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河流:女性與歷史的共振

2022-10-13     飛地APP

原標題:無盡的河流:女性與歷史的共振

如你所見,我的身上交匯著多少世紀:

數字、姓名、無數世界的座標,和永恆的延續之力。

──《路途》,策希莉阿·梅熱勒斯(Cecília Meireles)

無盡的河流:女性與歷史的共振余沛霖

當我們閱讀《母親的河流》時,我們在閱讀什麼?譯者認為這是一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亦是一個用以理解這部作品不可忽視的關鍵點。

要理解瑪麗亞·若澤·西爾維拉的這部作品,首先要理解作者的個人生活史,尤其是她父親在其中所產生的深遠影響。瑪麗亞·若澤·西爾維拉 (Maria José Silveira),原名瑪麗亞·若澤·黎歐斯·佩舒托·達·西爾維拉·林度蘇 (Maria José Rios Peixoto da Silveira Lindoso),是巴西當代作家、翻譯、編輯,一九四七年生於巴西戈亞斯州雅拉瓜市。西爾維拉的父親是巴西政治活動家若澤·佩舒托·達·西爾維拉 (José Peixoto da Silveira),生於上世紀初的米納斯·吉拉斯人。於醫學院畢業後,遷往雅拉瓜市定居,在那兒開了一家診所,加入了社民黨,隨後還當選上了該市市長。一九五〇年末至六〇年初,巴西首都由里約熱內盧遷至巴西利亞,後者是在巴西高原上拔地而起的人工城市;西爾維亞的父親參與了這座城市的工程建設。直到巴西軍政府獨裁統治前夕,他都一直在各個政府部門擔任要職,這一段歲月其實是巴西社民黨的黃金時期,也被稱作「社民黨傳奇」。一九六五年,他政治生涯中最後一次向上攀爬是競選戈亞斯州州長,結果失敗告終。同年,巴西軍政府 (1964—1985)頒布了一條取締多黨派的法令,並且隨著兩黨制的建立,西爾維拉加入了巴西民主運動陣營,旨在與當時的獨裁體制相抗衡。他的政治生涯也在一九六七年划下了終止符。

瑪麗亞·若澤·西爾維拉的父親對參與政治生活的激情和活力深深感染了作家本人,尤其是他對建設巴西利亞城和反抗巴西軍政府獨裁體製作出的貢獻,促使女兒也信念堅定地投身巴西民主政治運動。巴西軍政府獨裁期間,瑪麗亞·若澤·西爾維拉因顛覆罪被當局通緝追捕。無奈之下,她與丈夫一同流亡至秘魯,直至一九七六年才返國。無論是父親還是作家自己的政治體驗,都不難察覺到在這部小說中,那些真實過往的激情、傷痛和思索,多多少少印在了不同人物的人生歷程,與後者的故事鑲嵌在一起,共同勾勒出一對難以分割的影子,那是瑪麗亞·若澤·西爾維拉個人的往昔碎片和女性角色於文本當下的所知所感的重疊。這種對現實的靈巧挪用還體現在西爾維拉的教育背景和創作內容的緊密關係上。上世紀六〇年代,她曾於巴西利亞、聖保羅等地求學,專修過人類學、新聞及政治學等人文學科。在人類學領域的耕耘、在政治學層面的觀念與實踐的結合,以及對新聞媒體的涉獵,都逐一體現在她對印第安人文化習俗、巴西殖民歷史及民主化歷程、當代網絡社群媒體運用等方面信手拈來、行雲流水的文學書寫中。

作為文壇新秀,二〇〇二年,西爾維拉攜首部小說《母親的河流》嶄露頭角,同年獲得由聖保羅藝術評論家協會 (Associação Paulista de Críticos de Arte, APCA)頒發的文學新人獎。二〇一九年,《母親的河流》由戈洛布出版社 (Globo Livros)再版。西爾維拉在舊版的基礎上增添了新的篇章,後者與巴西當代政治及人文境況吻合,使整部作品愈加飽滿、前衛。西爾維拉筆耕不輟,其創作成果頗豐,包括虛構小說、短篇故事、專欄散文、青年文學等,其中除《母親的河流》以外,另一本較為著名的作品是《路易斯·布努埃爾的鬼魂》 ( O Fantasma de Luis Buñuel , 2004) ,講述一群熱愛電影,尤其是布努埃爾電影作品的六〇年代巴西青年學生在巴西新都巴西利亞燃燒自己的文藝理想與革命激情。此外,西爾維拉創作初心不渝,寫作始終圍繞獨裁、鬥爭、流亡等政治主題展開,並向女性境況及命運投以特殊的性別關懷。西爾維拉不定期更新她的部落客文章,其中一個項目名為「周五雜文」 (Sexta de Crónicas),她在上面記錄自己的近期反思、創作靈感和故事碎片。

總地來說,瑪麗亞·若澤·西爾維拉的文學作品總是和個人生命經驗(無論是作為體制的反抗者、民主的擁護者,抑或是知識分子女性)、巴西歷史尤其是政治歷史、巴西社會現實密切相關。她的家庭環境和教育背景賦予她很多行動和思考的源泉,甚至一定程度上轉化為生活和創作的基本;就這一點而言,我們可以從她個人的抗爭流亡史中觀察得出,也可以在這本小說中閱讀到。

回到小說本身,《母親的河流》是一部讀者可以從多元角度去詮釋其總體涵義的作品。概括地講,譯者認為這本小說至少可以放置於兩個名詞之下:歷史和女性。《母親的河流》基於巴西的民族和民主史,講述了一個古老家族中多位女性的故事。這個家族中的第一位女性是一個印第安女孩,名叫伊奈阿。在和一個葡萄牙青年的邂逅後,誕下了家族中的第二位女性特貝熱特。如此,整個家族的女性面目逐一呈現。她們的遭遇、宿命和悲歡離合推衍不息,直至本書的最後一位女性,生於二〇〇一年的阿曼達,才落下了帷幕。

就歷史而言,這本小說從一五〇〇年葡萄牙人初登巴西開始講起,徐緩展開了五百年巴西歷史的全景式面貌:從葡萄牙人和印第安人的初次接觸,到葡萄牙殖民者的統治管理,以及葡萄牙與荷蘭對巴西殖民權的爭奪戰爭,再至巴西大獨立,巴西共和國的建立,巴西現代化過程,巴西軍政府獨裁統治,巴西的再民主化,最終落腳於二十一世紀初期動盪不定的巴西民主境況。就女性而言,這本小說描述了來自同一個古老家族共二十一位女性角色的生死愛欲。她們均勻地分散在各個歷史時期中,各自被賦予了鮮明且令人難忘的特點。每一位女性的形象和故事都是獨樹一幟、栩栩如生、完全足以單獨構成更加獨立的文學文本;然而,正是因為她們之間的歷史聯結與代際傳承的整體性和凝聚感,這本小說才顯得如此盈滿、豐富以及有力。

一方面,我們可以窺見巴西歷史的面貌是如何在連續性和非連續性的過程中形成的,它不是始終平和的,亦不是始終進步的,更不是毫無裂痕的,它是在各種因素極其複雜的作用中產生的,它是真實的人類史的一小節;另一方面,我們在閱讀的是一個同樣綿延、悠久、非扁平化、起伏的、複數的巴西女性家族史。這些女性並非只是在一種單純或真空的親緣傳承環境中聯結在一起,代際的斷裂和陌生化在如前述的巴西歷史中幾乎是必然的,但作者仍然能夠讓她們相互聯繫和感應,並非以物質性的具體方式,而是以一種精神性的、形上學的、女性主義的方式;這不是虛幻的,這也不是矯揉造作的,這和歷史一樣真實,是屬於文學世界的真實。當我們讀畢全書後會發現,作者的靈感來源、取材和參考其實仍然與真實相關,比如史料、檔案、書信,但她的創作卻指向了想像、虛構和非虛構的天地。這樣的創作能夠讓讀者體會到智性與感性結合的愉悅。

正如譯者之前提到的,這本小說的初版(2002)的最後一章停在了倒數第二位女性,也就是生於一九六八年的瑪麗亞·弗洛爾;但二〇一九年再版時,作者又增添新的一章,也就是我們目前所看到的最後一位女性阿曼達。這種書寫的同時代性恰好與小說所呈現的歷史行徑和女性聯結的延續性相吻合,可以說是一種內容及方式上的雙重意義的平行。尤其是在阿曼達的章節中,作者還將筆觸伸向了巴西 LGBT 的境況。隨著二〇一九年巴西右翼總統博爾索納羅 (Bolsonaro)上台,巴西的民主再次陷入危機;二〇二〇年新冠疫情也讓巴西的政治和民生發生了改變。在這些時代的震盪下,我們可以期待作者是否還會有更加新近的續章創作。

最後,回到譯者最初拋出的問題:當我們閱讀《母親的河流》時,我們在閱讀什麼?文體上,我們仿佛可以用長篇小說來定義它,但其中的非虛構因子、人類學及社會學的知識元素以及作者設下「未完待續」的鮮明意圖,都賦予作品整體框架有某種游移、延展和多元混雜的特點。主題上,小說聚焦於一個巴西家族的百年史,然而產生戲劇性衝突和轉折岔路是去中心化的,亦即讀者可以在小說的任意段落尋找到情節的支撐點,因此也難以辨別哪一篇章是所謂更重要的,哪一篇章是所謂次要的;這種平等、並置、交纏的手法使得小說主題呈現出起伏的波浪狀,或者說,小說的主題並非特定且單一的,而是枝繁葉茂、匯聚成河。人物上,二十一位女性在歷史舞台的接力表演也能讓我們感受到一種相似的複雜性,換言之,作者摒棄了西方小說傳統的人物構建手法──譬如愛德華·摩根·佛斯特 (Edward Morgan Forster)在《小說面面觀》中所確認的兩種人物範疇,「扁平人物」和「圓形人物」──這本巴西小說啟用了深度的群像刻劃,以細緻、深入和連貫的描摹方式展現每一位人物外在與內在的形象。比喻式地概括而言,這部小說形式與內容上綿延、多維、異質的統一性仿若河流──面對一條河流,我們無法直截了當地描述、判斷,因為每一處河段、每一個漩渦、每一束分支都是風格各異、截然不同的。我們所能做的,只有沉浸其中,感受、體會它,讓自己驚詫於這條河流的幽微的內部差異及寬闊的特徵,並且在心中瞭然一個事實:這條女性與歷史共振其中的河流將奔向遠方,朝著更加豐富且神秘的海洋涌去。或許我們無法追隨至它的終點,但曾經目睹並與之共情的閱讀體驗足以讓我們明曉關於歷史、關於女性、關於文學的無窮可能性。

二〇二二年七月,於葡萄牙科英布拉

Maria José Silveira Itaú Cultural

母親的河流(選章)

[巴西] 瑪麗亞·若澤·西爾維拉余沛霖 譯

好吧。

如果你們想要的話,就讓我們講講這個家族中女人們的故事吧。

但讓我們平靜地講。

這個主題很微妙,這個家族錯綜複雜,在這個故事中,一切並非美滿。當然有過幸福與愛,許多搏鬥與征服,以及豐偉的成就──最終,她們幾乎從零幫助建立這個國家。但亦有癲狂、謀殺、許多不幸與悲傷。巨大的痛楚。實屬繁多。

如果有必要,請記住,這次,是你們請求我來講這些女人的生活。無論什麼時候,如果你們認為我過快地略過男人,請不要以過時的女性主義來指責我。我已事先告知你們,男人生活中的樂趣不啻於女人,若我沒有過多踏足他們的領域,僅是為了滿足你們的願望。

好了,時間步步逼臨,讓我們從故事開始的地方說起吧。從伊奈阿開始,這個圖皮尼金 [1] 小女孩,她是這一切的源起。

轉瞬即逝的驚鴻

伊奈阿(一五〇〇~一五一四)

海上夜幕降臨,在金紅色的薄暮中,歷經四十二天航程的葡萄牙艦隊的海員們看見第一縷長海藻散布在海洋的暗綠色之中,這些海藻清晰地聲明鄰近陸地了;此時,伊奈阿的母親站在塔巴村 [2] 堅實的空地上,望著初升的群星,她知道:「要來了。」

黑暗蔓延,為了提前慶賀即將抵達未知土地,船上的海員已被美酒馴服,躁動不安地漸次入睡;此時,伊奈阿的母親躺在棉吊床上,她翻了個身,隨即感受到第一陣宮縮。

清晨時分,黑羽白頭鷗的出現讓海員們的期望轉為持續的亢奮,他們拉響船鐘;部落里,伊奈阿的母親起身,操持家務。那一天,蒼穹碧藍。

那天是四月二十一日。前夜,海員們望見一座渾圓的高山,他們騷動不已,一個貼一個疊趴在十二艘艦船的船頭;同一刻,伊奈阿的母親走進森林一處僻靜角落,那是她預先為這天選好的地方,濱臨一塊潔凈的小積水潭,水窪深處反射出周遭樹木的翠綠。

天空再次開始變得暗淡,艦隊上的船錨被投進海中,所有人感激涕零地跪下,因為他們終於看見森林。這片森林林冠高聳,矗立在狹長的白沙海岸上;此刻,積水潭邊,群鳥被伊奈阿的第一聲哭啼驚動,展翅而起。

伊奈阿的父親是一名圖皮尼金戰士,他用牙齒咬斷臍帶,內心充滿喜悅,因為這次是個女孩,他不必為了保護她免受邪靈侵擾而禁閉在歐卡 [3] 里。他可以加入在海灘輪值的同伴,這群戰士一直警覺不安地監視水面上緩緩靠近的巨大船隊。

在第一縷陽光照亮次日早晨之前,他已經和海邊的隊伍集合了,一共是八個弓矢齊備的圖皮尼金戰士。他們觀察到十二艘輪船和帆船氣勢恢宏地逼近,還有一隻小船也在靠近海灘,上面載著一群從未見過的生物,他們激動地相互詢問:那是什麼?

現在,海灘上有二十多名戰士──一群赤身裸體的強健男人,身上塗抹油彩,配戴綠黃紅的羽毛,緊握自己的武器──他們看見那些人發出信號,聽見他們用一種奇怪、無法理解的語言大叫著,而海水的喧嘯將這聲音曳遠。翻湧的浪濤使得小船無法登岸,但戰士們整夜都待在海邊,圍坐在微弱的篝火邊,十分警惕。

第二天早上,為了看那些「加勒比人」,也就是從太陽的方向──從東方來的預言中的人,幾乎全部落都聚集到海灘上。但那天,他們卻看見那支艦隊向北遠去,於是,戰士們和部落里因過分好奇而不願回村的大部分人立馬決定,沿著陸地或劃小船跟蹤這支艦隊。

數日跋涉後,他們漸次抵達艦隊第二次定錨的地方。

甚至連三天後才出發,背上綁著小嬰兒伊奈阿的母親也抵達了。那是五月的第一天,恰逢榮升十字架儀式:那群長得和動物無異,膚白毛多的怪人,在音樂、歌曲和遊行中,將兩柄交叉的巨大木頭立起。他們還攜帶鐵器與火把,但相信天命的族人依舊將其視作胞友,接納他們。

因此,儘管伊奈阿什麼都沒看見,但可以說,這件日後將永遠改變她和她人民生活的事件,她也是親歷者。

Map of Brazil in the Miller Atlas of 1519.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她的部落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男人捕魚打獵,女人栽木薯、做麵粉和考因酒 [4] 、編漂亮的籃子、捏陶瓷。為了尋覓「無災之地 [5] ,他們開啟一段朝聖之旅,最終抵達那片富饒之地;儘管與其他部落時有戰爭,但這都是自然規律的一部分,並未驚擾伊奈阿和姊妹們波瀾不驚的日常生活。她們在河中沐浴,與塔巴村附近叢林裡的動物玩耍:她們會辨認蛇的種類,會親近鳥群、小猿猴、食蟻獸和樹懶。她們熟悉作物、樹木和平穩的河流,幫母親剝木薯,學做麵粉和太白薯粉 [6] 。到了夜晚,女孩們會和大人一起圍坐在篝火邊,傾聽故事,享受歡聲笑語,學習跳舞、歌曲和遊戲。

生活是愉悅的,我們生來是為了享樂──伊奈阿是在這樣的信念中長大的。憂愁與悲傷在原住民之間投下強烈的怒氣。但神靈是慈悲的,因而死後的生活是在一座繁花似錦的花園裡,死去的人們在先祖身邊載歌載舞。

伊奈阿也是聽著「加勒比人」的故事長大的──在她出生那天,加勒比人和太陽一同到來。

對於發生在四月及五月那十天的事,所有大人都反覆講了上千次,每一個人都會添上新見解,盡其細節,仿佛一再的談論可以幫他們將這些驚奇事件融入自己的世界,變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一次混亂的紛擾。他們相互傳遞白人的禮物,馬鈴 [7] 、鏡子、珠子,頭頂著海員的紅色便帽,模仿他們單腳打轉和走路的方式。

有幾次,伊奈阿看見「加勒比人」拜訪她的部落,或是待在巴西紅木 [8] 旁的海灘上,如今,那些樹幹堆滿了沙灘,等待大船的到來。她曾一邊傾聽見證過多毛男人到來的人的描述,一邊想像,但他們不再如她所想的偉岸無比了。實際上,那些活生生的形象絲毫無法打動這些印地安女孩。她們盡情嘲笑他們的襤褸衣衫,如同懸掛在身上的第二層皮膚,經過數月熱帶陽光的炙烤後,他們的身體也不再白皙,儘管如此,膚色還是相當不同。她們覺得那些人的頭髮像從身上各處長出來似的,覆蓋了雙手、身體和整張臉,非常滑稽可笑。印地安女孩們縱情大笑,跟在那些人身後,贈予他們自己沿途找到的東西,而她們收到的則是溫和或不耐煩的微笑,一連串的手勢,以及總是用相同的話講任何事。有時,她們會看見一些穿戴高貴的人,他們的第二層皮膚色彩鮮艷、美觀漂亮,頭上戴的戰冠 [9] ,並非用羽毛,而是用毛皮製成的,腳上包裹著堅硬的甲殼鞋子。

現在,部落的成年人將大部分時間花在砍伐紅木,這種樹也被稱作餘燼之木,是一種為歐洲時裝上色的壯麗染木。從前專屬國王與主教的尊貴顏色終於解放,一般人也可使用,因此對紫色染料的需求急劇增加。土著居民擁有了「加勒比人」贈予的鐵斧後,更加迅速且狂熱地砍起樹木,自豪短短几小時內就能攏起一座樹幹之丘。如果伊奈阿能夠活得再久一些,她就能看見,那些垂掛著呈金屬光澤的綠葉、盛開明黃色花朵,擁有淡紅色軀幹的樹木是如何日趨瀕危的,它們曾漫山遍野,矗立於她童年時期每一個所經之處。

Zofia Butrymowicz | La Braise (Heat)

那麼,伊奈阿是怎樣的人呢?

好吧。伊奈阿並不特別漂亮。我很清楚,這個作為一切起源的女人,這個幾乎如神話般的母親,你們更希望她完美得如一則神話。但我不能滿足你們,因為那樣就失真了。儘管這種論調顯然是相對的,不僅因為那個時期的原住民部落對於美的概念和我們的並不完全一致,也因為美已不再是一種絕對的真理:被大多數人視作美的,總會有人認為其是丑的,反之亦然。但是,想要將這個家族第一位女人的美麗理想化,卻是無稽之談。無需如此。總之,我們只需知道,這片土地上的第一批女性居民曾吸引了無數視線,正如在第一份關於新大陸的文獻中,那位無可比擬的著名書記官佩羅·瓦茲·德·卡米尼亞 [10] 所記載的,他似乎無法從她們身上移開目光,絲毫難以掩飾自己的著迷:「如此嬌俏、溫良,烏黑的頭髮傾瀉如注,而她們的秘密森林之高,之濃密,之純凈,以至於我們忘情凝視,而不感到羞恥。」

是否當時所有女人都如此迷人?她們僅被遠觀嗎?卡米尼亞為了仔細打量她們,離得到底有多近?──關於這些,我們永遠無法確切知道,但你們可別因此就認為伊奈阿是眾美人中的一位,因為並非如此。她身材勻稱豐滿,腿身比例略不協調,大腿比你們所期望的更細一些;臀部正常,不大不小,不過分健壯亦不松垮;胸脯微微隆起,不幸的是,重力法則註定將過早打敗它們;和所有土著女人一樣,她有一頭乾爽烏黑的長髮,不過分柔順亦不粗糙。她的鼻子扁平,黑眼睛也是不過分明亮亦不黯淡;她和姊妹們一樣,唇色鮮紅;有一塊胎記,長在後頸之端,是一個頂點朝左的深色三角形,這是她獨有的特徵。除此之外,伊奈阿連個性也不算特別。她和姊妹們一樣,熱衷操持家務,愉快地享受沐浴,嘰嘰喳喳,天真無憂,也因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感到愉快、滿足。

隨著時間流逝,她不再跟蹤那群白人。她離得遠遠的,和姊妹們待在一起,她們仍舊笑聲不斷,但已是用另一種方式笑,另一種方式觀看。白人中有一個幾乎和她一樣年輕的「加勒比人」,叫作費爾南,他的臉白凈、幾乎沒什麼毛髮,雙眼清澈,如同被澄明的海水打磨過的石粒。他望著她,微笑著,重複道:「這兒,這兒。漂亮的女孩,來這裡吧。」

伊奈阿去了。那時她十二歲。

她好奇地微笑──她之前從未離一個「加勒比人」如此之近──伊奈阿去了,她撫摸,大笑,嗅聞,嗅聞並笑著,第二層皮膚里極白的肉體,她大笑起來,垂下的葉色頭髮,她撫摸,嗅聞,笑著,眼睛,是的,我想近距離看看這兩顆海水色澤的石粒,那海水剛剛湧上沙灘,風平浪靜,在一天起始之際。

她笑著,笑著,笑著。

斑斕的鳥兒展翅盤旋後離去,蔥蘢的林木徐緩地將二人圍攏。

你們可以不相信,但伊奈阿也是費爾南的第一個女人。當然了,這個來自里斯本的小伙子曾在黑夜的港灣碼頭,觸探過一兩位女孩,由於年幼、青澀或是純真,他對這樣的接觸倍感滿足,便未繼續。

當伊奈阿探索費爾南白得出奇的身體、他的氣息及功用時,他也探索著女孩淺紅的身體,嗅聞、舔舐她天然的味道,她仍然笑著,總是笑著,仿佛出於快樂的天性,他也從她的歡愉中覓得欣喜,二人蜷棲在葉與葉的罅隙間,沉浸在安寧之中,年輕而完整。

Abelardo Morell

費爾南,真正的青年,一個「巴西人」

費爾南在一艘巴西紅木貿易的商船上當船員男侍 [11] ,因此,他也屬於被喚作「巴西人」的海員,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鸚鵡之地」 [12] 的海濱。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剛滿十二歲,那也是他首次出海。他出生於里斯本港口的酒肆之家,關於海外及彼岸的奇異、兇險與財富的故事貫穿了他的成長。有朝一日抵達「印度」 [13] 是他一生所冀,更有甚者,他未訴於人的夜夢就是加入一支船員隊伍,去發現新大陸;彼處,金銀貨品之多,甚至可以充盈最悲慘的船員男侍的口袋,在一場腥風血雨的戰鬥後,頭長雙角的獨眼人將被擊敗,而那裡的女人美麗、溫柔且平易近人,雙腳覆滿可口的魚鱗。

費爾南幾乎是個孩子,但他頗為機敏,這特點屬於對周遭世界仔細觀察中成長的人。在酒館中,他非常殷勤招待海員,並成為他們的朋友,直到他們為他在其中一艘船上安排船員男侍的職位,那批輪船即將前往新大陸,尋找他們虎視眈眈的餘燼之木。輪船隸屬費爾南·德·諾羅尼亞 [14] 麾下的盟會。這個裡斯本小伙子清楚知道,這是他前往「印度」,實現冒險之夢的最佳途徑。

正如駛離那個港口的任何一艘輪船,這艘輪船肩負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任務: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少的支出,為葡萄牙帶回儘可能多的巴西紅木。為達到目的,船上設立嚴苛規定,實行軍事化訓練。位於船上等級鏈底層的,比海員還要低等的,就是船員男侍,他們的生活絲毫沒有甜頭。他們做最艱苦的差事,拉錨鏈、替船員跑腿,還得服從所有的糟糕待遇及懲罰。

但第一次遠航的費爾南,這位真正的青年,認為自己已頗受優待了。他熱愛海洋,總是樂此不疲地觀察、為之驚嘆,他學習了解海洋,預見它的變幻莫測。他孜孜不倦地為任何人幫些小忙,成為船上最常被差使的男侍;他在船上四處來去,很快便了如指掌,他對這艘船熟悉得像是長大的那個小酒館。在船上遊蕩的同時,他沒錯過任何一則閒言碎語,不久後便開始利用水手們對打賭的熱情賺取一些杜卡特 [15] ,他們會聚在一起為了某些事下賭注,譬如,在東南方向的航線中,什麼時候會出現一件始料未及的小插曲,又或者第二天的乾糧會是什麼。

一抵達新大陸,這名首次出航的年輕人便深感振奮與喜悅,他沉浸在海灘上耀眼的陽光,陶醉於光裸、被羽毛及圖騰覆蓋的土著,女人們笑意盈盈的模樣,樹木和甘美水果的芬芳,植被的繁茂,以及豐饒的生活──這是他此前無法想像的,即使是在他最狂放的夢中。

在令人精疲力竭的幾個鐘頭里,他不斷工作,幫助原住民整理船上的樹幹,即便如此,在工作之後,費爾南仍然覺得不安,他躺在沙灘上,呼吸清新的空氣,還有他漸漸分辨得出的氣味,他想,這就是他的願望之鄉,沒有其他地方能與之媲美,連「印度」也無法。

憑藉在旅途中打賭贏來的杜卡特,他可以和土著買賣動物,這是輪船船員被允許的少數幾件事之一。他買了一隻價格不菲的鸚鵡。在葡萄牙,鸚鵡是最熱門的新興商品之一,除了擁有一身綠紅相間的美麗羽毛,這種奇妙的動物還會講話,逗得所有人捧腹大笑。他還與一個水手打賭船返航的日期,並贏得一張華麗的美洲豹皮。

在回程途中,像許多船員一樣,費爾南將休憩時間花在教鸚鵡學舌。有些人教的是禮節話,「是,我的長官」、「不,先生」,有些人教的則是下流話,「里斯本的美人喲,請把你們的手和芬芳之處給我吧」,更有甚者,想把鸚鵡高價賣予神職貴族的人,竟然教鸚鵡說禱詞。這項娛樂活動極其有趣,費爾南很快便找到另一種賺取更多杜卡特的方法,他開始交易自己鸚鵡教師的天賦。

一抵達葡萄牙,他就再次被雇用,踏上前往巴西的第二次旅程。然而這次,命運並未對他展露笑顏。壞天氣幾乎伴隨了整趟旅途,食物配給從未如此嚴格,副水手長遠比費爾南在前次旅程所見識到的更為殘忍。船員男侍常因無關緊要的事被鞭笞,甚至昏死過去。與之前不同,費爾南不能在船上自由信步了。更糟糕的是,他們一抵達巴西海岸,就發現一起偷竊,遭竊的是原本要跟土著交易的斧頭,費爾南成為嫌疑人之一,其緣由更多是副水手長的惡意,而非犯罪事實。費爾南被禁止下船去他深愛的海岸,他認為它比他做過的所有夢都美。他生性不羈且叛逆,決意逃跑對他來說並不困難。當輪船啟航返回葡萄牙時,費爾南和另一個名叫西普里亞諾的同伴──他身形高大,是個吹奏口琴的能手──一起躍入大海並游上岸。

Victor Meirelles | A passagem de Humaitá

不久,費爾南認識伊奈阿,成為原住民的朋友。但是,考慮到新一批輪船即將到來,下一艘船的船員必然會來此搜尋他們,費爾南和西普里亞諾認為最好離開。他們決定前往卡波弗里奧市 [16] 的貿易站,這是一趟漫長的旅程,要靠好幾隻獨木舟及數日跋涉來完成。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伊奈阿和她的兩個姊妹。

誰知道這些印地安女孩離開部落的動機?或許僅僅出於冒險的樂趣,又或許多多少少是被強迫的,抑或她們也有相同的野心,想獲得白人所渴望的事物。儘管費爾南和西普里亞諾只是逃兵,他們身上仍存在接觸其他世界的可能性,那個世界早已融入了土著的想像與慾望。

葡萄牙人在蔥蔥鬱郁的海岸上建起三座貿易站──那片海岸已成為廣闊的巴西紅木生產區──卡波弗里奧市的貿易站就是其中之一。說穿了,這座貿易站不過是一間又小又破的木頭倉庫,被一圈鋒利的樹幹柵欄圍住。葡萄牙國王把探索新殖民地的任務交給新教盟會,而他們只想以最少的花費,從這片土地攫取最多的財富──仿佛這是他們不可避免的命運。他們之中只有一小撮人連同兩個大柜子和一些小箱子留在那兒。

費爾南一行人受到熱情款待,但他們不想駐紮在貿易站。他們在山坡的叢林附近找到一片空地,從那兒能眺望一道晶瑩的瀑布,七彩的魚兒在水中遊動,滑落泉眼之中。在這裡,他們用巴西清香木和叉葉樹木搭建一座小屋,上面覆蓋著曲葉矛櫚草。

伊奈阿向他展示可食用的作物、木薯樹和不會腐朽的木頭,她還用樹木纖維製作捕魚籠。費爾南將活蹦亂跳的魚兒帶回家,也會獵捕水豚、小猿猴和犰狳。伊奈阿準備好太白薯粉,為她的丈夫烹煮令人眼花繚亂的食物:品種豐富的棕櫚心、山藥、菠蘿、腰果、荔枝、曼佳巴果、黃晶果、溫布果、樹葡萄;類別齊全的莓果,如白莓、黑莓、紅莓;還有各種各樣的嘉比若巴果。她還教費爾南如何把格尼帕果子的深藍色染料和附生鳳梨的黃色色素塗抹在身上。她在河岸一邊梳洗長發,一邊和這位歐洲青年談笑風生,實則是逼他每日至少沐浴一次。

費爾南大多時間都在教鸚鵡講話,再拿它們與貿易站的人交易,這些人又拿鸚鵡與前來收集紅木的人做交易。自從他們倆從船上逃走後,費爾南和西普里亞諾就改名換姓,還篡改出身,說自己是海難倖存者,即使貿易站有人心存懷疑,也從不講出口。然而,為了保險起見,他們一直避免與葡萄牙海員直接接觸。

那些繁星密布的夜晚輕柔而炎熱。學會吹當地長笛的費爾南伴著西普里亞諾的口琴,譜寫一些新鮮的旋律逗姊妹們開心。

不到一年,伊奈阿就分娩了。她替女兒取名為特貝熱特,父親輕輕搖著她,欣慰無比。

是的,他們仿佛置身天堂。你們問我:他們是否相愛?我們這個時代的愛是什麼,那個時代的愛又是什麼?我不敢回答。我能肯定的是,他們陶醉於魚水之歡,費爾南也未尋覓其他印地安女孩,他甚至沒有這樣的念頭;他們倆會在地上翻滾好幾個鐘頭,在樹葉間嬉鬧、呻吟;費爾南想讓自己身上的氣味好聞些,便經常去河中沐浴,伊奈阿卻總是扯住他,不讓他走,她只想把他拉去自己那張寧靜的吊床,在那兒,他們可以盡情嬉鬧,免受樹上蚊蟲齧咬;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這算是愛嗎?那麼是的,他們彼此相愛。

光陰流逝,費爾南酷愛冒險、年輕氣盛的脾性讓他重新思忖尋找銀山 [17] 之國的主意。關於那座山,他的印地安朋友們曾講過許多令人驚訝的故事。他甚至在一個圖皮尼金族酋長家裡,看見一個質樸的純銀杯,人們說,那杯子就是來自銀山。他盤算著,只要能取得更多武器與彈藥,就可以組織一隊白人和印地安人奔赴探險。

於是他著手準備:他向土著學習製作彎弓,用塔夸拉竹子銳利的邊緣,或是用他更喜歡的鯊魚牙齒,來打磨藍花楹和喇叭樹木材;還學會用鐵木的堅硬木材製作塔卡佩武器 [18] ,用蟻棲樹的樹皮編織繩索。費爾南抱著極大興趣,既學會製造武器和陷阱,也懂得如何分辨藥草。伊奈阿向他解釋植物的功用,到了晚上,她會給他使用大果柯拉豆,一種類似鼻煙的粉末,有催情和麻醉的效用。

費爾南已經開始想像自己坐擁廣袤的未知土地,那裡,一條條清澈的河流將無數金銀財寶埋藏在天藍色的河床深處。

然而,時間無法容納如此多的夢想。

一個滿月之夜,天剛蒙蒙亮,突然傳出一聲尖利的喊叫。伊奈阿猛地驚醒:那是圖皮南巴人 [19] 襲擊時的叫聲。

圖皮南巴人的隊伍雖小,卻令人驚懼。

他們的進攻混雜著狂嚎、嘶吼和尖叫,雙腳惡狠狠地踩踏地面,一邊吹奏葫蘆、橫笛和長笛,一邊晃動繞成數圈的項鍊,那些項鍊是由他們殺戮併吞食的敵人的牙齒和骨頭所串成的。

費爾南,這位真正的青年,身體被好幾支弓箭射穿而倒下。不遠處的伊奈阿死在同一時刻,一隻有毒的飛鏢刺中她的心臟。西普里亞諾和他的妻子們也紛紛倒在木屋內。

圖皮南巴人隊伍的首領嚎叫著、跳躍著,他得意地舉起狼牙棒,精準一揮,擊碎了費爾南做夢的腦袋。

沸反盈天的喧嚷驚醒了貿易站的白人,最終,他們用子彈趕跑了那支隊伍,阻撓了那些人顯而易見的意圖──帶走這批死人,充當回程的乾糧。

但是,圖皮南巴戰士仍有充分的時間抓走了特貝熱特和其他孩子,並放火焚燒木屋與屍體。如同熾熱的火炬,人和一切熊熊燃燒著,在那個熱帶的清晨,在那溫和黯淡的日光下。

注釋:

[1] 圖皮尼金人(Tupiniquim):巴西原住民族群,是圖皮族(Tupi)的分支之一。他們大約生活在十六世紀,活動地點主要分布於兩大巴西沿海地區:如今巴伊亞州的南部以及聖保羅州沿岸地區。一五〇〇年四月二十三日,由葡萄牙探險家佩德羅·阿爾瓦雷斯·卡布拉爾(Pedro Álvares Cabral)率領的葡萄牙艦隊在巴西正面相遇的第一批原住民正是圖皮尼金人。

[2] 塔巴村(Taba):巴西原住民村落,多為圖皮族和巴西南部的瓜拉尼族人建蓋、居住。一座塔巴村通常由四到十間圓頂或尖頂的草屋構成,並呈直角狀分布。這些草屋也被稱作「歐卡」(oca,圖皮語)或「歐嘉」(oga,瓜拉尼語)。塔巴村中央常留有一片空地,用以舉辦日常活動、節慶和宗教儀式。

[3] 歐卡(Oca):典型的巴西原住民住宅,一般用作群居家庭的集體住房。歐卡採取木或竹製結構,其上覆蓋乾草或棕櫚葉,使用時間可長達十五年。

[4] 考因酒(Cauim):巴西原住民的傳統酒精飲料。考因酒是由發酵木薯粉或玉米粉製成,有時會混入果汁。今天南美洲部分原住民仍會製作考因酒。

[5] 無災之地(Terra Sem Males):在瓜拉尼族神話中,「無災之地」指的是沒有飢餓、戰爭和疾病的地方。此神話是瓜拉尼族人民為了抵禦西班牙及葡萄牙侵略而創造出來的。一五四九年,因生存受到葡萄牙殖民統治的威脅,一萬五千名印地安人從沿海出發,前往安第斯山脈,尋找「無災之地」。

[6] 太白薯粉(Beiju):一種印地安傳統麵粉,也稱木薯粉(Tapioca),由太白薯碾磨而成,也可由木薯製成。

[7] 馬鈴(Guizo):一種中空的金屬制或乾果制樂器,近似球狀,內部有一個或多個實心小球,搖晃或碰撞時會發出聲響。

[8] 巴西紅木(Pau-brasil):巴西紅木,也稱巴西蘇木(Pau-de-pernambuco)或巴西染木(Pau-de-tinta),盛產於巴西,樹幹富含水溶性的紅色染料成分,在十五和十六世紀是珍貴的紅色染料來源。大片巴西紅木曾被砍伐,運離巴西本土,令此物種幾乎在其原生地區消失殆盡。

[9] 戰冠(Cocar):美洲原住民裝飾頭部的物件,功能因部落而異,可以作為象徵部落內部的階層或地位的裝飾物。

[10] 佩羅·瓦茲·德·卡米尼亞(Pero Vaz de Caminha, 1450—1500):葡萄牙貴族,一五〇〇年四月,被任命為書記官,隨同佩德羅·阿爾瓦雷斯·卡布拉爾的艦隊踏上征航。他記載於五月一日的《致吾馬努埃爾一世王》的信件,也稱《佩羅·瓦茲·德·卡尼米亞之信》,舉世聞名,被視作「巴西出生證明」,其中披露了新大陸之旅的隨行見聞,包含自然景觀及風土人情的記錄。此文獻直至十九世紀才得以公開。

[11] 船員男侍(Grumete):指年紀較小的船上學徒,主要負責清潔打掃、幫船員做各類粗活。

[12] 鸚鵡之地(Terra dos Papagaios):藍黃金剛鸚鵡主要活動於巴西等南美洲國家,在葡萄牙大航海時期,它們被視作巴西這塊新大陸的象徵,因此彼時巴西也被稱為「鸚鵡之地」。

[13] 印度(Índias):沿用至十九世紀的歐洲人對亞洲和美洲等局部地區的總稱。其中「東印度」指的是包括印度和印度尼西亞群島的亞洲東南部地區,而「西印度」泛指整個美洲地區。

[14] 費爾南·德·諾羅尼亞(Fernão de Noronha, 1470—1540):巴西珀南布科州的費爾南·德·諾羅尼亞群島的第一位領主,是發掘巴西紅木的首批葡萄牙探險家之一。

[15] 杜卡特(Ducado):歐洲從中世紀後期至二十世紀期間,作為流通貨幣使用的金幣或銀幣。

[16] 卡波弗里奧(Cabo Frio):巴西里約熱內盧州的市鎮。

[17] 銀山(Serra da Prata):巴西巴拉那州(Paraná)的一座山峰,是巴拉那瓜市(Paranaguá)和瓜拉圖巴市(Guaratuba)的分水嶺,也是隔絕沿海平原和高原的天然屏障。

[18] 塔卡佩武器(Tacape):巴西土著所使用的棍棒武器,頂端粗,尾端細。

[19] 圖皮南巴人(Tupinambá):巴西原住民,是十六世紀初與葡萄牙殖民者接觸最為頻繁的原住民之一。食人是他們廣為人知的特點,德國探險家漢斯·斯塔登(Hans Staden)的著作《兩度巴西》( Warhaftige Historia ),以及著名法國哲學家米歇爾·德·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的《隨筆集》( Essais )皆有記載。

選自《母親的河流》,南方家園,2022.9

|余沛霖,葡語文學研究者、青年譯者。目前於葡萄牙科英布拉大學葡語文學專業攻讀博士學位,碩士畢業於相同院校及專業,本科畢業於廣東外語外貿大學葡萄牙語專業。主要研究領域為非洲葡語國家文學及其他藝術。發表葡語學術論文若干篇,曾於《上海書評》等平台發表文章。

題圖:Tarsila do Amaral | Setting Sun (1929)

策劃:杜綠綠 | 排版:阿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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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y/c8651d49c3eacf25f3fe78e4cc89493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