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網絡
先說
疫情的餘波還在影響著整個戲劇行業,雖然官方已經發出了解禁的通告,但是30%這個數字並不能夠讓所有的從業人員與觀眾展開緊鎖的眉頭。一些劇場雖然已經放出了部分演出的開售通告,但每周還是能看到六月甚至是七月演出取消的消息。
照此,線上活動依然是現在大家為大幕開啟前能做的為數不多的準備工作。我們邀請了五位劇場人,讓他們來聊聊在這個「線上」突入「現場」的時間段中,他們對此的看法。
本次的話題會基於以下幾個問題:
1、劇場的現場性探討
2、戲劇這個概念在網絡時代的外延改變問題
3、什麼才是真正的「線上」
4、線上創作和線上放映
「劇話聲活」線上劇讀會第98場
由戲劇人和英楠發起
Memory村長
製作人、策展人
北京簡簡單單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總經理
我以「線上戲劇的中場戰事」來概括最近的戲劇「上線」。
隨著劇場開門時間的繼續不確定,線上戲劇已經進入到了一個新的階段,從最開始的混沌混亂期逐步進入到理性思考的摸索期,一些新的線上戲劇產品和線上活動開始有序鋪開。
在疫情的初期階段更多的是小公司和民營戲劇團體因為自身的生存危機感而蒙昧地先把手裡有的演出視頻和活動拋到線上,以獲取更多的關注和生存可能性,比較粗糙和直接。大家手裡留存的演出錄像多是為了資料留存、報批而錄製的影像,清晰度和剪輯都比較一般,加之很多戲本身的亮點和質量都有限,所以相當一批線上戲劇雷聲大雨點小,並未獲得太大的反響。
在線上戲劇的2.0階段,新現場高清放映、線上柏林戲劇節、保利劇院、文化和旅遊部組織的線上演出等更多高質量的節目出現,這些擁有更高演出質量、剪輯水平、知名度的節目讓大家真正開始領略線上戲劇的一些魅力。同時,專為線上而生的戲劇也出現了,噱頭很多,觀感莫衷一是。
《永不消逝的電波》「文旅部」上線
隨著全球疫情的持續惡化,開門無望的國家院團、劇院和事業單位也在尋求與觀眾進行連接的可能性,比較系統地有規模地開始組織活動或線上展映,也展現出了與小團體在宣傳、平台、內容等各方面的明顯優勢。
網際網路是一個海納百川的大容器,把一個東西放在上面,改變的是這個東西與觀眾的連接方式,而原本的這個東西並未發生本質的變化,戲劇尤甚。所以,在我看來,沒有什麼線上戲劇的實質概念和是什麼的問題,就是多了一個營銷手段連接了更多的人群而已。放在網際網路上影像化的戲劇還是戲劇,與其他行業相比,戲劇的這種被迫上線營業已經非常遲鈍了,在產品化和商業營收模式方面更是襁褓期。
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原創話劇《熱乾麵之味》23日晚7點
在bilibili直播間與觀眾見面
吸引到16.5萬人觀看
李然
編劇、導演
上海外國語大學飛那兒劇團指導老師
最近王翀導演的《等待戈多》,確實引起了很多討論。
這裡也插嘴聊幾句。
在我看來,這是在因為疫情期間戲劇行業的逼仄現實下,一次順水推舟而又恰到好處的實驗作品。換一個時空或者情境,這個戲的意義就兩說了。
但,應該也只是一次實驗而已。所謂的「線上戲劇」未來不會成為戲劇的主流。如果狹隘一點,與其說這是一場戲劇演出,不如說更像是以戲劇為素材和主題的視頻媒體實驗。
王翀導演的《等待戈多》線上版
以前總說,戲劇的要素或者本質是:演員通過現場表演來向觀眾傳遞信息。這次的疫情讓我們更明確了「現場」的重要性,失去了能夠讓觀眾和演員的身體同時在場的先決條件,整個行業都幾乎停擺。
至少在現有技術條件下,通過攝像頭和線上數據傳輸來演出的「戲劇」,就是視頻直播。它的介質是音視頻媒介,沿襲的還是電影、電視的手段。只要是通過螢幕——無論大小——來傳遞的音視頻信息,本質上,都是在二維平面中建立的三維幻覺。無論是愛森斯坦的畫框,或是巴贊的窗,都是對現實的斷章取義,這是視頻 (無論是銀幕/螢幕)畫面無法擺脫的規定性。它必然會有景框限定,視線選擇,甚至有強迫觀眾注意力的鏡頭切換等等,於是觀眾的觀看體驗都是被動的、片段的、隔膜的。
而劇場,是需要「親身」參與的文化體驗活動,它帶給我們的一定是全空間的、身體在場的沉浸感。當演員和觀眾同時處在共同的物理空間裡,信息的交流互動,都是主體全身心獲得的感知。哪怕走入劇場的過程,靜候開演的儀式感,在劇場空間中被信息包裹的感受,舞台上的真實表演,即時的情緒傳遞,甚至周圍觀眾的呼吸……這些都是現場藝術所特有的魅力,難以被螢幕取代。
再流暢的傳播速度和傳播效率,再逼真的視聽效果,只要是通過螢幕來「播放」,其敘事語法和審美質感,都和真實空間裡親身參與的劇場體驗,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任它5G、高清、大螢幕等等,都沒有用。
除非技術可以發展到:高清VR,或者高清全息投影虛擬成像……或許會有新的變化。但那是尚不可知的將來。又除非,某個作品的內容和形式能讓在螢幕前的觀眾真正產生「身臨其境」的參與感,或許能算是另外一種可能。
NTLive 宣傳畫面
騰訊藝術·指尖劇院
插一句,NTlive之類的高清戲劇視頻,非常好,讓大家看到了更多的演出實況,但那也只是戲劇的記錄或商業推廣,無法取代現場觀劇本身。想來劇院們發行這些作品的目的,並不是勸觀眾都別來劇場就在家看視頻直播得了。
說回來。王翀導演的這次實驗很有意義,因為這個實驗讓我們看到了探索和拓展的可能邊界;此外,最近相關的討論也確實在糾結一些概念,可能有點枯燥,但是概念的釐清,也幫助我們更加明確了: 戲劇的意義究竟何在?
或許,在這個圖像化、電子化、平面化、碎片化的世界裡,戲劇是為數不多的可以讓人和人發生真實聯結的儀式或場景。
畢竟,如果戲劇都能在線了,那麼其它所有需要人與人發生真實交流的活動,是不是都可以改變?比如體育競技,反正通過視頻也可以看比賽,去現場幹嘛?比如和朋友聚餐,各自叫外賣對著螢幕乾杯就行,還要去餐廳等位?比如一起徒步登山或者戶外旅遊,反正有景區在線直播嘛!又比如家庭,是否不需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大家通過螢幕溝通即可,也好,房子都不用買……
如果通過螢幕和在線互動,就能夠充實我們生活的全部,讓所有人心滿意足……那會是一個怎樣的世界?這可能是「線上戲劇」帶來的真正思考。
《熱乾麵之味》B站直播互動
郎劍飛
導演、編劇、製作人
【江湖戲班】藝術總監
確實有些感觸和一些觀念:針對「線上」這個方向的話題,有以下一點點感觸。
因為這樣一個特殊時期,大量「線上」的形式出現,讓我對什麼是戲劇的思考也多了一些。戲劇和電影的本質區別是蒙太奇麼?但是電影不斷出現一鏡到底 (如:《鳥人》,《1917》)的形式或者是單一鏡頭定向空間的記錄形式 (如:《火車進站》,《鬼影實錄》),蒙太奇的界限似乎也在被突破,那麼又有人說兩者的本質區別是現場性,而近年戲劇里常有的實時影像,甚至以電影為核心的戲劇作品 《影子:歐律狄刻說》的出現,似乎又在打破這一界限,於是有人在表演方法,假定性,觀演關係,傳播媒介等等諸多細節上尋找差異。
在我看來,萬變不離其中,現有的線上戲劇無非是將第四堵牆的某一個維度演變成了網絡空間,而觀演關係中的導演又形成了電影導演的特權——指定觀眾觀看視角,這樣就很難界定兩者差異了,那麼再進一步,如果鏡頭不是一個平面鏡頭,而是一個全視角的VR鏡頭,觀眾可以任意選擇看到整個表演空間裡的所有內容 (這是戲劇觀眾的典型體驗),演員可以通過指定的設備 (比如:螢幕,音響)感受到觀眾的反饋,這時候是不是再次真正回到了演員在觀眾面前當眾表演的定義?此時劇場的物理空間演變為網絡空間,是不是真正的「線上」戲劇開始出現了?那麼,物理空間和網絡空間並存的演出現場會不會成為未來戲劇的方式呢?待到5G應用的全面普及,一切皆有答案。
《影子:歐律狄刻說》劇照
楊楠
導演
線上做戲這個事兒吧,有搞直播的,也有搞錄播但是故意混淆概念不讓你知道的,當然也有大品牌劇團直接放演出錄像的。從效果來看,錄像由於比較精良,如NTlive這種,還是有觀賞性的,但是問題在於觀眾的付費意願基本沒有,國內觀眾過了限免期就零訪問了。
拿錄播來充直播這種,會面臨一個真實感消失的問題,且由於線上的表現手段不足,從而可看性極弱,難以留住觀眾。有的觀眾被噱頭吸引而來,而被無聊驅趕而走。
而直播呢,優點在於建立了一定程度上的即時性,但是其可觀性跟線下的實體劇是沒法比的,而且受制於技術條件,一旦出現卡頓,或者演員故意的沉默,觀眾就會立即出戲。所以其可觀性先天不足——不論鏡頭前的演員是否化妝,家裡整潔與否,都無法從表演層面上提供足夠的體驗刺激。而且由於直播中,戲劇演員往往無法像普通網紅一樣對聽眾即時回饋,造成其用戶粘性反而不如普通吃播和美妝達人們對於路人粉的吸引力。
現有技術條件下,我認為所謂線上戲劇的噱頭大於實際意義,在劇場關停的當下提供了一定安慰劑的作用,但其前景很有限。至於「掛羊頭賣狗肉」的,就另當別論了。
外劇社戲劇雲沙龍
由外劇社出品
當然我們也看到另一種由個人建群,招募群內成員定期線上圍讀的組織方式。這種多由民營公司或戲劇博主組織,成群的速度比較快。
由於其操作的便利性和可複製性,也能延伸影響到不少人。
但是這種方式的局限在於其發展過程中的「內卷化」,也就是說,每次能參加的人只有分配上角色的人,其餘人會覺得此事與我無關。而成員水平的參差,會導致兩種發展方向。一種是不求質量,大家呵呵一樂的泛讀,或者是全都由精英組成,但旁人並沒有興趣關注的小圈子精讀。巧的是,這兩種傾向正對應了民粹主義和精英主義,反而是當下社會思潮的一種映射。
當然其積極意義也是存在的。戲劇並非一種特權,戲劇只是接近藝術的一種手段,是屬於每個對其有需求的人的。正式的登台演出,這個口徑由於現實的原因被限制的比較窄,大部分人都只能台下觀劇。但網際網路直播恰好造成了一種天然的「露天舞台」效應,我們可以在直播中看到國家院團的專業演員,和普通的因為疫情被圈在家中的人一起吆喝著獻藝,這種行為本身就帶有很強的示範作用。
因此,我認為一方面要充分認識到線上手段的局限,其表達手段的不足,技術卡頓的存在,觀眾注意力難以維繫,以及小圈子內卷化傾向的存在。另一方面,也應當努力去想更多的方法,去開拓這種形式以及強交互感帶來的新需求,把戲劇能夠傳達的東西,以更好的方式傳達出去。
我對當下的一個判斷是,三俗的內容已經過多了,人們日日消費三俗的文章視頻,很多人已經不厭其煩。我們要做的就是差異化。而有人文意義的討論,在公共視野中日漸式微。這也正給了我們一個空隙,所以我們如果堅持做,可能還是會有一些效果的。
「疫情之下,我思我行」
中西音樂劇演員的線上對談
《有染》發起
ph學姐
劇場女工人
就我而言,線下或線下,不是問題;上線或下線,才是真正的問題。線指什麼?它早已不是小時候撥號上網的那根網線,你媽一拔,你就從虛擬世界回到了現實世界;如今無線上網,線無處可尋,或者說,線早已編織成一張巨大的、隱形的網,將我們粘連住,使我們無處遁逃。如今「上」線,依託「物」為載體。從科技哲學的角度,這些「物」,在第三次工業革命後,已逐漸發展成人類感官的延伸,如眼睛的延伸——螢幕,耳朵的延伸——耳機,手的延伸——鍵盤和滑鼠,聲音的延伸——麥克風、混音設備,不一而足。在與技術的水乳交融中,若是主動剝離早已和自身粘連起來的「物」,反倒會不自在、不痛快,這一點相信大家在出門忘了帶手機、電腦突然藍屏、藍牙耳機沒電時都能感同身受。
所以戲劇「上」線,背後所指的是和一場和科技之間無法避免,也無從避免的交媾。之所以用交媾一詞,是避免不必要的浪漫化。
我們何時可以進劇場
上海大劇院外觀 插畫 summer
在我看來,讓戲劇安身立命的不是在場性,不是現場性,不是瞬時性,也不是共時性,這些詞本身就含混、曖昧、甚至有時語焉不詳,需要一個具體的語境中才能讓討論繼續。事實上,亟需承認的是戲劇的脆弱性,這裡的脆弱不是形式上的不可複製和無法再現,而是指參與者物理意義上的脆弱性。我們經常聽到一句話:劇場裡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吶。在我看來,冒著跌入人類中心原教旨主義的危險,「活生生」三個字勾勒出的是一個會衰老、感官會失調、機能會退化的脆弱的人的形象。這種衰敗包括劇場內所有的參與對象,即是我們常說的,構成觀演關係的——表演者和觀眾。
我想,在承認了物理意義上人的脆弱性,就很好理解我們對於科技為何抱有如此過分的痴迷,想要通過設備優化,技術升級,產品更新不斷延伸我們的日益衰退的感官和機體。參與者寄希望於技術的加持,能夠突破生理極限,物理空間局限,感官能力的限制,以一種更理想化的狀態去觀看,汲取,感受和體驗。所謂「上」線,是對官能失調的一種無力反抗,是對機體衰老、生命終結提前奏起的輓歌。
浸入式戲劇《秘密影院》劇照
線的概念,使用起來顯然有局限,因為它試圖劃分一個虛擬和現實的二元對立,似乎上線即虛擬,下線即是現實,這還是停留在你媽拔網線的年代。如今的網狀年代,是混沌的、界限不清、曖昧不名的狀態,它不是簡單的二元對立—虛擬/現實,線上/線下,在場/不在場,共時/非共時,真實/虛假。這也呼應著我們經歷的概念和意識形態上的大崩塌和大解構,「一切堅固的都煙消雲散了」,原先的坐標已經不管用了,我們需要在更廣泛的光譜中去定義參與者 (表演者和觀眾),定義戲劇,定義劇場。
《等待戈多》是一個通過線上溝通,製作和演出的作品,它是對技術在特定時間 (疫情)的及時反饋和擁抱,但對於技術本身的思考淺嘗則止,或者說,我期待所謂《線上戲劇》宣言後,在這份行動綱領下,導演王翀更多的嘗試和探索。
在此之前,我想推薦一個我認為很有啟發性的例子。
德國當代劇團Rimini Protokoll去年有一個新作品叫做《uncanny》,舞台上只有一個高度仿真的機器人,一個物理意義上全場唯一的表演者。Ta撐起了所有的劇情,講述了自己被打模,澆鑄,製作,合成的過程。Ta不是我們認知里「活生生」的人,Ta顛覆了我們對於「誰得以被觀看」的認知。於此同時,舞台上還有一個白螢幕,投影了這個機器人的真人原型,於是熒幕中的二維母體和舞台上的三維複製體開始了一場本體論之爭。《uncanny》讓我感到一種恐慌。一是由於我們拒絕承認自身的脆弱性而瘋狂追逐技術後對自身不加節制地入侵,改造和重組;二是在晶片植入,腦機接口興起的當下,我們何以至此?我們已被多大程度的改造?我們會走向何方?三是如果物理意義的機體真的可以被棄之,人類迎來了意識上傳的一天,那麼仿生人真的會夢見電子羊嗎?
《uncanny》劇照
部分配圖從《有染》過往發文中選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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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許安琪 &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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