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女王:作為國家常數的伊莉莎白二世

2022-09-09   世界說

原標題:告別女王:作為國家常數的伊莉莎白二世

我是標準的最後守護者。

2021年7月8日,英國曼徹斯特,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訪問曼徹斯特

2022年9月8日,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以96歲高齡在蘇格蘭行宮巴爾莫勒爾(Balmoral)城堡內去世,結束了長達七十餘年的統治。無論對英國、或是世界而言,女王的離世都無疑是一個時代的最終落幕。在她離去之際,英國剛剛迎來了最新一任首相麗茲·特拉斯,歐洲的戰火仍未看到平息的希望,而世界還在繼續走向動盪、分裂和崩解。紐西蘭前總理約翰·基曾說,「女王是亘久不變的聲音,還有黏合劑。」美國駐英國前大使馬修·巴尊則說,「女王不僅是這個國家的常數,也是我們的。」如今世界永久地告別了她,也永久地告別了那個曾經的時代。

本文節選自文化發展出版社《伊莉莎白二世:女王的旅程》)

2012年7月27日,英國倫敦,2012倫敦奧運會開幕式盛大舉行。雅克·羅格、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

這位君主,父親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服役,丈夫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服役。然而現在她會見的卻是千禧年後才出生的士兵。1947年,她第一次出訪南非時,見到了維多利亞時代偉大探險家大衛·利文斯通博士78歲的侄子。第一次出訪澳大利亞時,女王在每個城市都為參加布爾戰爭的老兵舉辦了招待會,還接見了一位1885年在蘇丹服役的老兵。正是在1885年,戈登將軍在喀土穆戰死。1951年第一次出訪加拿大時,她被介紹給班傑明·曼塞爾,一位太過年邁而沒有參加布爾戰爭的老兵。曼塞爾來自斯普林菲爾德與新斯科舍省的交界處。19世紀70年代,他曾在阿富汗服役,後來他見過維多利亞女王、愛德華七世、喬治五世和喬治六世。因此,女王肯定是唯一一個既聽說過1878年英阿戰爭,又聽說過21世紀阿富汗對塔利班戰爭的第一手資料的人。

1953年6月2日,倫敦,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加冕禮。

無論如何,她的人生閱歷與統治經驗都構建了一個巨大的寶庫,世界上任何領導人都無法匹敵。因此許多人即便不是保皇派,也都稱讚她獻身盡責。歐文勳爵說:「我不信奉世襲制,也不是君主主義者,但如果君主制適合國家,那就有君主制。看到她處理得如此出色,你就知道,這是一個偉大的技能。」

「她是見證大英國協成長的一代人。」大英國協前秘書長桑尼·蘭帕爾爵士說。他列舉了坦尚尼亞和尚比亞等後殖民國家的許多開國元勛。「他們是她的同齡人——我也是——我覺得女王是跟大英國協一同成長的。」他非常重視的一點是:女王生命中的關鍵時刻——登基繼位——是在非洲腹地,當時她正好在肯亞新建的阿伯代爾國家公園參觀樹頂公園。「這對其他領導人產生了很大影響。」他說,「這讓她更容易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她真的成了樹頂的玩家。她也是大英國協的孩子!」

安妮長公主第一次海外之旅就選擇了這裡。她一直對自己的母親在25歲時在肯亞偏遠地區繼承王位的情景感到好奇。「當時一定很詭異。在這麼簡陋的環境下,你被告知,你的父親已經去世了,還有這意味著的一切。」

冷戰還在初期,噴氣機時代才剛剛開始。太空時代還需要好幾年才能到來,而數字時代甚至還沒有出現在科幻小說作家的想像里。然而,女王將統治一切。長公主說,在她目睹的所有變化中,從王室的角度來看,最令人惱火的是手機及其同類產品的出現。「我很慶幸我不是現在才開始履行王室職責的,因為那時候至少還有人跟我聊天,」她說,「現在真的找不到人說話了。手機已經夠糟了,但是iPad——你甚至看不到他們的頭!你不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她直截了當地回應那些用相機對著她臉的人:「我要麼懶得說,要麼就直接說:如果你想見某人,我建議你把它放下。太奇怪了。你就站在他們面前,卻沒法聊天。人們不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除非他們拍過照片。」

新任美國大使馬修·巴尊來到皇宮遞交國書時,女王對於科技在她與公眾之間新樹立的屏障感到非常抱歉。這位新大使提到,當他坐在女王的馬車上穿越倫敦時,人們沒完沒了地給他拍照。巴尊回憶道:「女王說,『這裡一向到處都是遊客。他們習慣了用相機。他們會舉起相機,拍照,然後放下。可是現在……』——她舉起手遮住臉——『他們舉起這些東西,卻不再放下來了。我想看到他們的眼睛。』我覺得這很溫暖——她想看到他們的眼睛。給名人拍照,你覺得是單方面的事,但其實是雙方的,有一種聯結與能量在其中。而現在,科技擋住了它們。」

女王很傳統,卻並不多愁善感。紐西蘭前總理約翰·基爵士說,有一次他問過她,為什麼即便在沒有很多人或照相機的場合,她仍然穿正裝。「我是標準的最後守護者。」她回答說。她並不是為了做這件事而做,這是她的一部分。「人們問我:你見過的最優秀的人是誰?我說,女王。你的所見即所得。同時,她真的是一個不知疲倦的人。如果你是首相,你的工作時長令人吃驚,但你是被推選出來的。時間到了,你就不用做了。我們跟貝拉克(歐巴馬)出差幾周,他還會打打高爾夫球。我們會玩得很開心。女王就不一樣。對她來說,這是一輩子的奉獻,是一輩子的付出。」

約翰爵士仍然對她的記憶能力感到由衷的驚訝,認為這證明了女王並不僅僅把君主當作一份工作。「這些年來,我跟她有過多次討論。她的學識和理解力遠遠超出了任何人給她寫的簡報。事例太多,我無法一一列舉。但是,做一份工,跟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心懷深切、激情的信仰,是完全不同的。」

曾與女王共事過的人經常說起她的博聞強記。共和黨和某些懷疑者認為這都是無稽之談。2017年,網飛公司《王冠》的編劇彼得·摩根附和了這種說法,將女王形容為「智力有限的農村婦女」。包括女王本人在內,沒有任何人說過她是什麼智者。但是,跟許多智者不同的是,她對世界事務有一種真正的興趣與天生的掌控力——往往比她手下的首相們還要出色。1993年,在布達佩斯,女王在鐵幕政策後第一次進行國事訪問。在此之前,前駐匈牙利大使約翰·伯奇爵士只見過女王幾次。顯然,她令他十分意外。退休後,他在《口述英國外交史》欄目中說:「她對東歐十分了解。這與柴契爾夫人形成了奇怪的對比。」1990年,柴契爾夫人來訪時,詳細詢問了他戰後共產主義的方方面面。「人們都說,她從來不傾聽,只知道說。實際上,她很喜歡傾聽。她是真的很想知道這些事情。」伯奇說,「但我很吃驚——或許不該這麼比較——女王的學識和首相的學識。不過,在那個時候,那個話題上,女王的確占了上風。」

女王喜歡回憶過去,卻不愛沉溺其中,畢竟那只是留給退休者的奢侈品。她也不打算這樣做——「除非我得了老年痴呆症。」她這樣對表姐瑪格麗特·羅德斯說。作為在任的國家領袖,她想要活在當下,著眼未來。這也是為什麼,在她的晚年生活中,她出席的場合明顯地傾向於年輕人。她的苦心得到了充分的回報。在她的鑽石禧年英國巡禮的第一天,她的第一個停靠點是萊斯特的一所大學。校園裡聚集了大批學生歡迎她的到來。在所有關於大英國協的演講中,她都喜歡提醒聽眾,大英國協的大多數工作人員都不到30歲。

「每個人都認同,她是超級重要的人,是人們立志效仿的人。」在白金漢宮一次青年招待會上,英國-南非著名青年視頻博主卡斯伯·李說。他說,「她對我們來說,就好像是母親,是一個擁有一切,卻也給予一切的人。」就在幾英尺遠的地方,女王正與這項倡議的支持者之一、慈善家比爾·霍爾羅伊德討論。「太令人興奮了。我想讓年輕人參與進來。」她爽朗地說道。霍爾羅伊德說:「我想不出更好的遺產。」「他們非常有進取心。」女王讚賞地指著她的年輕客人們說。「這些優秀的人已經做了很多。」王室及其工作人員不喜歡用「遺產」這個詞。「你活這一輩子只是在為了留下遺產嗎?」愛丁堡公爵在2004年的一次採訪中問道。「我寧願別人來評判我留下了什麼遺產。我是說我不會努力去留下遺產!」

然而,女王卻總是在考慮她要傳承什麼。她對加納獨立後的第一任總統克瓦梅·恩克魯瑪的觀察,既揭示了他的性格,也揭示了她自己的。在寫給朋友波切斯特勳爵的信中,她說,「恩克魯瑪『天真、虛榮』,眼光無法超越自身時代的局限。」那是1961年,她才35歲。

如果要為恩克魯瑪說句公道話,那麼,當你是一家有著千年歷史的機構的管理者,而這個機構的核心目標又是延續下去,眼光超越自身時代局限當然會自然得多。每個繼任者的首要職責都是確保安全地移交給下一個繼任者。當然,君主制曾經在女王在位期間風雨飄搖。在20世紀90年代的黑暗時期,持共和黨思想的政治理論家兼評論員史蒂芬·哈斯勒博士自信地在文章里將女王稱為「最後的伊莉莎白」。在2002年金禧年結束時,他的論點充其量也只是有些古怪。但在2012年鑽石禧年結束時,就成了荒謬的。

正因為如此,近年來,女王似乎總是高高興興的,像那些最了解她的人所記得的那樣。她是自維多利亞女王以來第一位能夠四世同堂的君主。英國皇家郵政紀念她90歲生日的郵票上有一張女王在白金漢宮白廳里的照片,旁邊是威爾斯親王、劍橋公爵和為了湊高度站在一堆盒子上喜氣洋洋的兩歲的喬治王子。這是一個散發著永恆氣息的場景。

「我的一生,她都在那裡。我無法想像她不在那裡。我就是做不到。」女演員、女爵瑪吉·史密斯夫人說(還有很多人可能也會這麼說)。《唐頓莊園》的這位明星認為女王是「英國最優秀的人」。她在漢普頓宮與女王一起慶祝榮譽爵士勛位的百年慶典。「榮譽爵士」是喬治五世為那些值得國家認可,但不想要「頭銜帶來的詆毀」的傑出人士創立的。目前的榮譽爵士包括前政治家約翰·梅傑爵士、喬治·奧斯本爵士和霍華德勳爵、赫塞爾廷勳爵和歐文勳爵,以及大衛·阿滕伯勒爵士、朱迪·丹奇女爵和科伊勳爵等國寶級人物。他們與女王一起在皇家小教堂舉行感恩儀式。倫敦前主教理察·沙特爾博士發表了演講,他提醒這些傑出的聽眾,「授勳不僅僅是為了你們的成就,也是為了你們的正直和對原則堅定不移的承諾,這種承諾召喚我們超越眼前的私利。」沙特爾博士還說:「有些授勳者已經名揚天下,但這不是為了那些以知名度著稱的名人設立的,而是為那些長久不歇為國家服務的人設立的。」他指的是誰,就再明顯不過了。女王看了看,最後還是面無表情。大衛·阿滕伯勒爵士事後說,雖然有些矛盾,但他想到的一個詞,那就是謙遜。「她從不張揚。」

正是這些品質使這個勤奮的人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女性。托馬斯·基林格說,對外界,特別是對他的德國同胞來說,她日益成為英國最大的財富。他說,她似乎是最後一個屹立不倒的人。「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在崩塌。民主制度似乎在衰落。君主制突然崛起,而這可以解讀為對她的尊重。」

1965年5月,伊莉莎白二世在德國進行國事訪問。

他說,1965年女王首次對德國進行國事訪問時,她被視為「輝煌國家」的代表。他認為,現在不再是這樣了,英國現在被視為一個衰弱、受損的國家,尤其在脫歐後。然而,他並沒有過分悲觀。基林格說,歷史表明英國人總是能克服這些困難的。「在德國,我們不能忍受這樣的不確定性。我們會精神崩潰的。」他引述納爾遜的話說:「一切必須有不確定性;海上作戰,沒有什麼是確定的。」他認為,如今支撐這種心態的,是女王本人所體現的穩定感。

對大多數英國人來說,與歷史上所有其他君主相比,她領導國家和君主制經歷了前所未有的人口、社會和技術變革,留下了自己的遺產。然而,在全球範圍內,她的遺產表現形式將會多種多樣。對有些國家來說,她一直是老朋友。對其他國家來說,她是代表和解的真誠臉龐。對於那些從過去痛苦的極權主義中走出來的國家來說,她象徵著鼓勵。然而,對大英帝國的大部分地區來說,她在從征服到自治再到獨立的漫長而明確的過渡中起到了橋樑的作用。絕大多數前殖民地選擇留下,成為大英國協的忠誠成員國,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大英國協能夠完好無損地倖存下來,並繼續做一些偉大的事情,從反對種族隔離到消除可避免眼盲,這也是她的功勞。

2018年,有消息稱,大英國協一些小國正在討論提名女王獲得諾貝爾和平獎。有人會覺得這個想法很可笑。另一些人則認為這個想法非常新穎,非常恰當,比方說美國國務卿基辛格、美國前副總統戈爾、美國總統歐巴馬(上任幾天內)和歐盟領導人們。女王也不會是第一個被提名的王室成員,安妮公主曾因其與「拯救兒童」組織的合作而被提名,菲利普親王因在創立世界野生動物基金會和愛丁堡公爵獎時所做貢獻而被提名。

迄今為止,女王得過的獎項都是與她的馬和其他牲畜相關的,還有一張金碟,是唱片業為了紀念她的鑽石禧年音樂會而贈送給她的。作為「榮譽之泉」,她認為她的職責是給出獎項,而不是收穫獎項。像阿爾弗雷德·諾貝爾一樣,她也創立了一個全球卓越獎,在諾貝爾本人1895年給世界留下自己遺產時忽略的一個領域。伊莉莎白女王工程獎成立於2013年,每次以100萬英鎊的獎金(比諾貝爾獎高出30%)表彰對人類有重大影響的「突破性創新」。與諾貝爾獎一樣,它對所有國家的申請者開放。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對某個同自己沒有任何直系、歷史或語系關係的人能感到某種聯結感。她被稱為「世界的女王」的說法,對某些低調的英國國民,當然還有本書的讀者來說,似乎有些傲慢(甚至一點也不「英倫范」)。不過,這個想法並不是起源於英國,而是源自世界上無數的對話與觀察。它在國外沒有遇到任何阻力。人們對它的認同,是那麼廣泛而深切,卻又完全在意料之中。

2015年,對德國的第五次國事訪問的第一天,女王和菲利普親王訪問了柏林理工大學。在1965年對德第一次國事訪問期間,她就以自己的名義設立了一個年度演講。現在,她回來參加「女王演講」的50周年紀念。該大學邀請了大英博物館即將離任的館長、柏林洪堡論壇即將上任的館長尼爾·麥格雷戈致辭。在他開始之前,門口有輕微的騷亂。令組織者及英國外交官們欣喜不已的是,德國總理安吉拉·默克爾突然到來。她先前在參加一個討論歐元區危機的會議,因為沒有進展,她感到惱怒不已,中途翹班,想要跟王室來訪者多一點相處時間。在擁擠的劇院裡,麥格雷戈就「國家象徵」這一話題進行了一次風趣的演講。他探討了英國人和德國人在寵物、政治和園藝方面的相似品位,而後轉向了終極象徵,也就是女王本身。此外,女王還正式進入了德語詞彙表。麥格雷戈指的是《杜登德語語法詞典》的最新版本。德語裡,表示「女王」的正確詞語一直都是「die königin」,他說。但新版本里額外加上了一條:「Die Queen」,而且明確表示:「沒有複數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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