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建剛 | 教書三十年——我的成長心路歷程

2023-05-19     現代與經典

原標題:管建剛 | 教書三十年——我的成長心路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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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年又三年,不知什麼是語文,

不知怎麼教語文

1991年的5月,我很焦慮。這段時間我們正在實習,可我真不知道怎麼教書。再過兩個月就中師畢業,要去學校真刀實槍地教書了。學校給我們每人訂了一本《師範教育》,我讀到姚烺強老師的《小學語文「一點突破法」》。「一點」就能「突破」,大概是題目吸引了我,就郵購了一本,還特意向姚老師請教了這種教學方法。為此,姚老師專門寫了一封信給教務處,大意是你們學校有個叫管建剛的學生挺好學。我挺難為情的,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如果真好學,我也就不會這麼焦慮了。

收到書不久,我生病住院了。姚老師的書也就擱在一邊。

住院又出院,出院又住院,如此反覆,將近一年。教書的事情自然沒心情去理會,一心只想身體健康,盼著能像以前那樣生龍活虎,腳下生風,放飛青春。所以,一年後我去村小上班,教書是我的副業,養病才是我的主業——我給自己熬藥,給自己打針,學起了站樁,學起了靜坐,看起了醫書,還訂閱了各類養生雜誌。

我在村小教高年級語文,實在是個意外。

村小的校長說,小管,你教二年級數學和四年級數學。我也知道自己的數學好。當年考師範,640分的總分,我考了584分,總失分56分,其中語文一門失了28分,其他五門加起來總共也失了28分。我的家裡沒有一本課外書。在我幼時的印象里,課外書等於連環畫,等於金庸,等於瓊瑤。

身體不好的我一聽要教兩個班的數學,還是兩個不同的年級,需要兩頭備課,立馬慌了,趕緊去找校長商量能不能照顧一下,教一個班。校長想了想說,教一個班也行,只是不能教數學,要改教高年級語文。我沒多想便答應了下來。從沒教過書的我天真地想,教一個班總比教兩個班輕鬆。我就這樣成了語文老師。可是自己都沒學好語文,怎麼可能會教語文呢?教了三年書,我都不知道什麼是語文,該怎麼教語文。更何況,我的心思也不在教書,而在養病。

到底年輕,養了三年病,身體總算緩過來了,家裡的寒冬卻到了。

父親同他人一起合辦了一個小廠子,半年了居然沒有生產出一個產品。原有的積蓄都砸進去了,能借的錢也都借了來,竟沒有一分錢的回報。幾個合伙人見了面不是陰沉著臉就是吵架。最後大家得出一致的結論,一個人是條龍,三個人是條蟲,這個廠子只有整給一個人才有救。說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可是誰都不想要。怎麼辦?抽籤。結果父親抽到了這個爛攤子,接下了廠子的所有債務。

父親上過一年學,母親上過一天學。母親說她進學堂的第一天下午,就被外公闖進教室拉回家去了。母親不識字,幫不了什麼忙。父親愁眉苦臉,母親愁眉苦臉,一家人愁眉苦臉。最後我說,爸,媽,我幫你們干。

又是三年,教書成了我的副業,家裡的廠子成了我的主業。一下班我就在廠子裡幹活,一到禮拜天,不是去進原材料,就是去跑市場。這三年哪有心思想什麼語文教學,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教書的。

頭三年,我也不懂語文教學,但至少我還有時間跟學生玩在一塊。這三年,連這些都給省略了,我還是不知道什麼是語文,怎麼教語文。

二、就想走出村小,到中心小學去,

開始為自己而教

1998年的春天,我面臨一個選擇:要麼好好教書,要麼好好經商。連我自己都知道,再這樣「腳踩兩隻船」,肯定教書不像樣,廠子也經營不好。思前想後,我還是決定關了廠子。

從每天的忙碌中解放出來,從雙休的奔波中解脫出來,看什麼都是那麼輕鬆和愜意。1998年的春天起,我寫了一段時間的小散文,發表在地方報上。那些小散文是我當時心情的寫照。在我師範畢業7年後,我對自己說,這輩子就老老實實地當老師吧。

那個時候,我的師範同學有的在鎮上的中心小學教書,有的在縣城裡教書,還有的調到了教育局的相關部門工作。我在哪裡呢?我在江蘇省蘇州市吳江縣屯村鎮斜港村小學,一所地地道道的村小,六個年級,150個學生。

我也想走出村小,到鎮上,到中心小學去。怎麼去呢?只有好好工作,讓中心小學的領導看見我的努力。

一個教師要想有別人看得見的成績,主要有三條路可行:一是上課,二是組織學生比賽,三是寫文章。我知道上課這條路是行不通的,畢業7年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課的,甚至教案都是抄的!那時候還沒有電腦和網絡;如果有,我肯定也是藉助電腦和網絡複製、粘貼。別說外出上課,就是外出聽課也沒有。說實話,7年後的我跟剛畢業的師範生沒什麼區別。要說組織學生比賽,我們的學生要樂器沒樂器,要課外閱讀沒課外閱讀,要興趣班沒興趣班,不能跟鎮上的學生比。琢磨來琢磨去,只剩下一條路,也是大家都怕的一條路:寫文章。但我的語文卻是所有學科中最糟糕的。我沒看過什麼課外書,也怕寫作文。但總要有個選擇。後來我想通了,寫文章這條路既然大家都怕,那我就咬咬牙衝上去。因為大家都不敢往前沖,說不定只要我堅持衝上去就能搞出點名堂。就像大家都不敢跑馬拉松,只要你敢,哪怕最後你是走到終點的,你也是勝利者。

還是1998年。那年秋天,由《江蘇教育》雜誌社承辦的江蘇省頗負盛名的「教海探航」徵文活動在吳江舉行,整個吳江都在發動大家積極參賽。我也想參加。寫什麼呢?寫語文教學?不行,那不是去送審,而是去「送死」。最後,我選了班主任工作這個方向。工作了7年,語文教學雖沒什麼進步,但跟學生相處了7年,不說「成」了多少、「得」了多少,「敗」了多少、「失」了多少,總歸還是有點感受的。可我不會寫啊!於是,把《江蘇教育》一本一本地搬到床頭,每天逼著自己看上面的獲獎論文。剛看的那會兒,我體會到了什麼叫「閱讀催眠」。那麼多的術語,我看不懂,看著看著,頭腦就昏昏的,然後我就舒舒服服地睡著了。後來我給自己下了軍令狀,每天晚上必須看懂兩篇論文,最起碼要看明白是怎麼寫的。堅持了半年,對論文的基本論點、分論點、基本框架等,我慢慢有點感覺了。

看論文的同時,我也在規劃怎麼做班主任。於是,買來了魏書生的《班主任工作漫談》,買來了李鎮西的《愛心與教育:李鎮西素質教育探索手記》。我一邊想辦法、出點子,一邊把做班主任工作的點點滴滴記下來。參加「教海探航」活動的論文寫了一稿又一稿,寫好了拿給縣城的小學語文教研員談永康看。談永康是我師範「不一班」的同學,他在一班,我在二班。師範的男生少,自然熟悉。1997年,他就獲得了江蘇省「教海探航」徵文活動的全省第一名。他說這裡不行,我回去改。改了,又乘公交車去找他,請他再提建議,回來後又改。沒有電腦,幾千字的論文,一個字一個字寫上去,實在麻煩。後來,我就把能用的部分剪下來,再補上要改的部分。等到定稿上交,剩下厚厚的一摞廢紙。

這篇文章最終獲得了二等獎。1998年11月,我作為村小教師的代表,受邀參加頒獎大會,由此結識了特級教師薛法根。薛法根老師是全省最年輕的特級教師,和我同在吳江。然而,在此之前,我這個村小老師沒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他。

頒獎活動結束後,我徵得妻子同意,買了電腦和印表機。說出來也難為情,當初買電腦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我的字不好看(當然現在也不好看),寫好了文章投稿,覺得拿不出手。那時買電腦和印表機的費用幾乎就是我一年的收入。我對妻子說,我一定好好寫,哪怕是掙稿費,我也要努力寫上兩三年,把買電腦的錢掙回來。

我是村上第一個買家用電腦的,大概也是整個鎮上第一個買家用電腦的。不是有錢,不是趕時髦,而是為了寫文章。為了實現自己的承諾,每天晚上19∶00到21∶00,我都準時坐在電腦前寫文章。我要求自己一個星期至少寫出一篇教育隨筆。而我那個時候的水平,也就是用一個星期中的14個小時,寫成一篇千字文,平均每小時寫六七十個字。冬天到了,家裡沒有空調,我依然每天在電腦前坐2小時。實在冷,妻子拿來一個紙箱,鋪上棉絮,腳踩上很柔軟,很暖和。妻子又拿來一條薄被子,給我裹在腿上。手實在冷,妻子給我打了一副露出手指的手套。

我的教育文章被一篇篇地發表出來,先是在地方期刊,再是在市級期刊,而後是在省級期刊。1999年的秋天,我摘掉了村小教師的帽子,終於調入鎮中心小學。

三、滿腦子想的都是學生、學生、

學生,為學生而教

因為要寫作,所以要閱讀。看到別人的教育做得那麼用心,回想自己前些年的教書,真的很汗顏,很慚愧。亡羊補牢,雖然不能補回以前的「羊」,但至少可以為現在和以後的「羊」著想。

我該做些什麼呢?我想到了作文教學。自己寫了一兩年了,在我們這個小鎮上,我相對還有些自信。而且這些年閱讀教學探索已經搞得如火如荼,很多人蜂擁而上,研究作文教學的倒是還沒什麼人。

作文教學怎麼做呢?我想到了自己。我以前是一個怕語文、怕作文的人,現在卻因為寫作調到了中心小學。我這一點點的水平怎麼來的?當然是「寫」出來的。我怎麼願意去寫的呢?因為我想通過寫作調到中心小學去。寫作怎麼能把我調到中心小學去呢?因為寫好了作文可以投稿發表,發表以後大家都認可我了,覺得我有點才,不能在村小里埋沒了。

這麼想著,我便找到了作文教學的關鍵詞——發表。因為一篇文章的發表,我一個星期都會過得特別有精神,好像身邊所有的人都在說,你看,這個管建剛有兩下子。如果這個月發表了兩篇,那這個月我基本上都會在興奮和幸福中度過。這種發表的興奮和幸福再一次激勵我,努力寫下一篇文章。

如果讓班上的學生也經常發表作文,那該多好啊!相信他們也會很興奮,很幸福,也會像我一樣愛上寫作。一個班50個學生,別說中後等學生,即便是作文尖子生,一個學期能在正式報刊發表一篇作文,那在鄉鎮中心小學都是了不起的事。當然,我想讓全班學生都像我一樣愛上寫作。因為,只有作文尖子生「唱戲」的作文教學,那不是一般的教學班,而是興趣班、培優班。有了這個想法後,我就開始盤算該怎麼做。

直到有一天,學校里購進了印刷機,大家都去看新鮮。看著印刷機飛快地印刷出一張張通知和練習卷,我突然想到,如果這一張張紙上印的是學生的一篇篇作文呢?那不就是一份作文報嗎?何不自己辦一份作文報?這樣既解決了學生作文「發表」的問題,又可以讓每一個學生都實現作文發表的願望,而且還是源源不斷的發表——因為我們自己辦一份班級作文報,所有的作者都是班上的學生。

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問題接二連三地襲來——

第一個問題,沒法輸入文字。那是2000年的春天,班上沒有一個學生的家裡有電腦。我向校長彙報,希望能在中午和傍晚放學後各開放40分鐘電腦房,讓班裡的學生去輸入作文。校長很支持我的改革。電腦問題算是解決了。

第二個問題,學校的微機房也才建立,學生就上過幾節電腦課,打字速度跟蝸牛一樣慢。不少學生40分鐘、80分鐘也輸入不好一篇400字的作文。我向電腦老師了解了學生的打字情況,組織班上打字速度快的學生成立「文字輸入小組」。實在慢的和實在忙的(比如「後進生」,忙著補各種作業),可以請「文字輸入小組」的夥伴幫忙。有意思的是,後來這個「文字輸入小組」的成員參加省里的計算機比賽,有的獲得了一等獎,有的獲得了二等獎。這在我們這個經濟條件相對落後的小鎮簡直是個奇蹟。也有實在來不及輸入的作文,那就由我來幫忙。

第三個問題,那時拷貝資料都用3.5英寸的軟盤,一複製,便吱吱嘎嘎地叫響;拷貝好了,拿到我的電腦上打開一看,沒有。學生趕緊沖回電腦房,打開電腦一看,打好的作文沒了!因為電腦房的電腦都用於教學,只要一關機,馬上清零。我跟學生說,有兩個解決辦法:一是時間充裕的話,拷貝到軟盤後,電腦不要關,先拿到我這裡,我複製成功了,再去關電腦;二是如果時間緊張,那就用自己的軟盤拷貝一份,用電腦房其他同學的軟盤也拷貝一份,來個「雙保險」。

第四個問題,排版。那時候沒有什麼排版軟體,一方面是自己折騰,另一方面是請教電腦老師。學校的電腦老師是半路出家的,也只知道一些最基本的知識,比我高明不了多少。倒是新來的年輕老師,有比較熟悉電腦的,我就找他們商量怎麼編排。

第五個問題,2000年後有一段時間,小鎮上時不時停電。我和學生最怕周五停電。因為周五要出版我們的班級作文周報,沒了電,什麼也幹不了。當然一般不會連著停電兩天。於是,周一我選出錄用的作文,周二、周三和周四學生輸入電腦,拷貝給我。只要周四不停電,我再忙也要排好版,拷貝在軟盤裡再下班。這樣,哪怕周五停電,我也可以拿著軟盤去隔壁鄉鎮的小學裡印刷。好在這樣的情況不多,難得去一次隔壁鄉鎮小學,大家都幫忙,作文周報的印刷就很順利了。

第六個問題,學生的持久動力。剛開始辦作文周報,學生覺得新鮮,幹勁很足。兩個月後,幹勁直線下降。為了維持學生的寫作動力,我用了不少腦細胞。我給學生髮刊用紀念卡,告訴他們如果能在班級作文周報上發表一篇作文,就可以得一張紀念卡。三張紀念卡可以換一張「作文新苗」的獎狀。「作文新苗」再發表四篇作文,就有四張紀念卡,可以換一張「作文能手」的獎狀。後面還有「班級小作家」「班級諾貝爾文學獎」等。後來我們還開發了作文的「積分活動」「稿費活動」,基本解決了學生寫作文的持久動力問題。

第七個問題,「後進生」沒多少機會發表,總是游離在外。於是,我開發了「優先發表卡」。只要有這張卡,作文哪怕寫得不怎麼樣,也能發表。這張卡怎麼獎勵,我說了算。我想辦法去發現「後進生」的進步和亮點,多獎勵他們。如體育好的,為運動會增光的;勞動積極的,為班級作出貢獻的;等等。

第八個問題,「優等生」容易發表作文,有驕傲情緒,作文沒有進步怎麼辦?

第九個問題,有學生為了發表抄襲作文怎麼辦?

第十個問題,「優等生」認為「後進生」的作文不好,老師卻錄用了、發表了,老師偏心,怎麼辦?

……

一路過來,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學生、學生、學生,問題、問題、問題。當我把這些問題一個個克服,學生的作文興趣、作文能力都得到了穩步發展。最後,我們班所有學生都在全國各地的正式期刊發表過作文,拿到過稿費。

我據此寫的論文《打造一個永不消逝的童年》,也獲得了2002年江蘇省「教海探航」徵文活動的第一名。

四、從把「發表」用到作文教學改革,

「閱讀」用到閱讀教學改革,

為突破而教

2002年,我結識朱永新教授的新教育實驗,並在「教育在線」平台撰寫我的作文教學故事;2005年,我人生第一本書《魔法作文營》納入「新教育文庫」出版;2006年,我出版了《不做教書匠》;2007年,我出版了《我的作文教學革命》;2008年,我評上了特級教師。從1998年安心做老師到2008年,十年時間,我這個很不「語文」的語文老師,實現了一次飛躍。我由此也懂得了「十年磨一劍」的真實含義。

然而,我有一塊「心病」,那就是上課。評上了特級的我,也還拿不出屬於自己的、有特色的課。

評特級的時候,我的特色是作文教學,亮點是激發學生的寫作動力。當時的作文課,大多是作前指導,而我從不上作前指導課。我都是在學生寫好了作文,作文發在班級作文報上了,再拿著作文報上作後講評課。我每個星期都上一節作後講評課,對此很有心得。然而,那個時候從來沒有老師上作後講評課。再說,講評課必須讓學生先寫好作文,認真研讀了學生的作文後才能備課、上課。這樣的課在自己班上,很實用,很有效,作為公開課該怎麼上呢?後來我就請對方學校布置學生寫好作文,提前一個星期把作文寄到我手裡。我批閱作文,根據作文的實際情況設計講評課的教案,一周後去上課。就這樣,帶著我濃烈個性色彩的作文課誕生了,居然也得到了眾多教師的認可。於是,班級作文報之外的作文講評、作後指導,成了我作文教學的另一個重要標識。不過,這樣的教學真的很累,自己帶著一個班的語文,又有日常的工作和研究,每周要出班級作文報,幾乎每一兩個星期還要批改幾十份來自別的學校的作文。而且,這不是一般的批改,這是研讀,要設計出一份令人滿意的教案。更讓我焦慮的是,這樣的課沒辦法試上,作文是哪個班級寫的只能在哪個班級上。每次都是「裸課」,壓力很大。然而,也正是因為壓力大,我才逼迫自己不斷產生新想法。也正是在這樣的壓力下,一年後我出版了《我的作文教學課例》一書。可見,人的成長都跟吃苦受累相關聯,想要不吃苦、不受累而能有所成績,這樣「鑽空子」的浮誇,永遠不屬於做實踐、做研究的人。

作文課取得突破後,我又有了另一塊「心病」:閱讀課怎麼上?

研究閱讀教學的名師很多,流派也多,要走出一條帶有自己特點的路實在太難了。一次跟朋友閒聊,說起自己的寫作成長,我談了兩點。一是發表,發表激勵著我不斷地寫。二是閱讀。我不只是看文章寫了什麼,還經常琢磨文章是怎麼寫出來的,為什麼同樣一個意思,人家會寫得這麼清楚、這麼有意思。朋友說,你能把「發表」用到作文教學改革上,為什麼不把「閱讀」用到你的閱讀教學改革上呢?一語點醒夢中人。

經常有家長問,不是說多讀書能寫好作文嗎?我的孩子挺喜歡看課外書的,可就是怕寫作文。其實,很多孩子看課外書跟看電視劇一樣,只關注故事情節,看完就沒了。要想寫好作文,不只要讀懂「寫了什麼」,還要讀懂「怎麼寫」。很多人只有「寫了什麼」的閱讀思維,而缺少「怎麼寫」的閱讀思維。

「寫了什麼」的閱讀思維幾乎是天生的,閱讀後,幾乎每個人都會不自覺地想一想講了什麼。去想「怎麼寫」的人卻很少,所以我稱「怎麼寫」的閱讀思維是專業的閱讀思維。閱讀教學要培養學生的專業閱讀思維。於是,指向寫作的閱讀教學探索開始了。

2013年3月,《小學語文教師》以「管建剛和他的閱讀教學革命」為題,對我的指向寫作的閱讀教學做了2萬字的報道。同年5月和6月,《小學語文教師》又分別以「『管建剛和他的閱讀教學革命』大討論」「『管建剛和他的閱讀教學革命』再討論」為題,做了大篇幅的報道。

我也開始上閱讀公開課。這樣的閱讀公開課,難的是對「寫了什麼」和「怎麼寫」之間「度」的拿捏。有時候處理得很好,有時候處理得不好。各種聲音紛至沓來。新東西誕生之初,往往是醜陋的。剛出聲的嬰兒大多不怎麼好看,過了一段時間才可愛起來。當別人批判你剛誕生的小東西時,能否扛得住,能否繼續往下走,這是「成」和「敗」的分水嶺。教學改革需要改革的能力,更需要改革的勇氣。從某種程度上講,勇氣比能力更重要、更可貴。沒有勇氣的人哪怕有能力,也不會有突破、有創新。

大概三年後,指向寫作的閱讀課也越來越成熟,我先後出版了《管建剛和他的閱讀教學革命》《指向寫作:我的9堂閱讀課》。這期間,「跟著課文學作文」「跟著名著學作文」之類的書也如雨後春筍般湧現。也許這只是巧合,而我卻以此自我安慰。

到這時我才明白,教語文很簡單:自己怎麼學好朗讀的,就怎麼教朗讀;自己怎麼學好作文的,就怎麼教作文;自己怎麼學好閱讀的,就怎麼教閱讀……當然,關鍵是自己的語文要行。自己的語文不行,想要教好語文,好比自己不肯吃苦而去練功,只想學那麼一兩個奇招好打敗對手,這條路必是死路!遺憾的是,不少人都在這條路上孜孜不倦地走著。

五、跟普通的一線教師待在一起,

去解決基礎問題

管建剛名師工作室目前辦了四屆。每一屆工作室成員都跟著我學了三年,三年後有幾個人還在辦班級作文周報?有幾個人還在上作後講評課?絕大部分已經不辦作文周報了,作後講評課也可有可無了。

每周要辦一期班級作文報,要付出不少時間和精力;每周要上一節作後講評課,要認真研讀學生的作文,一線教師哪有那麼多時間?工作室有導師、有制度、有管理,教師咬咬牙做了,但一離開就散了。至於指向寫作的閱讀課,四屆的工作室成員還沒有一位能上出一節讓我滿意的課。指向寫作的閱讀課,不僅要求上課的人擁有「怎麼寫」的閱讀思維、「怎麼寫」的解讀思維,還要能處理好「寫了什麼」和「怎麼寫」之間的「度」,而「度」是無法教的藝術。

在我工作室待了三年的教師都只能學到這個程度,那麼偶爾聽一節課、聽一個講座的教師又能學到什麼呢?能參加名師工作室的教師,至少還是學校的骨幹,至少有一顆向上的心,但對於大多把教書看作一份職業、一份工作的教師來講,精益求精的實踐和研究,往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近20年來,線上線下的培訓課程不可謂不豐富,質量不可謂不高,名師不可謂不多,然而教育教學的生態卻不容樂觀。我想,這與當前的教師培訓不無關係:一方面,絕大多數教師不是把培訓當學習,而是當任務;另一方面,培訓會上的高質量課堂、高質量報告,一線教師是當相聲來享受的,是當藝術來欣賞的,覺得離自己的世界很遙遠,回去後「我還是原來的我」。

當然,這與當前的教育現實密切相關。不可否認,教育是美好的,也是殘酷的。事實是這樣的:學校教育是個框,什麼都往裡面裝,計算機從學校抓起,足球教育從學校抓起,圍棋教育從學校抓起,心理健康從學校抓起,防範網絡詐騙從學校抓起,車輛安全從學校抓起……語文、數學、英語每個單元都要進行一次掌握情況的測試,相當於每兩個星期有三次測試;每天的作業都要有對有錯;每天的排隊要有評比;每天的廣播操要有打分;每天的眼保健操要有檢查;每天的午餐要看光碟率……小學語文老師95%都是女性,她們往往還要擔負家務和孩子的家庭教育……「聽著心動、回家不動」,大部分一線教師要做的太多了!他們能把學校交代下來的各種差事完成好,已經是讓人放心的好老師了。

我們這些在教育研究的路上算作先行者的教育人,走得越遠,個性色彩和理想色彩就越濃烈,跟大量普通一線教師的距離也就越遠。我們所作出的實踐和研究,是假定了每一個教師都跟我們一樣努力向上,是假定了每一個教師都把教育當事業,是假定了每一個教師都全心全意撲在教育上,是假定一線教師既能成為教學創新的開發者,又能成為教學創新的實施者……如果我們的教學研究還建立在增加教師負擔的基礎上,教師怎堪重負?教學研究應該真真切切地為教師減輕負擔,只有這樣,一線教師才會發自內心地歡迎和接受它。

我們所做的實踐和研究還要切實解決教師的剛需問題。一線教師的剛需是什麼?課堂上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學生開小差?課堂紀律為什麼那麼難以維持?為什麼學生做作業總那麼拖拉?為什麼學生作業中做對的題考試時卻都是錯的?為什麼有學生課上沒有時間寫作業,作業總是要課後做、回家做?教育研究需要有人面向未來,但更需要有人面對現實,解決多少年來懸而未解的基礎問題。

基礎問題是最大、最普遍的問題。高端問題是鮮花,基礎問題是泥土。鮮花引人矚目,泥土卻不好看,但是離開了泥土,鮮花也只能光鮮一時。大部分一線教師要的是拿來可用、拿來有用的實戰課堂;要的是標準化、系統化的實用課堂,能解決教學溫飽的課堂。

年過半百,我想應該為最廣大的一線教師做些什麼,因為教育本質上是靠最廣大的一線教師撐起來的。

於是,我帶著團隊做起了「家常課」改革。

我們開發了小學語文1—6年級家常課任務單,從課文任務單到語文園地任務單,從單元複習任務單到單元作文任務單,讓教師拿了任務單就能知道一堂語文課中學生應該幹什麼。學生有了任務單,在課堂上有了清楚的任務,學習就有了目標。學生在課堂上要完成一個又一個的任務單,沒時間開小差了,課堂紀律也就好起來了。每一張任務單分別有「讀+習+讀+習」四個任務,一篇課文兩個課時兩張任務單8個任務,包含了當堂讀熟課文、當堂背誦要求背誦的內容、當堂抄寫和默寫、當堂回答書後的每一個問題、當堂完成課文配套練習題。學生的作業在課堂上、在教師的眼皮底下真實地完成,作業的可信度高了,作業速度也快了。為了方便教師教學,我們又為每一張任務單開發了配套PPT,教師只需稍作修訂即可使用。

教育部門多次提出提高課堂教學效率。效率怎麼算出來的?效率=任務÷時間。任務就是製作好的「任務單」,時間就是「鬧鐘」。家常課任務單上,每一個任務都設定了時間,一節課使用鬧鐘5—8次。如此一來,不只是學生的課堂時間觀念發生了根本變化,教師的時間觀念也發生了根本變化。原來一堂課上到哪裡算哪裡,上不完下一節再上。現在,教師每上完一節課後都知道學生有沒有完成學習任務,自己有沒有完成教學任務,還有多少沒有完成,課堂效率可以自己測算。

聽了大量的推門課,我們發現教師上課基本上不笑,因為怕管不住紀律。課堂紀律是大量一線教師無法啟齒的痛。教師又稱「孩子王」,「孩子王」居然管不住一群孩子,怎麼說得出口?沒有一位師範生學過「課堂管理學」,因為師範學校里沒有「課堂管理學」。可是人多的地方,產生效率的第一生產力是管理。為此,我們開發了課堂管理口令、課堂管理手勢、課堂激勵印章、課堂管理Q幣等讓一線教師拿到就可以用的管理工具,並教他們使用。此外,我們也嘗試探究課堂教學中工具使用的數據化,因為數據化能讓一線教師知道自己用得怎麼樣。一次又一次的聽課和測量,我們推出了家常課的「數據包」:一堂課上教師要把70%的時間還給學生;一堂課上70%的學生要能得到教師的激勵章或Q幣;一堂課上80%的學生要能完成任務單上的4個任務;一堂課上教師要走不少於500步;一堂課上教師課堂管理的口令要使用30次左右;一堂課上教師表揚到具體的人具體行為的話不少於10次。最好的課堂是超越標準的(這樣的教師永遠是極少數的),而超越標準的前提是「進入標準」。如何「進入標準」?我們的嘗試結果是藉助數據包。

當我跟普通一線教師待在一起,想在一起,去解決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基礎問題時,我知道會有怎樣的風雨聲。曾讀到這樣一則小故事:

兒子看到一名可憐的乞討者。富豪爸爸告訴兒子,乞討的人可能連著餓了幾頓了。天真的兒子問爸爸:他們為什麼不去旋轉餐廳吃飯呢?

讀到這個故事後,我更是義無反顧地投身於「家常課」。

| 管建剛,江蘇省蘇州市吳江經濟技術開發區長安實驗小學,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全國優秀教師,國家萬人計劃教學名師。著有《家常課十講》《家常課對談》《一線帶班》《一線表揚學》《一線教師》等

| 本文刊發於《教育研究與評論》(綜合)2022年11月刊。封面圖片來源於「包圖網」。

| 初審:張鈺梅

| 複審:徐志欣

| 終審:李惠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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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y/a9bfeadad76f9a90a9998e2af08c1d46.html











推倒思維的牆

2023-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