讀書的人,至少有一個喜歡讀書的朋友,他一定會給朋友分享,然後那個朋友一定會很相信他,這就很有說服力。」 鄧社長對書店自我生長的方式以及書店的純粹氣質很有信心。5個月的間,從一個會員都沒有到現在已有70多位會員。
鄧社長不在時,會員們自己來開門,看書、接待客人,連門口花瓶里的花都是自己帶來換。「到100位就不辦了,畢竟店就這麼大。到時候我正式當甩手掌柜了。」
下午快6點了,門口的水果鋪老闆忙碌起來,把切甘蔗的機器和兩大筐寫著「甜慘了」的耙耙柑直接挪到了書店門口。
鄧社長毫不介意,「他們經常投喂我,今天兩個橘子,明天兩根香蕉,外面越喧囂,顯得書店越靜謐。」
4月23日世界圖書日,書店就滿1歲了,書店前身冒菜店的老闆這一年帶著全家人特地來過兩次,每次來都從內到外的仔細逛一遍。
他們會指著裡面的角落對小孫女說「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在外面忙,你在這個地方睡覺嗎?」
曾經自己經營了十幾年的地方,沒有變成亂七八糟的模樣,而是變成書店,冒菜老闆感覺很欣慰。就像自己的家庭成員,有了一個很好的歸屬。
從小吃這家冒菜長大的年輕人,搬去了南門,回來一看變成了書店。以前常來吃冒菜,現在常來吸收精神食糧,雖然店的內容換了,但這個店和街道的生活味人情味被延續了下來。
整整一個下午,店裡只有一位客人在安靜的讀書。吃完外賣,鄧社長就把店甩給這位客人,打羽毛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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