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聲 | 導演院線處女作票房剛過萬,監製古天樂卻說賠錢也得拍

2020-01-04     電影工廠

就在2019年12月24日,剛過去不久的平安夜。


一部名為《愛回家》的電影,悄悄登陸院線。


沒流量,零宣發。


演職人員表里最讓人矚目的星光,落在監製身上——


古天樂。



上映當天,全北京只有5-6家影院有排片。


其中一場,算上我也就只有2位觀眾。


上映首周票房,連1萬元也沒突破。



在現下講究回報率的電影市場,尤其是炮火瀰漫的「賀歲檔」前夕。


為什麼要「死磕」出這一部這樣公益電影?


帶著這樣的疑問,我敲響了導演沈江平工作室的大門。


進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辦公桌後面的兩架攝影機。


拍攝《復仇者聯盟》同款的阿萊Alexa XT plus攝影機


聊過《愛回家》攝影機背後的這些故事,我又發現。


他履歷之豐,遠遠超越了一部公益電影「命題作文」的創作維度。


當過記者,對我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錄製採訪視頻的過程中,替我顧慮「這樣問你們回去不好剪」,甚至連標題都幫我起好。


攝影師出身,拍攝過貴族紀錄片。



出版的攝影集《巴黎,夢開始,結束》被法國駐華大使當做禮物,送給各省省長。


說到中外電影土壤的不同,也說到過去2019年他的「年度最佳」。


既有關懷留守兒童的熱心,又有對未來方向的野心。


看完這期專訪,想必你也能感受到他的蓄勢待發。



-以下為採訪實錄-


01.古老闆的公益正能量


發聲:

目前的票房成績有達到之前的預期嗎?


沈江平:

不是預期...,古天樂先生本來想做的就是公益推廣,哪怕沒有票房,就算免費也要給大家放,大概就這個意思。因為想普及到每個人的心靈,他不是說為了票房,票房是零都無所謂。這也是我對古天樂先生最敬佩的地方。


現在包括昨天、前天,黃小蕾、姚晨、黃渤、王寶強,包括馬元,所有人都轉發了。因為公益嘛,大家都還是很給力的,朋友們都很給力。


其實說實話,現在這個商業社會,對吧?肯定都需要有一些爆點啊,或者什麼。這個片子本來當時可能要去參展,參加兒童片這個單元。因為它是兒童片類,它是講兒童跟成人的一個關係,所以可能最好要參加那個展。但是因為種種原因,就一直擱置了。


發聲:

古老闆他對這片子的助力是什麼?相當於這個項目,他是一個發起人、召集人的角色?


沈江平:

他人很好,就第一次我們見面在四季飯店。因為他會考慮到說平安導演(沈江平導演筆名),您需要什麼幫助?我說您都投了錢,還要幫助我什麼?我不知道怎麼說,內心特別感激。


獲得「世界傑出華人獎」的古校長


其實《愛回家》是一個很溫情的故事。當時我們跟古老闆我們最早做的,我前面做了1年多的調研。我們跟香港的編劇去山裡,我們去採訪很多人,我們睡在豬圈上,跟他們留守兒童同吃、同住。下面豬圈,上面跳蚤。然後我們去採訪各個年齡段的小孩。


其實我們當時寫的第一版是很慘烈的,愛滋病村,然後是孩子要接電話,需要跑3個小時山路跟媽媽打電話,特別的紀實。當時我們覺得,如果我們拍這麼紀實的,可能會有更好的得獎幾率。但是古老闆看到了以後就覺得說,我們要傳遞的是正能量的,陽光的。


後來這樣做完了以後,我們覺得這樣其實挺好的,雖然不代表我們的(價值觀和表達),我們其實可以有更好的那種選材(得獎),但做一個公益的東西還是要傳播得廣。


發聲:

拍攝過程中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沈江平:

第一次見面,古老闆就幫我提出了問題。拍攝地在貴州山區,逢冬天它是基本上(一周)三四天在下雨,一定是會下雨。所以他就說這是個大困難。

然後我說那…就聽天由命吧。但我們每天還是準備AB方案,下雨拍內景,不下雨就拍外景兩種方案來相互調整,交替拍攝。


02.大小演員拼全力,真實故事作打底


發聲:

很多人說電影裡面3個最難把握的東西,一個是動物,一個是水,還有一個就是孩子。這部戲裡的小演員其實是有經驗在身,這一點在您調教他們表演的時候,會有幫助嗎?


沈江平:

肯定有,像劉若谷是很好的狀態,他是很認真,而且他會說「這遍導演我可能不太滿意,我再來一遍」,特別有明星的范兒。他喜歡去嘗試,但畢竟是小孩嘛。他呢,我跟他說你只要理解字面意思,不一定需要每個詞都準確,但他很聰明。你看他學習,他在學校讀書,一年他可能上2到3個月的課,都在拍戲。但是他永遠考前三名,特別聰明,他能把一頁紙就一字不落地背下來。但是有時他在記這個詞的時候,它可能節奏就不對了,所以我們就會有調整。那我就說你不要按照全部的詞,你稍微有一點變化,沒關係的。你只要意思對就行了,這個節奏情感到位就行。他還是那種一字不落的那種。


「小戲骨」劉若谷


然後菜花呢,稍微弱一點。但是他父親是一個北影廠的老職工,人特別好。他很多時候會輔導並幫助菜花來進入情境。因為菜花有時候會膽怯,有時候有一些戲她可能就到不了位,所以她會努力在往她那個角色上靠。


「菜花」扮演者范安宜


發聲:

包括黃小蕾的角色,跟她以前的辣媽的熒幕形象也有挺大轉折。


「母親」黃小蕾的落淚時刻


沈江平:

對呀,因為所有老百姓都覺得她是個喜劇咖,她從來就沒有說去拍攝農村(題材)那種形象,以前《天下第二》什麼的,全是這種喜劇咖。


發聲:

當時是怎樣的考量?


沈江平:

也是朋友推薦。我們第一次見面,小蕾說能演。她當時做綜藝節目,特別搞笑,她把頭(剃短)…寸頭!我當時都嚇壞了…那寸頭怎麼演?就做假頭套各種的。


當時聊天,她說平安導演您放心,我給你稍微反差表現一下。結果就是特別到位,她的那種臨時的爆發力張力都很好。我覺得她是一個非常有靈性的人,而且她會去跟小孩溝通。包括有一場戲她為了孩子喝水,然後正常來說我們處理就疊畫就完了嘛。但她問我:「導演你能不能給我完整的一條長鏡頭。如果你給我長鏡頭,我就把它一口氣喝了。」所以這些人物的設定和表現就很好,很完整了。


發聲:

電影中的故事是有真實的事件做背書嗎?


沈江平:

當然都有。其實我們無論採訪100個小孩,200個小孩,所有的故事都大同小異。只不過慘烈程度不一樣。我就說一個事,就是我們去一個特別窮的地方,走很多山路。小孩說10分鐘,永遠說10分鐘就到,你發現10分鐘太久了...我們背的所有的東西,還給他家買了西瓜,買了菜、買了雞什麼的,想去給他家慰問一下。(走著走著)大家都瘋了,大夏天,然後一直在走那種特別窄的路。第二天才知道,下面就是萬丈懸崖。我還滑倒了,因為我背了好多東西(拍攝設備),想拍一點紀實的東西,到他家什麼都沒有,睡地上,然後他給我們炒菜,都半夜了。後來我送他一個表,就讓他知道時間。


男孩和本片編劇


我們給了他留下幾百塊錢。大概是一年以後,那個孩子的爸爸從監獄裡放出來,還特意打電話感謝我。我說你還需要什麼幫助,他說不需要,我就跟你道個謝。其實這種事例,我們大家都覺得很溫暖。


03.過去的10年代:我在進步,國產電影也是


發聲:

當時在法國攝影圈已經創出一番名堂了,怎麼下定決心完成這個轉型的?



沈江平攝影作品


沈江平:

不是不是,我20多歲在法國學電影了,學的就是導演。畢業的時候回國,沒有現在這個環境拍攝,然後在法國駐華使館新聞處當特約攝影師。07、08年回來沒有機會,那時候電影市場一點都不好。到2011年、12年,電影市場才有賀歲片。當時過個億已經了不得了,一年到頭,92%左右都是賠錢的電影。一直要等到它(整個電影市場)行情好了,我才有這個機會去拍攝。


我會覺得我浪費了很長時間,因為我在法國算是最好的學校(之一)學習電影,我認為我學到很多好的東西,但是我沒有機會施展。好像你去少林寺學功夫,一下山,但發現沒有什麼戰場,也沒有什麼打鬥。你只能是做書生一樣,那你就會覺得很無聊,你會覺得很沒有用,英雄沒有用武之地,你知道嗎?


在法國學習,導師是《天使愛美麗》導演讓-皮埃爾·熱內


發聲:

再回頭看5年前的那部處女作,有沒有幼稚或者不完整的地方?


沈江平:

其實會有。就像寧浩看自己以前的東西,他也會覺得可能做得不太好。你對自己以前有一個判斷,如果你覺得以前好,說明你價值觀沒有發生變化;你如果覺得以前有問題,或者哪些問題,說明你進步了,對吧?你的價值觀發生變化,但是我呢...其實我在拍戲的時候我都會寫很多東西,寫當時的狀態,當時的缺失和得到,得到了某個心理的觸動,但是我可能失去了什麼東西,我可能哪些沒做好,我會寫自己的心得。


2014年沈江平導演電影《菲常事由》


這種其實是我的老師,他們的一些傳承。法國的一些導演,他們會去聽劇組人員的意見,然後去總結。在國外哪怕是導演,大家都很客氣。沒有說你是導演,你就很牛X。我哪怕是一個助理,哪怕我是一個副導,大家都很平易近人,沒有說使喚你。但是在中國,你必須有導演的威望,有這種威信,否則人家會覺得你這導演很好欺負,可能就不服從命令,就覺得你可能特別好打交道,去占有你的資源。


那次拍攝我發現國內好多劇組有時候趕戲,一天14個小時、20個小時,甚至不睡覺在拍,其實是不好的。你第二天沒有狀態,所有人都迷迷糊糊的,你怎麼能拍出好東西,可能就是敷衍了事了。你還不如把時間分割開來做這個事,那你其實每一次狀態會非常好。你看國外劇組,吃、喝、咖啡什麼的都準備好,你會很舒服,你是在創作,而不是在完成工作。在中國的劇組,你看哪有給你放一個台子吃東西什麼的,幹活都來不及。


發聲:

國內外的創作氛圍有什麼區別?


沈江平:

最大的不同在於,中國永遠是,今天(見面說)「你的項目賺多少錢?最近在忙啥呢?什麼片子?」,歐洲也講錢,但是他更多談的是藝術。我們所有人聚在一起,永遠是說「今天拍了什麼好照片?看了什麼展覽?最近的一個電影有什麼感受?」。比如你最近看了什麼電影,我們就會談這些東西,而很少有人去談做這個項目多少錢,真沒有,全是談藝術的。

所以這就是大的差別,我覺得慢慢地就會明白了。我作為一個中國人,我特別開心。因為中國在發展,我也伴隨著發展,我能看到世界不同。


我們以前經常在討論這個事。20年前,如果我拿這個學費去買房子的話,我現在可能有6-7千萬。但是我覺得我很值得,我花了學費,得到的東西是不同的,我的人生的質感是不同的,可能不一定有幾千萬,但是我也很開心。


04.《少年的你》是2019年度最佳


發聲:

在現實題材電影創作這條路上,會對自己的成就有期待嗎?比如做出像《我不是藥神》這樣的電影?


沈江平:

文牧野那個片子它是有批判主義精神的,但我第一次寫影評是《少年的你》。我從來都是朋友給他們轉發,也是寫好一點,但是可能為了朋友,幫忙支持嘛。但是《少年的你》是我認為今年(錄製時為2019)年度電影,後來還真的是。因為它能讓我感受到我們歐洲電影的細膩,腳上踩過的水濺起來,被烏雲籠罩的天空等等(這種處理方式)。我覺得和歐洲電影是有共同的溫度的。就是你的鏡頭是有溫度的,是有感悟的,不是說簡單地記錄。


《少年的你》好在最後那一刻,你看它說第一個理想,我們以為她(指周冬雨飾演的陳念)在大學教書,後來警察把她誆出來了,說其實她...


這個時間特別緊張,她會發生什麼?再一黑場起來,4年後兩人都釋放了,他倆在走路,最後(我們發現)她是在職業培訓中心教書。所以非常好,這是我們覺得很好的處理方式,因為它迴避了審查政策,又能圓這個故事,我覺得很棒。



我認為影片能極致地將易烊千璽內心表達最大程度地逼出來了,就這事我覺得很牛X的。因為曾國祥他以前是學文學嘛,他也不是學導演的,但他會逼出你的內心潛力。我看了好多拍攝片場的花絮,他可能對易烊千璽關照得很好。易烊千璽,他可能第一次「觸電」,他也會很認真去把角色內心表達出來。



這個戲是我認為和歐洲電影一樣的風格,這是我能做出來的東西。我們可能會比他安排得更多一些細節。這是我們能做的。我認為我在國外學習的是能做到的,而且可能會有更多的手法。所以我希望能做這樣的片子,而不是說因為它票房,我只說有口碑,起碼行業認可,認可這樣一個電影導演。


發聲:

具體是什麼手法,能詳細說說嗎?


沈江平:

《少年的你》給我做一個範例,我怎麼來迴避它(審查政策),所謂「繞過去」。而且又體現了警察的那種智慧,覺得挺厲害的。三方都好,就不是簡單地迴避了政策,而是你看,警察照樣是履行他的職責,而且很棒,每個角色都沒有缺失。沒有因為這樣的處理方式損害了警察的形象,也沒有損害電影結構,也沒有損害角色和任何人。



05.挑戰電影類型的可能性


發聲:

未來在電影類型的創作會有什麼新的嘗試嗎?有沒有挑戰偶像希區柯克的那一類懸疑電影的想法?


沈江平:

我們去法國學校的時候,第一堂課就問你,(選擇)你喜歡的7個導演,然後給你1000萬歐元,你會選擇什麼樣的影片(來拍)?就分幾個類型,希區柯克、保羅·范霍文、馬丁·斯科塞斯、伯格曼、安東尼奧尼、庫布里克等7個導演。我記得特別清楚,然後就問你選擇哪個?它代表每個流派嘛,它有7個這樣的類型。然後你會選。


我當時選擇是希區柯克,然後幾年後畢業,學校還要問你這個問題,看你的軌跡有沒有變化,就看你到底通過兩三年的學習,有沒有去重新選擇和定位。所有的歐洲導演都認為希區柯克是最牛X的,最有駕馭能力的,最有對整體的把控...劇情的把控,對人員的把控是最強的。然後我還是選希區柯克,因為我從內心來說,我們都希望是高智慧的,就在歐洲我學到最多就是審美,高審美和高智慧的東西,藝術性很強的東西。



一般我覺得職業導演的話,是任何類型都可以做(導演的),只是更偏於什麼。好萊塢經常有歸類,就是比方說諾蘭,像《星際穿越》,像什麼高智商的類型,非常棒的那種。只是好萊塢它會認定,因為也沒有幾個導演有剪輯權,好像只有5個導演有剪輯權,其他都是後期由製片人來剪輯。但是在中國就是手工作坊,導演就是從前面(拍攝)到後面(後期)完成。相對來說我覺得我們現在屬於發展中,就像經濟也是一樣,等到什麼時候真的規範了,也是以製片人為中心去做。


《盜夢空間》、《星際穿越》導演克里斯多福·諾蘭


發聲:

在這個過程中會有落差感嗎?


沈江平:

你平時的積累,一定是好的畫面。你把腦海中最好的記憶(畫面)放在裡頭,(但)你最後能實現它可能只有60分、50分,這已經很好,甚至只有10%。


就像《愛回家》,我們認為要拍一個可以得獎的那種片子。但最後因為古老闆說要雅俗共賞,不能是只有一類人看,我們就肯定要聽監製的意見。而且它真的是為公益而做,如果我們去為了得獎,那就是私心了,其實不好。


發聲:

那你的私心呢,後面會有「私心」嗎?


沈江平:

那我就自己投錢,我就可以「私心」了,我就做我要做的東西。但是當你被這些條條框框束縛慣了以後,你其實很難釋放出你自己...


發聲:

就變得溫吞了,被「馴化」了?


沈江平:

對。我不是說了,那時候剛回來的時候鋒芒畢露,覺得自己一腔本事,想施展拳腳?沒戲。你現在已經被妥協了,就像一個三寸金蓮似的,你已經被這麼裹著了。你的想法就這麼變小,你再想放大就放不大了。所以這是很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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