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喻對話李一諾:一個人的成長是可以被測算的嗎?

2022-03-23     未來春藤

原標題:老喻對話李一諾:一個人的成長是可以被測算的嗎?

這一期對談,我們邀請到的嘉賓是一土教育聯合創始人李一諾。

李一諾老師有非常強硬的科技教育的背景,她在清華大學生物系讀本科,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分子生物的博士,曾在麥肯錫工作,還是比爾·蓋茨基金會在中國的首席代表,後來創立了一土學校。可以說,她一直是那種給自己很多挑戰的人。

一個人的成長是可以被測算的嗎?老喻和李一諾老師在直播中進行了深度探討。

以下是直播精華內容回顧。

一、如何接納和選擇?

老喻:您在書裡面提到了接納,接納那些與生俱來的東西,但這種接納不代表不去改變。

比如一個人演講的時候發抖,我們要做的不是去鍛鍊演講的時候不發抖,而是發抖的時候還能演講。我也經常這樣安撫自己。

而在幾次切換的環境中,您會將自己已經做得很好的事情打碎,主動地挑戰。

您能不能跟我們分享一下,哪些事情應該接受,哪些事情需要改變呢?

李一諾:我做了一些曾經不能做的事情,擁抱一些曾經不能擁抱的挑戰,有兩種驅動的力量。

一種就是因為不接納而驅動,也就是因為恐懼而驅動,如果不這樣做,我就會怎麼樣……後面接的是一個我們無法接受的惡性後果。

恐懼的底層是某種自我不接納,我認為自己不夠好,所以才得到這樣的結果。

還有一種驅動就是愛驅動,想要做好一件事情,因為我認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比如演講的例子,並不是不演講我就不能升職,而是我想做一件很大的事情,需要我有演講的能力,為了演講的能力我要去練習。

這種愛驅動或者使命感驅動,並不存在自我否定,並不是因為我很差,因為我不行,因為我不這樣做就不能更高的拿工資,或者老闆就看不上我,或者男朋友/女朋友就不喜歡我……

當底層的力量是恐懼驅動的,暫時也會很有效果,比如應試教育中,刷題的效果是很不錯的,問題就是將有很長的陰影,這個陰影不是直接的,而會在生活的其他方面展現,你跟父母孩子的相處方式都可能受到影響。

當底層的力量是愛驅動的,短期效果看上去沒那麼好,不像是後面有隻狼追著你,你能跑得快,沒有狼追著你,你跑得沒那麼快,但長期來講,整體效果會好得多。

老喻:您還提出過一個方法論,把事情分成4種:並不重要的、沒法選擇的、比較確定的、不確定比較大的。您能不能跟我們分享一下?

李一諾:提到選擇的時候,大家都很熟悉「四象限」:重要且緊急、重要但不緊急、緊急但不重要、不重要且不緊急。

我覺得這些都是比較表面的選擇,還停留在術的層面上,如果面對比較複雜的選擇,大家還是不知道怎麼辦。

我會將事情分為4類,第1類是並不重要的事情。

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做選擇,大部分的選擇是不重要的,不需要花時間去想,就算選不好也沒關係,比如一個東西怎麼買,中午吃什麼飯。

很多時候的糾結,問題就是你在沒有必要去花時間的選擇上花了很多心力。

按數量來統計,生活裡面70%、80%的選擇都是無所謂的。

第2類是改變不了的事情。

每個人的生活工作裡面,都有許多無法改變的事情,比如碰到一個很煩的老闆、客戶,一些人的做事方式很討厭,這些也特別耗費我們的心力,我們會在上面投入大量的情緒。

面對這些人和事,我覺得就得接納,不是認可或者同意他們,而是接受事實,且不要試圖去改變他們,不要在他們身上消耗太大的能量。

第3類是比較確定的事情。

很多事情已經有成功經驗了,別人都做過好多遍了。

現在似乎什麼事情都要創新,其實不是的,就算是創新型的公司,比如馬斯克做的很多事情,80%也不是在創新,特斯拉的整個生產線是不需要創新的,直接複製就好了。

所以,我們做的大部分工作也不需要每天搞虛頭巴腦的創新壯大,把別人做過的事情學會並做好就很不錯了。

剩下的一小部分,就是不確定的大的事情,這些才是真正值得去考慮、去選擇的,比如特斯拉的發動機、電池才是最核心的。

用這種框架來思考問題,簡化了很多事情,你會發現,生活里90~95%都是前三類事情,只有5%是需要你花精力的。

如果能看到這一點,你就知道不用把腦力花在那些不必要經歷的事情上。

二、硬素質&軟實力,如何平衡?

老喻:您本身學的是生物,用比較流行的說法是「硬科學」,還有一些很「柔軟」的東西,您在書裡面提到了一個人的外在的生命,比如能力、資源、空間、時間、財富是有限的,內在的生命包括精神、追求、快樂是無限的。

對於我們來說,是不是得先把財富問題解決了之後,才有資格去探尋內在的東西呢?

李一諾:不是的,舉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每個人是一台機器,機器的產出之一就是我們追求的房子、車、財富等世俗裡面需要的東西。

什麼時候才能產出得更多?是知道這個機器怎麼運轉的時候。

如果你都不知道機器是怎麼運轉的,每天稀里糊塗的,或者你只了解機器20%的功能,就算產出了一些財富,也遠遠沒有達到這台機器的潛能。

所謂「軟」的東西,就是了解自己這台機器的過程,它有什麼運轉機理,為什麼有時候高效,為什麼有時候會卡殼,卡殼的時候該怎麼樣走出來……這些應該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在家庭教育裡面也好,學校的正規教育裡面也好,或者是社會教育裡面也好,這些事情都是大規模缺位的,沒有人在做這個事情,也沒有人覺得它是重要的。

結果就是一堆只運行了20%,甚至10%潛能的機器。這些機器一方面完全沒有發揮出自己的潛能來,一方面又因為只有10%的產出,這些機器也不高興。

從這個角度來講,不知道自己這台機器是怎麼運轉的,可能是人生最大的悲劇。

後來我有一個理論,叫做「顛倒的世界」,第一層是方法論,我們每個人都在講方法論,你告訴我怎麼炒股,怎麼快速實現財富自由……

同樣一個方法,可能喻總掙錢了,你就不掙錢,原因就是再下一層的思維方式,再往下挖是價值觀,再往下是自我認知,就是我怎麼了解、怎麼看待自己這個機器。

如果你只看到莊稼長出的果實,而經常性地忽視底下的根,就算結出了麥穗,你也不知道咋結的,更不知道怎樣真正地提高產量。

回到「軟」和「硬」,每個人都有兩個大腦,一個是邏輯腦,一個是直覺腦,直覺腦比邏輯腦要強大得多。

我學的生物科學,實際上是用邏輯腦推演出來的,是「硬」的東西,而直覺腦就是「軟」的東西。另一方面,邏輯腦是知識和邏輯,直覺腦就是智慧。

人世間的大智慧,比如玄學、星象學、命理學、周易、道德經都在講智慧,所有的宗教也都在講智慧,最終都是人對自己存在的追問。

從這個角度來講,「軟」和「硬」其實就是邏輯腦和直覺腦,或者知識和智慧的關係。

三、最好的教育是什麼?

老喻:如果您是一輛車,您如何激發出自己最大的輸出功率?或者每個人都會想,我就是一台拖拉機而已,我最大功率就這樣了,我就是跑不動了,那有什麼辦法激發自己?

一個人最後的成就未必就取決於最大的輸出功率,而是取決於持續的輸出功率,在一個還不錯的功率裡面持續輸出,時間一拉長,它最後跑的距離就能夠遠遠超過別人。

這兩個問題,您能不能解答一下?

李一諾:我們經常會忘掉一些非常基本的事實,那就是每個人的人生只有一次。

很多人在生活的時候,就好像他還有下輩子一樣,就好像現在可以浪費,現在可以當個拖拉機,似乎下一輩子可以當奔馳一樣。

我們得時常提醒自己,每個人就這一輩子,下輩子跟你沒關係了。

如果我們意識到這一點,每個人的目標其實都是一樣的,就是怎麼能夠最高興地生活。

追求成就也好,追求跑得快也好,如果成就和跑得快沒有給你帶來幸福,那就沒有意義。

那些表面的東西,只是一個工具。有人認為,擁有了這些工具就等同於一個人獲得了幸福,不是這樣的,很多人很有錢,財富絕對是1%,但他們過得並不高興。

不管你出生在什麼樣的境遇,人生只有一次,大家的底層目標是一樣的,就是內心高興。

用佛教的話講,最好的狀態,就是享清福。什麼叫享清福?就是我喜歡自己每天的狀態。

從這個角度來想,就不會有異議,不存在你是奔馳就應該高興,我是拖拉機就不高興,如果你是拖拉機,但內心高興,那也挺好的。

實際上,大部分的人肯定都是不高興的,大家看看周圍的人,看看我們自己,距離釋迦摩尼境界都差個十萬八千里,他們是真正的開悟之人。

現在來講,我的目標並不是大的事業,我就希望能夠更清明地看到自己是什麼,方法也是有的,我最近有構思一件事情,叫做「從宏大敘事到雞毛蒜皮」。

一般講到方法都是宏大敘事,我們這一代人,還有改革開放之後,每天都是各種大潮,每天都是三八紅旗手,每天都不斷地在進取,這種狀態就非常容易讓我們忽視真實的生活。

一個人的能量,並不來自於宏大敘事,或者可以在一段時間裡宏大敘事,宏大敘事完了,你回家還是要回歸雞毛蒜皮。

這可能挺反常識的,因為我們會認為一個人要想做大事,必須一張嘴就是國際局勢、GDP、央行政策之類的,我覺得這是一種虛妄。

我最近有一個很大的感受,佛教經典講的全都是雞毛蒜皮的、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但有大智慧在裡面。

金剛經最重要的三個字叫做「善護念」,就是好好地對待每一個念頭,這些小的念頭都在折射一個人對外界的反應模式。

我最近在看《世界上最快樂的人》,裡面全是很小的例子。

明就仁波切剛去印度的時候沒帶鞋,光腳走路很難受,他去就看了醫生。醫生看到他沒穿鞋,就恭喜他說,不穿鞋在石頭上走路叫足底按摩,很好的健康功效。他就很高興,覺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在做按摩,其實在幾分鐘以前,走同樣的路他還是苦不堪言的。

我們如何讓自己高興,好多入口都是在很小的事情上,折射出來的是我們對世界對自己的反應模式。

我們最大的限制,實際上都在自己的內心。當一個人把自己內心的限制拿走之後,他是可以做出非常了不起的事情的。

大家想想歷史上的偉人,跟我們有多大的區別?他們的智商比我們高多少,還是他們的身體比我們好多少,都不是的。

孔子當年也是一個很落魄的人,但他的很多理念,2500年以後還有這麼多人在研究、在追隨。當一個人開悟或者通達的時候,他的潛力是無窮的。

從這個角度講,我們現在做的這些事都是很小的事情,但可能性是非常大的。當看到自身可能性的時候,你會發現好多阻礙都是一些自己內在的障礙,而不一定是眼前看到的這些。

老喻:在教育上,讓孩子相信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每個人又是與眾不同的,是特別重要的。

現在的教育政策有很多改變,大的方向是對的。您在社會工作這方面有非常前沿的實踐,教育是一個大坑,您敢跳下去,創立了學校,還完全是一個創新教育。

這個過程中,您有什麼收穫,或者有哪些事情跟您想的不一樣,或者是否更加堅定了您的一些信念?

李一諾:我非常不願意把一土叫做創新教育,因為我們做的很多事情就是常識。

如果把人比作一台機器,人生最大的事情就是去了解你這台機器是怎麼回事,然而很多人就知道這台機器的20%。

這個事情應該從家庭開始做,兒童時期的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是最核心的,如果這兩點都沒有,孩子會懵懵懂懂的。

現在為什麼問題這麼多,包括青少年的抑鬱問題、自殺問題,大學生的空心病問題,年輕人空虛躺平,還有內卷的問題,說到底都是內心的空虛,因為我們把人的物化做到了極致,孩子就看成績,成年人就是掙錢。

把教育放在每一個孩子的身上,我就希望培養內心充盈的人。也就是說,這台機器是咋回事,在這個基礎上才會有一個有意義、充實的人生,之後才可能有社會創新、社會貢獻。

如果沒有這些東西,每天講大口號,那就成了騙自己,騙別人,其實是另外一種虛妄。

孩子們在一土收穫的是什麼?有一個孩子講得特別好,他說收穫的不是具體的知識,是我該如何去面對壓力,在壓力上如何面對自己。

剛才我提到不要講宏大敘事,我們就看雞毛蒜皮,微觀視角反而是真正有意義的視角,這給現在做教育的一個很大的提醒,不要去講那些宏觀的東西,我們看到孩子們的具體狀態才是真實的。

四、為什麼說對現在的孩子來說,社區很重要?

老喻:「雙減」之後,家長突然發現自己成為了教育的第一責任人,以前讓孩子上一個好學校,找一個好的補習機構,將教育外包出去就行了,現在就沒辦法了。

這個時候最大的壓力,不是自己去輔導孩子,而是做選擇,因為這件事是無法被外包的。

在海外,九年級、十年級的時候,學校裡面有一個特別重要角色,就是做規劃的老師

他們會和孩子一起去設計,你將來想從事什麼職業,這個職業可能得讀哪個學校,如果要選擇這所學校,你要達到什麼學業標準?

被這樣規劃的孩子在學習上會特別拼,更加知道自己為什麼去拼搏。

一土給孩子從小到大的科學路徑,其實是給父母孩子提供自上而下的引導,以及孩子海外高年級的規劃,那您能不能跟我分享一下關於規劃和選擇?

李一諾:教育的本質是去支持一個人能夠成為他自己。當他有自由的精神內核,加之他獲得的相關能力的時候,那他就可以自己解決人生里的問題。

我們教育的問題在於總是重視表面的東西,比如學了一個技能、拿到一個學位,其實這些是結果,不是教育。

就好像我們搞個蘋果園,想要長出蘋果,我們該考慮的不是什麼時候把蘋果掛上去,而是什麼樣的樹,什麼樣的條件才能長出蘋果。

如果每天在想蘋果是紅顏色的,我們要在根上放點紅色素,蘋果有黃顏色,再加點黃色素,那肯定長不出蘋果來,這種做法叫緣木求魚。

反而你每天關心的是蚯蚓,關心的是鬆土,關心的是有沒有下雨,才會長出一個紅紅的或者黃黃的蘋果。

教育本身是有社區屬性的,教育不是單獨搞的事情,而是一個生態系統,就好像種一棵蘋果樹,不是找個水泥地就可以種的,而是必須有土壤,那土壤裡面必須有蚯蚓等等。

這些年的教育,有組織、有規模地破壞掉了這個生態體系,現在變成了搞一塊山清水秀的地,把牆圍起來,一個孩子收20萬、30萬,請一些老外,這就叫好教育。

實際上,一段時間裡這就是好教育。這種教育又不得不做,因為有機的生態已經被破壞了。

過去的教育質量和資源比現在差了很多,但那個時候的教育更像教育,我們放學了自己拿個鑰匙就回家了,周圍人大家都認識,都可以串門,每天在樓下玩。

用現在的教育理念來講,那個時候似乎沒有什麼教育,卻有80%教育應該有的東西。這種社區的屬性,這種安全的環境,雖然看上去是比較貧乏的物質環境,反而具備了教育最需要的東西。

現在這些東西都沒有了,你住在小區裡邊,很多鄰居都不認識,上學也不安全,社會成本非常高。同時,因為高淘汰的體系,大家互相都防著,甚至有很多家長給孩子報了夏令營,也不能讓別的家長知道,因為知道之後他的孩子就失去優勢了。

看上去我們有很多資源,我們做了很多教育的投入,實際上教育里80%的東西是沒有的,你做的這些事情就等同於為了要個紅蘋果而買紅色的顏料,看起來很了不起,光光鮮鮮的,但蘋果肯定不好吃。

從這個角度來講,我覺得教育里最重要是那些看不見的東西。

我跟台灣的曾國俊老師交流過,他在台灣做學校,他說最好的教育形式是村落,村落的形式最適合孩子成長,能夠滿足孩子社交的需求,智力發展的需求,情商衝突中看到自己的能力,這都是教育的應有之義。

老喻:大量小區的成立,在物理空間將原有的社區給打碎了,但在社會層面上並沒有重構,導致的結果就是家庭在教育上成了一個孤島。

過去不管是因為單位、企業,還是因為村落的宗族,大家都有一個群落的關係,現在基本上就沒了,每個家庭都是孤軍奮戰,這的確是教育上的一大問題。

李一諾:經濟的飛速發展,大規模的城市化,水泥森林的構建,實際上有巨大的代價,是整個社會底層架構坍塌性的毀壞。

我們為什麼心理上有各種痛苦,因為人是社會動物,我們幸福的根源是來自於社區,每個人都需要有一個社區提供這種歸屬感。

我們每天都在講經濟發展,我們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且是無聲的,看起來似乎沒有代價。實際上,這個代價在每個人的心裡,最終的呈現是很多惡性的事件發生,但因為發生在個體上,大多數家庭眼裡似乎又是無形的。

我們思考教育,這個是不容忽視的問題。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y/b535c8ce82f525e43e835cb5596b4cc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