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的派頭

2019-08-25   看懂上海

上海人待客,熱情周全。自己平時再節儉,待客卻一點也不肯馬虎。這份南方人少有的豪爽,就叫海派。

只要日子過得去,上海百姓人家總常儲備有一些待客的糖果乾點之類。今日說的清茶一杯待客,對老派上海人來講,是十分不滿足的。有客來,清茶一杯之外,怎麼著都要裝一隻盆子出來。

記得小時候父母時常會買斤把什錦糖回來,先將那有漂亮玻璃紙、錫紙包的揀出來另外放開,然後盆子。這是一種禮待,糖果瓜子之類直接放在桌面上是不禮貌的,也顯得很不衛生。上海人家怎麼著都會有幾隻高腳玻璃果盤以待客裝盆子用。

老上海人還是比較含蓄的。但八卦心理、對他人隱私有興趣的毛病總是有的。於是,做客時看人家待客盆子的內容,多少可從中估摸一二。因為舊時電話不普及,串門做客大多沒有預約,臨時著忙突然襲擊的,這樣摸到的情況就是十分本色真實了。

即使小孩子來做客——鄰居小朋友、兒女的同學、親戚的小輩來,哪怕就是來送樣東西帶個口訊,都要以禮相待,怠慢不得,稱之為「小客人」。這也是小孩父母的面子,不留下吃點心,也要帶幾粒糖果花生回去才算不失禮。

老派上海人,下午時分家裡來了客人,如果沒有點心招待,那會心裡懊惱好一陣子的,哪怕臨時渥兩隻糖水蒲蛋端出來。上海人要面子、脾氣海派,但也講究經濟實惠,太過奢華的招呼待客,會令來客不自在,反而彼此顯得生分了。

上海人家幾乎家家都會有隻圓台面,閒時摺疊成半月形倚在曬台上樓梯轉角處,一旦要宴請,就被請出來。舊上海居家很少有專門餐廳,一隻圓台面一展開,整間房被占得鋪鋪滿滿轉身不得。在家裡宴客,忙是忙,但經濟得多。更主要是,老派人家喜歡不時請次客鬧猛鬧猛,相信集會的旺盛人氣會給家裡帶來好運。

家宴之外,留飯也是老上海人家普遍的待客之道。吃飯時光讓客人空著肚子離開是十分讓主人不安的,所以一定要留飯。說是便飯,北方人叫「蹭飯」或啜一餐,上海人則稱為「留飯」「便飯」,前者很帶點被動,有點死皮賴臉,而「留飯」,則是十分主動,很有邀留、款待的盛情。確實,留飯是構成海派之禮的基本內容,也是一種最輕鬆悠閒的百姓社交。

今日上海人吃飯,其實是吃菜,飯只是象徵性地扒幾口。舊時上海人,一直視「飯」為十分重要金貴的,連「生計」都稱為「吃飯」。小孩更是被從小教育為不可剩飯碗頭,否則是「罪過」。上海人對「飯」,一直有種尊敬和珍惜。所以,每每為客人盛飯,總要盛得鋪鋪滿滿冒尖,還要壓一壓再盛,那是一種真心好客的表現,希望客人吃得飽飽地離開這裡。

上海人海派表現,許多人僅理解為洋腔洋凋,其實,上海人有其十分豪氣坦誠的土氣,特別在待客上,那是一種如泥土般溫暖的土氣。主人,特別主人家的老人,會頻頻往客人碗里夾菜。

上海人留飯,主要在一份情,而不在菜肴的多少。

俗話「天雨留客」,如吃飯時分外面突降滂沱大雨或突發啥意外情況,那此時更要苦留客人,哪怕臨時炒一碗蛋炒飯、泡一碗紫菜蝦米湯,或者簡單一碗菜湯麵,大家都不虛禮了,實實惠惠留下來吃飽肚子,待雨過天晴,告辭謝退,主客雙方交情,就此又深了一層。所謂交情,就是這樣點點滴滴匯聚而成。

因為素有留飯習俗,一般上海百姓人家,只要日子過得去,總常儲有一點臘腸、鹹肉、蝦米、鰻鯗、鹹魚等腌臘及罐頭以待要緊要慢之用。

後來隨著糧食、副食品都要計劃供應,這留飯的習俗才漸漸疏淡了,但客套上仍要虛留一下:「小菜沒有,阿要飯吃了去?」

對方當然也明主人苦衷,那樣的年月,除非是有僑匯票或是資本家人家,留飯的禮待幾已沒有了。現在食品供應豐富,有專門餐廳,就是很少再能享受到「留飯」的樂趣,無論是主人還是賓客。「留飯」即為便飯,其中不但有情義,也有口舌之福。便飯由串門而起,串門是為了溝通,因為彌篤才會留下來吃飯繼續溝通,那份情義,已在吃飯之外了。好多好多年後,賓客彼此都會憶起那瀰漫在便飯際的恬淡和溫馨。

現代人生活忙碌,沒有了阿娘、阿奶、忠心的老保姆的幫忙,已無暇為一位突然造訪的友人準備一餐便飯,但我們忘記了,在廚房忙碌為友人準備一頓便飯,原是生活情趣的一部分。

如同滾動向前的列車車輪,不會因為路基一叢搖曳的野菊花或蔥鬱小草而停止滾動,今天必會變成昨天,昨天必會凝成歷史,我們唯有依依向它們告別,我們不必徒勞地留住昨天,但我們要懂得昨天。

文章來源:《老上海,舊時光》

看懂上海粉絲群

等儂來吃一杯老上海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