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經過風暴|對話秦海燕、佟麗婭

2023-08-21   毒眸

原標題:她們經過風暴|對話秦海燕、佟麗婭

「我嚮往的女性她們選擇成為作家、藝術家、科學家,以這些身份挖掘 、塑造自己的潛能,實現人類各種偉大的可能性。她們每一次面臨她們可以躲在性別的洞穴里就可以逃避風暴的時候,她們沒有選擇逃避,她們挺身而出,對自己賭咒發誓,我要做得更出色,更完美。這一次真付出行動,這一次我竭盡所能。」

作家蔣方舟曾在演講中提到過的這段話,在《我經過風暴》上映的時間節點顯得非常貼切。這是一部不止於家暴、女性困境的影片,在導演、編劇秦海燕和演員佟麗婭的感知里,它有關成長和勇氣,充滿了對他人和現實的關照。

從電影到創作者,在每一次的暴風雨來臨前,她們都沒有選擇逃跑,而是勇敢面對。影片上映前,毒眸與秦海燕和佟麗婭聊了聊電影、女性和勇氣的故事。

必須要拍的電影

2019年,秦海燕的朋友遭遇了家暴,這件事震驚了她。原本以為家暴是很遙遠的事,沒想到距離這麼近,更何況,朋友和其丈夫都是高知的、有獨立經濟能力的人,但在處理這樣的問題時還是非常無力。作為創作者,秦海燕的表達欲在受觸動後湧現,她想把它拍成電影。

做了近二十年編劇,秦海燕第一次有自己做導演、把這件事拍出來的慾望。「可能因為我很早地進入婚姻、生養小孩,沒有那麼早地把導演的身份賦予自己,覺得編劇這個身份是能夠讓我去兼顧很多事情的,沒有想過一定要做導演。」而對這個題材無法按捺的表達欲,產生在她做了大量的採訪之後。

除了一二線城市,秦海燕還去了縣城和農村,採訪了受害者、反家暴組織、基層幹警和律師等,積累了數百個真實案例之後,產生了一種使命感,她形容那是一種「感其所感,傷其所傷,痛其所痛」的情緒。「我設想過可能會有很多聲音說這是蹭女性主義的話題,討論被帶偏到男女對立或者恐婚恐育,但我的初心就很堅定,就是想要讓這個問題被看到、被解決,想讓大家傾聽和了解家暴的受害者們,理性地探討這個問題。」

《我經過風暴》的女主角徐敏的經歷代表了採訪中很多女性的真實經歷,律師李小萌也來自真實事件:一位年輕的助手律師在好不容易幫助受害人離婚後,受害人又自己回到了家庭,助手律師崩潰了,辭職了。考慮到現實情況,旁觀者總是質疑受害者在離婚與不離婚中的反覆,不理解她們的處境,但以律師的視角進入故事、了解徐敏的心路歷程,這樣的處理方式更加柔和,也完成了兩個女孩成長和相互救贖的敘事。

李小萌(王影璐飾) 徐敏 (佟麗婭飾)

對於故事中的施暴者、男主角陳均,秦海燕不想塑造出一個純粹的惡魔或者渣男。「家暴其實是有模型的,會有施暴和施暴後的求饒,『甜蜜期』和瓶頸期,然後才是下一次的施暴。」她希望角色是有血有肉有根基的,所以她也不想找一個看起來就很兇的演員,反而希望他有一定的欺騙性。

因為真實情況就是如此——很多施暴者總是看似溫順、好脾氣,帶著受害者進入了一段有欺騙性的婚姻,這也讓演員的表演有了更大的發揮空間,而陳均的飾演者吳昱翰的表演很好地實現了這種反差感。

女主角徐敏的扮演者是最先確定下來的。秦海燕直接去橫店找到了正在拍戲的佟麗婭,一起吃了頓外賣、聊了劇本,就定了下來。「可能就是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當時並沒有其他人選,也沒有想過丫丫拒絕後的方案,她也一刻都沒有猶豫,就好像是在那個劇本的前提下,同呼吸共命運了。」秦海燕說道。

佟麗婭

然而編劇是對劇本和文字負責,有過《找到你》《刺殺小說家》《萬里歸途》等多部作品經驗的秦海燕已經熟練於此,但當導演還是第一次,難免緊張。她只能在前期準備上下足功夫,跟攝影師、分鏡師把每一個鏡頭都畫好了,所有準備都足夠充分了,才敢開拍。

或許是因為所有參與《我經過風暴》的工作人員都背負著關照現實的使命感,影片的前期準備和拍攝都算得上順利,但真到了後期和上映階段,困難和阻礙遠超想像。「我們所有人又經歷了一次風暴,連環風暴。」

她們經過風暴

秦海燕選擇先拍一些溫馨的場景。第一場戲是徐敏與陳均還有兩個孩子恩愛的戲,一家人一起唱K、玩耍、做遊戲,先把原本溫暖的家庭氛圍營造出來。只有先「甜」過,再把這些美好的東西撕碎的時候,演員和觀眾的痛感才會更強烈。

《我經過風暴》

在片場的時候,吳昱翰不跟佟麗婭說話,故意疏遠她,怕演員之間的熟悉感會影響角色的準確性,連前期的恩愛也是表演出來的,與影片的故事更為貼合。而在佟麗婭的視角里,一開始拿到劇本還沒有產生很強的使命感,只是覺得自己柔弱的外表下的力量與勇敢被導演看到了,也希望自己能夠在這部電影里突破以往的銀幕角色。

在看了大量資料、做了功課、走進了角色之後,佟麗婭才真正有了被點燃的表達欲。「暴力並不只是挨打,語言上的暴力、精神上的控制等等,都屬於暴力,很多我自己的困惑,在表演過程中解開了。」

影片中一場法庭上的重場戲,佟麗婭主動找秦海燕商量,把這場戲連著演下來,秦海燕理解演員需要非常連貫、飽滿的情緒,就調整了分鏡,連拍了四天。場景是真實的法庭,群眾演員們在旁邊,佟麗婭就像站在話劇舞台的中間表演,被眼淚和汗水浸透。那個鏡頭僅一條就演了接近半個小時,所有在場的群眾演員都哭了,像話劇謝幕一樣,掌聲響了起來。

《我經過風暴》片場照

佟麗婭一開始還在收著演,直到兩個孩子進來,張開口說話的時候,佟麗婭的腦海出現了很多畫面,那些畫面組成了她經歷的徐敏的一生。「在說所有的台詞時,像在過電影一樣,講述自己發生的事情,那種感覺太強烈了,我被撕開,覺得很痛。」佟麗婭說道。那些觀眾的現場反應,也都再次把她推進了徐敏這個角色里。

為了演出角色的恍惚和疲憊,佟麗婭熬了幾天不睡覺不吃東西,表演的時候天天哭,哭到大腦缺氧,眼神才算對了。那段時間她感覺到非常窒息,一條鏡頭拍過了,會到外面站一會兒。五六月份的南京陽光很好,空氣里還有桂花的香味,她和秦海燕一起站著感受著。「等拍完了能不能帶我喝場大酒,放鬆一下,不然那個東西憋在心裡,太難受了。」

而當時的秦海燕,也在導演和「自己」的平行身份里掙扎著。以創作者的身份來看待這部影片,需要理性地把握,但以「自己」的身份去看,又非常感同身受——雖然自己哭崩了,但回到具體的工作里,還是該刪的刪,該拿掉的還是要拿掉——秦海燕也在《我經過風暴》里學會了如何平衡自己的多重身份。

佟麗婭在看到成片的時候已經覺得不認識自己了。「我們演員都是精心打扮好展示給別人看的,所有人看到的佟麗婭都是化妝師幾個小時給化妝造型後,盛裝打扮好的樣子,但這部戲我很感謝導演沒有讓我漂亮著。」

所有女性都有很崩潰的、狼狽的時刻,看到影片里自己的樣子,佟麗婭覺得那才是這個年紀的女性遇到了困難時該有的樣子,也是觀眾沒有見過的佟麗婭的樣子。能夠完全投入完成這樣一個角色,佟麗婭覺得很幸運。神奇的地方是,徐敏和她演過的很多角色,都在平行時空影響著她的生活、價值觀,甚至改變了她的選擇。

不再害怕,不會停下

「我本身就經歷過各種各樣的風暴,但現在的我變得勇敢了。」佟麗婭說,演過多少角色,就有多少個人生軌跡,這些東西會映照她自己身上。而在《我經過風暴》的平行時空里,徐敏給了佟麗婭很多能量。她不再懼怕風暴,決定用自己的方式走出來。

「這就是我的人生,我就是經歷了這些,不怕給大家展現,也不怕大家去相互比較,這就是我的角色,我是一個演員,應該去有多種的體驗,把我身上的能量發揮出來,為了怕引火燒身就演一點普通的、柔弱的、安全的角色,演員的意義何在?在家什麼都不幹豈不是更舒服?」

風暴之後,佟麗婭對演員的身份也有了更多的感受。在對話中她提到,有一段時間很流行小白兔的角色,有一段時間又很流行「霸總」的角色,再過一段時間可能很流行的大女主「爽文」,演員可能會根據流行來決定自己合適什麼,「但我現在覺得我們不應該跟著潮流走,不要被帶跑,要做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

以前拿到那些「小白兔」的角色,不是演員不想演,是那些角色可能力量給不到,她們也沒有表達的出口;沒有這麼血淋淋的現實主義題材,就沒有機會表達。在佟麗婭看來,現在越來越多的劇本創作過程中就已經敢表達了。

「如果以後有更多有力量的創作者能夠把自己的力量展示出來,對我們這個年紀的女演員也很友好,因為有更多的角色可以去演,也因為經歷得更多,心理上的閱歷更能擔得住這樣的角色。」她想要繼續嘗試更多有挑戰性的角色,時常停下來思考、充電,賦予角色和自己新的生命力。

秦海燕則找到了一個路徑——進行真實的採訪、紮根生活,通過創作來真實地反映當下的女性的困境,讓她們的情感與生活能有更多的機會被寫出來、拍出來。入行至今,她沒有覺得因為女性的身份在職業發展上受到太多的限制,更相信這是一個憑真本事的行業。

「編劇寫不好就沒用,寫好了其實是有機會的。」這些年看到行業里很多女性電影人在各個工種上閃閃發光,在電影節的創投也可以看到越來越多的年輕的女性創作者,秦海燕覺得她們的表達和技法都非常成熟,新生的女性的創作者的力量特彆強大。

而她自己,也不會停止寫作。「我在寫劇本的時候,體會到的那種快樂的閾值可能大於生活中所有一切的東西,這是會上癮的,所以我不可能放棄快樂,一定還會繼續寫下去。」

當她們不再逃跑,竭盡所能地走下去,電影落幕後,關於她們的、勇敢的故事,也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