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葉成為「大嫂」之前,她經歷了什麼?

2023-02-23   鏗鏘電影

原標題:在高葉成為「大嫂」之前,她經歷了什麼?

「哎媽呀累死我了,我的天,今天幾乎屁股沒沾過椅子。」晚上7點,和《人物》的電話接通,高葉爽朗的聲音傳了過來。此時此刻,她身在杭州的劇組,忙碌與喧囂充斥在高葉的日程里。

因為飾演《狂飆》里的「大嫂」陳書婷一角,高葉真實體會了一把走紅的滋味。這個月里,她多次登上熱搜,其中一條關於她和經紀人李洋友誼的內容甚至衝上了熱一的位置。這是入行10多年來,第一次受到這麼多關注。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高葉是一名不被關注的演員。2010年,她從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畢業,進入程耳導演的《邊境風雲》劇組,飾演警察的妹妹。但在這部戲之後,她混沌地待在原地,好機會沒有持續砸在她身上。畢業一兩年之後,很多行內人會覺得,「這個小孩怎麼沒動靜了」。

2015年左右,高葉跌到演藝事業的谷底,只有零星的機會找上來,想爭取的角色幾乎沒有成功過,「我就有點信心崩塌了,好像自己戲還不錯,也頻頻得到認可,為什麼機會沒有了?」她開始失眠,脾氣變得古怪,陷入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中——長相不出挑,身材不出挑,還有點嬰兒肥,「在眾多的演員里,如果不讓我登場演戲,就會感覺我不是那麼打眼的一個人。」

因為「大嫂」走紅之後,她的一段演講被翻了出來,她略帶哭腔地講起:「演員的艱難從來都不是你在片場吃了多少苦,你冬天拍什麼樣的戲,夏天拍什麼樣的戲。演員我認為他的艱難從來都是,在這個等待的歲月里要堅守住自己內心的這份純真,來對抗這個世界的冷漠。」

在等待的歲月里,她說自己能做好的專職就是踏踏實實演戲。近些年,有一些角色,比如《我是餘歡水》中的梁安妮,《理想之城》里的吳紅玫,漸漸被人發現和記住。不拍戲的時候,她享受獨處,喜歡看書和電影,吃點好吃的,畫畫做手工,「干這些事情,就像小朋友玩玩具一樣,那種感受是非常舒適和安靜的。」

正是在那些年裡,高葉重新思考了自我的價值,學習接納自己。重新變得自信和鬆弛之後,她更加理解了陳書婷,才演出了一個有力量和美感的「大嫂」。

她也誠實地說,這段時間,只要衝上了熱搜前五,自己都會產生一種焦慮感。這完全不同於她曾經的想像。她原本以為,被看見肯定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沒想到伴隨而來的,是如履薄冰的不安。但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演戲。我們通話到夜裡10點,她又匆匆掛了電話準備第二天的工作。

我們聊了聊她如何與「大嫂」這個角色相遇,如何守護內心的純真和對表演的熱愛。

演員高葉

動物性

最初,製片人跟我提起《狂飆》里的陳書婷,(當時還沒有說誰來演),我相信能演好這個角色的能人不在少數。但我非常敏銳,一下子就覺得這是我想要去詮釋的角色,就主動請纓說,能不能去跟導演爭取一下?

見到導演之後,我們先是聊了一些閒天,比如我平常是什麼性格,生活里接觸到的女性是什麼樣,這個時代的女性發生了什麼變化,之後聊了關於角色的一些直覺和想法。聊了一個多小時,我就聊嗨了,說得挺有激情的,結果導演也被點燃了。我說生活里看到了那麼多有力量的女性,之前就在嘗試把自己的感受放進角色,可能陳書婷是最適配的一個。我覺得導演會感覺到,我確實是帶著對角色的渴望來的。

這次見面之前,導演也看過《我是餘歡水》,我在裡面演一個比較強悍的反面角色,原本導演就以為,我是一個類似那樣非常難接觸的人,但沒想到我性格大大咧咧的,也比較樂天,這個反差讓他覺得,我是有角色塑造能力的。而且在創作這個點上,我們都能感覺到,彼此是比較純粹的人,都在朝著自己的人生理想前行。因而,導演沒有讓我試戲,這個機會就落到我頭上了。

關於角色更細緻的探討,其實是在扮上整個妝造之後。定妝的那天,我跟導演聊,所謂的大嫂已經有很多了,但我想詮釋出一個稍微不一樣的,特別是陳書婷身上的力量和美感。導演就相信我能詮釋好這個角色,支持了我的創作。

一切確定下來之後,我開始給陳書婷寫人物小傳,思考她從小到大怎麼生活,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性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再把她人生的一個片段截取到劇本里。

比較主要的是捋清楚幾個人物的關係。作為一個混跡在男性群像里的女性,我認為陳書婷出身不一定很好,那一定是泰叔帶著她,就把她跟泰叔定位成父女關係,取了「老爹」這一個稱呼,也比較親切。在這之前,老爹可能會遇到問題,陳書婷通過自己的方式把問題解決了,所以泰叔認為她是一個可塑之才,砂石場一開始就讓她來開發。

後來,陳書婷選擇白江波進入自己的生活,有了一個孩子,這時候她就有了軟肋,人生路徑隨之發生變化,退居二線,只管家裡的事情。包括她跟白江波一直受到徐江的欺負,也是因為陳書婷要護住這個家,我覺得這是她母性的偉大。

《狂飆》中,高葉飾演「大嫂」陳書婷 圖源《狂飆》

再往後,陳書婷選擇高啟強,是發現跟這個男人是可以一起展望未來的,那他們要怎麼見面,怎麼說話,也得給這個劇情合理化。原劇本里,陳書婷第一次見高啟強,純粹是扇了他一巴掌,但到第二部分一出來,他們就結婚了,大家就會覺得莫名其妙,包括我看劇本的時候,也會感到有一點生澀。

要如何讓這兩人的磁場共振,我覺得不能丟掉的是人的動物性。我最先想到的是小朋友,在一個人生長的時候,孩童是最具有動物性的,比如一個小男孩喜歡小女孩,他的本能就是去拉她辮子,欺負她。

同樣地,要怎麼用一個相對曖昧的方式,讓大家看到陳書婷和高啟強的動物性,來建立他們的人物關係。這個問題在我腦子裡盤旋了好幾天,我想,比起扇一個巴掌,女性施暴最好是藉助一個工具。那工具是什麼?就是用腰帶去勒他,這個動作把人從遠拉到近,會有近距離的呼吸感。就像動物之間,能不能做朋友,要不要組建家庭,它們會先嗅對方的氣息。

另一場有爆發力的戲是即興摔杯子。因為我前面想通了,陳書婷跟高啟強在一起的目的就是重新組建家庭,好好過個日子,但那一刻,高啟強告訴她,又要帶著孩子逃亡了,那就是噩夢又一次照進現實,所以她會無比憤怒。演之前,我其實沒想好砸不砸這個杯子,就看真實的即刻感受。

其實對於我來說,整個劇里挑戰最大的是丟孩子的兩場戲。因為我沒有當媽媽的切身感受,對演丟孩子的準確度把握不是那麼清晰,我只能觀察生活中看到過的媽媽,或者回想自己的媽媽。第一場丟孩子,就是想到自己小時候闖了一個禍,媽媽會先問,沒事吧,然後再訓斥一頓,怕我再犯這樣危險的錯。那時候,我不理解她為什麼罵我,長大後就知道,她是真著急了,害怕了,我就把這一點用到戲裡,先關心,然後再教訓孩子。

戲裡還有很多類似生活化的細節,比如我教訓孩子不聽話,開始倒數「三、二、一」;幫高啟強收拾衣服,翻出他西裝的戧駁領,這些想法都是從生活里感受到的。所以作為演員,靠想像去完成一個人是有難度的,我需要沉浸到生活,打開觸角,去觀察一個人、一個小動物,把痛苦和開心的記憶放在小匣子裡存起來,找准了相應的角色氣質再拿出來用,角色就不會飄在空中。

這些細枝末節最終能被觀眾看到,我無法跟你敘述這有多幸福,就算陳書婷掉粉卡粉,被大家當做笑料,我都覺得很幸福。

而在《狂飆》這個戲裡,正是因為每一個演員都在演一個活生生的人,所以大家才會喜歡看。我們不要誤解觀眾,說觀眾看不懂,其實觀眾可聰明了,他們能過好自己的人生,一個劇還有啥看不懂。如果演員真的演好了一個作品,觀眾是能夠看得見的。

圖源《狂飆》

一腔孤勇

《狂飆》拍完之後,我沒有提前看成片,所以跟大家是同步追的。在被大家喜歡的時間段里,我剛好在北京一個劇組拍戲,趕著最後幾天要殺青了,拍攝非常密集,一天大概有十幾場戲。這之後,我又要趕到杭州繼續進組,整個狀態都比較忙碌。

知道大嫂這個角色火了,是在一個拍攝現場,接到上熱搜的消息。我記得當天人很多,信號又不太好,是劇組的人員告知我說,姐,你上熱搜了。知道自己上熱搜那我肯定想去看,但又擔心會影響拍戲的狀態,所以就跟團隊的人說,要不先別告訴我。等到改妝的間隙,或者回到酒店之後,我再刷手機,看一會兒大家的評論。所以,我的消息是有點滯後的,就感覺快樂和發懵同時進行。

負面評價也有,我就比較簡單粗暴,朋友跟我說發生了什麼事情,我說別告訴我了,我也不想知道,那些會影響我拍戲的心情。

到了沸騰的階段,我才有了一個實打實的感受,因為團隊的工作量明顯激增,經紀人和宣傳反饋給我,說他們的電話已經忙不過來,從大年初五開始,一天手機要充4次電。後來,她們加班加點接洽一些工作,集體跟我彙報的時候,我都驚了,我說咋了,我幹什麼了,這個角色有這麼火嗎?

當然,這是我拼搏了十幾年等來的結果,要說我不快樂,那簡直是胡說八道。以前,總有一些看好我的前輩說,高葉你挺好的,等一個角色就能起來。我就問自己,到底是哪個角色,啥時候能來?我也絕望過,對自己深刻懷疑過,覺得自己是不是自以為是了,大家只是在安慰我。一直到這兩天,我又想起這句話,會覺得陳書婷可能就是那個角色。

很多人會說,在陳書婷之前,我演過很多「性感」和邊緣的女性角色,是不是自己的選擇?這個問題很殘忍,演員其實沒有那麼多選擇,能有人給我機會,就已經感恩戴德了,我都會努力去抓住它。

現在因為陳書婷,大家去挖《四十九日·祭》里的春池,《生死血符》里的香菊,《少帥》里的張首芳,這些角色都是在2015年之前演的,在那個階段,我整個人的狀況是混沌的。有那麼一兩年,我甚至沒有經紀人,只帶著一腔孤勇,勇闖天涯,來的機會基本是哪個前輩覺得我好,就把我推薦給某個導演。

我記得剛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情況不是這樣。那時候,我還挺年少輕狂的,覺得自己在學校是一個好學生,經常被老師夸,之後要為中國的影視業奮鬥,機會肯定有。

我也真的很幸運,剛畢業就有一個非常難得的開端,進了大家討論比較多的《邊境風雲》劇組。當時,我還跟那兒模模糊糊的,什麼都不知道,去試寧浩導演的一個戲,那會兒他(恰好)是《邊境風雲》的監製,說這個女孩不錯,就把我推給了程耳導演。

第一次跟程耳導演見面,是在一個咖啡廳,導演比較沉默,不怎麼表達,我們聊了沒幾句,就都撤了,我一度覺得肯定沒戲了。沒想到過了幾天,導演讓我去定妝,那一瞬間我就覺得,這簡直是天上掉了個餡餅你知道嗎,我真的命太好了!

現在網上說我怎麼的(註:高葉在電影里拍了一段綁架戲,被保鮮膜纏住口鼻,差點窒息,遇到生命危險,之後的宣傳海報上卻沒有她的名字,在當時引起熱議),其實,能上來就接觸這麼好的團隊,劇組全是業內大拿,我都高興死了。那時候,我雖然在學校學了創作角色的方法,但根本沒有實戰能力,表演很多是出自於一種本能。進入劇組實際拍攝之後,我在現場的監視器里仔細看別人演,才模糊地意識到,鏡頭前的表演是怎樣的,表演尺度要把握到哪兒,我還要往哪個方向努力。所以,對於《邊境風雲》,我除了感恩,沒有其他任何感受。

電影《邊境風雲》中的高葉

之後的幾年,我總是秉持著一個信念往下走,就是只要演好戲,遲早會被人看到。但現實的情況是,機會不會永遠砸到我頭上。大概到了2015年左右,只有零星的劇找上我,登台的機會不多,想爭取的角色也幾乎沒有成功過,我就有點信心崩塌了,好像自己戲還不錯,也頻頻得到認可,為什麼機會沒有了?

我開始陷入超級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長相不出挑,身材也不出挑,還有點嬰兒肥。在眾多的演員里,如果不讓我登場演戲,就會感覺我不是那麼打眼的一個人。包括我也聽到一些否定的聲音,後來就會覺得,可能大家說的對吧,我就是一粒塵埃,根本不是所謂的會發光的金子,是我把自己看高了。

那時候,當我再去仰望所謂的影后夢,好像第一次覺得,這個理想一輩子實現不了了。我開始深度失眠,要到天亮才睡著,脾氣也變得挺古怪。沒辦法,我只能習慣性地自救,選擇健身,好好地看電影,看書,繼續積累自己。沒戲拍的時候,我好好生活,觀察生活,或者腳踏實地做好自己的事情。我總會想,萬一萬一機會來了呢?

後來,我雖然有了經紀人,情況也沒有明顯的改善。也有一些經紀人會說,當初看《邊境風雲》挺喜歡你的,後來這個小孩怎麼沒動靜了。他們試著來帶我,等到七八個月的時候,發現我沒有那麼好推出去,或者一直沒有出演機會,就會開始說,你得活得更像一個女演員一點,出去要端一端,性格要變一變。

我就感覺,突然間有很多人開始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所以那會兒我挺迷失的,甚至一度覺得他們是對的。我試著削足適履,改變我的性格,但發現自己不快樂了。我不想從根裡面不喜歡(表演)這個事情,所以後來也沒有改變,就這樣一直跌到了人生最低谷。

頭頂的烏雲

情況稍微好轉是在2016年之後,我拍完《九州·海上牧雲記》,遇到了現在的經紀人李洋。她那會還是個短髮,特別陽光,操著一口濃重的北京口音,說高老師好,我是你經紀人。最初,我的感受是有點麻木的,反正經紀人上來先誇你,說用心帶,但結果我還是最先被放棄的那個。

我信任李洋也用了一段比較長的過程,後來發現,她不是靠嘴上說,而是用一點一點的實際行動在做。她很用心地對待我,保護我,遇到一個好機會,也很努力地幫我爭取。無論機會最終來沒來,我會覺得有一個人在用她的青春陪我一起闖,幫助我完成夢想,光是這件事就足夠讓我把信心重拾起來。於是我又慢慢演戲,一直到2019年演了《我是餘歡水》,受到一些認可,之後機會才變多了起來。

從泥潭裡面一步一步走來,我深刻知道一個角色是怎麼落到我頭上,或者說我是怎麼得到這碗飯的。因此,即便現在陳書婷火了,我也總有一種隱隱的危機感。說到底,要想不失去這些東西,我還是得做好我的專職,踏踏實實演戲。

我最早想當演員,其實是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記得一個夏天的晚上,放了暑假,我一邊躺在涼蓆上喝可口可樂,一邊看著電視,就看到某個衛視播了一部熱播劇,之後採訪女演員,讓她說說劇組的生活和故事。我聽了之後就覺得,我的天,演戲這麼好玩嗎?

那會兒,當演員成了我一個小小的白日夢。我從小愛玩也愛鬧,記得六歲看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覺得好神奇,然後披著窗簾跳白娘子,還模仿白娘子發功。我媽最早的期許是我能長成一個淑女,顯然她失敗了,我沒有如她的願。但我媽最可貴的事情,就是尊重我是一個生命個體,捨得讓我受傷和自己處理問題,讓我野蠻生長成了這樣。

小時候的高葉

從小學開始,我就長得挺高,身材瘦瘦的,被招進校舞蹈隊和藝術體操隊,初中又學了美聲。但很長一段時間,我對自己的聲音非常自卑,感覺小女孩說話都是甜甜的,而我怎麼是個粗嗓子,跟不認識的阿姨打招呼,人家也會說,小丫頭的聲音怎麼跟男孩一樣,我就以為自己的聲音特別不好聽。後來,是初中的一個聲樂老師說,丫頭,你的聲音條件真好。我都驚了,我說我的聲音條件好?然後他說,你是一個難得的女中音。

我跟著聲樂老師慢慢學,作為普通高中的一名藝術類考生,在學校里,我幾乎是瘋瘋癲癲、渾渾噩噩的狀態,成績的確不太好,一直到了高二,要定人生理想了,才想將來要幹嘛。那時,以我的視唱練耳水平,要考好的音樂類學校不太現實,所以就想要不試試撿回我的白日夢——電影學院。我看了招生簡章,要求考聲樂、形體,這些我都會,剩下台詞和表演,就找老師進修了一下,然後帶著演員夢去參加了考試。

第一次踏進電影學院的大門,我簡直被擊潰了。要說長相,我一直被人夸漂亮,去了北京才知道,我的漂亮簡直不值一提。再說形體考試,人家腿都不用手拉,啪一下就抬到耳朵邊了,我都傻了,這不是電視里見過的嗎,怎麼都能做到這樣。還有口試的時候,一些考生在外面聊往屆試題,比如問到中國第一部電影是什麼,是《定軍山》,我都不知道《定軍山》是啥,也沒看過,更別說之後他們聊的東西,就跟天書一樣。

後來,我就覺得是被命運之手推了一下,沒想到真的考進了北京電影學院。去了之後,很多同學要麼接觸過表演,要麼有很大的閱片量,聲樂、台詞、形體、表演,至少有一項拿出來是90分,而我作為一名普高生,好像每項都只達到了60分的及格線,就有一種自卑感和危機感。

就感到頭上壓了一片烏雲,那些東西我真的不懂,真的不會。可能是這份自卑感,讓我開始拚命地學。我在電影學院很少出去玩,就在屋裡惡補電影,或者啃小說,看到一些優秀的電影作品,會分析表演好在哪裡,之後要如何運用到自己的創作中。按照我家裡人的說法,高葉之前的人生從來沒用過的努力,在電影學院全用上了。那一刻我才發現,當我喜歡一個東西的時候,還挺拚命的,以前那麼愛玩、愛野的一個女孩,居然變成一個好學生了。

哪怕在人生的低谷期,我還是熱愛電影和表演。我記得2015年的時候,有一次坐在家裡的懶人沙發上,正好看了一部電影叫《百元之戀》,講一個廢柴女孩想要上拳擊台拿獎,所有人都覺得她在做白日夢,但她還是一步一步為自己的目標去努力。看到結局,女孩其實沒有贏。我就感覺這個電影撲面而來,在特別對的時間出現在我面前,把我一下子拍在沙發上。它不是一個勵志的東西,但就是震撼到我,溫暖到我了,原來人是不一定要贏的。

所以,即便現實給了我很多冷水和實實在在的打擊,我還是會有一個執念,就是機會再不多,工作再辛苦,還是要干這行。

一方面,我真真實實地被影視作品溫暖過、被表演打動過,會自以為是地有一份小小的使命感,想用我的作品和實際行動,去溫暖別人,哪怕只是一個人。

另一方面,可能是性格使然,我是比較軸的一個人,認定了演戲能讓我精神愉悅,我就願意堅持幹下去。哪怕演員是一份朝不保夕的職業,我還是要守護住自己的這份純真,才能守護住對表演的熱愛,來對抗這個世界的冷漠。

高葉正在讀《狂飆》的劇本

Perfect is boring

這次演了陳書婷之後,上了一陣熱搜。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高興之餘,還產生了一點如履薄冰的感覺,沒想到自己只是做好了演員的本職工作,會受到這麼多關注。當然,我頭頂的那片烏雲一直都在,那是我給自己的壓力,沒這個壓力,然後輕飄飄,那我不就離廢不遠了嗎?

我是一個對事實本身充滿好奇的人。後來,在午夜夢回或者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我會想一個問題,一直以來,我都在好好演戲,為什麼唯獨陳書婷這個角色被大家喜歡?我分析了幾個原因,首先肯定是《狂飆》這部戲的火爆,每個演員都演得那麼好;其次是趕上了一個春節檔,大家都在走親戚刷劇;最後,我覺得是趕上了這個時代的觀眾,他們的審美更多元了。

比如這幾年,我越來越感覺到女性變得自信,可以不顧別人的眼光,為自己的生活和事業奮鬥。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身邊有一些女性朋友走入了婚姻,有兩個已經生孩子了。我看到她們為了把家操持好,是怎麼拼盡全力。儘管她們是素麵朝天的樣子,但為了孩子披起戰衣的那一刻,好像有一束光打在她們身上,我才發現,當我是家裡一個孩子的時候,是被怎樣保護過的。媽媽們真的好厲害,我總在想她們的這種魅力是什麼,我覺得是一種特別的生命力。

之前有一個關於律師題材的戲,我為了角色做前期工作準備,就跟著一位律師小妹妹體驗生活。她比我小几歲,履歷拿出來,簡直是我不敢想像的學校,在律師這行也做得非常棒。她跟我聊到家庭,說自己不僅要在外面打拚,回到家一樣有各種各樣的煩惱,她會不那麼自信。我說,天,你太優秀了,如果我是你,我可自信飛起來了。

所以你能看到,在生活里,越來越多類似的女性存在著事業和家庭的困境,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升級,打一個怪又一個怪。陳書婷這個角色正好有這兩個部分,剛開始出場,她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之後在家庭里也承擔著很重的分量。這裡也有我一個小小的私心,就是那些把家收拾得非常完美的女性,她們的價值也需要被看到。陳書婷的力量感就來自於這裡——有實打實的困難,就有實打實的辦法去解決。我覺得觀眾是看到了陳書婷身上的這股女性力量,才會喜歡陳書婷,並感受到她的美好。

這個角色從出來到火爆,「美」一直是討論度比較高的話題。原本,我也是一個看不到自己美的人,比如之前的經紀人逼我減脂,我就把自己逼到內分泌失調,生理期也不來了,身體狀況和情緒都變得特別差。我也容貌焦慮過,覺得自己不是大雙眼皮,下巴很短,臉有點方,身材也不是特別優秀。總之,我把眼光都放在所謂的「缺點」上,但從來沒有想過,其實是這些「缺點」才讓我成為了我。

直到有一天,我翻到手機里幾年前的一些自拍照片,雖然沒有修圖,五官也沒有多好看,但是透出一股青春的氣息,好美。 我發現,在堅信自己美的那一刻,身上真的會綻放那種美的東西,那是塗多少化妝品,做多少保養都換不來的。我就開始說,為什麼會覺得自己不美,其實,只要和自己相處舒適了,認可自己了,你認為的美那就是美,而且一定會有一部分人認同你的美。

特別是陳書婷火了之後,我更加確信,這樣比較不傳統的、性格混不吝的女性也很美。我的性格也是混不吝的,現在,大家的審美已經很多元了,無論高矮胖瘦,無論什麼性格,不要光追求一種美,就像我曾經看過的一句話,perfect is boring,意思是這個世界上好像沒有完美這件事情,遺憾也是美,這逐漸也變成了我對美的認知。

看看生活中真實的高葉

意識到這點之後,我開始允許自己的不完美,也相信自我的價值。現在,很多人替我操心,說我沒有結婚,沒有生孩子,但我的人生是只屬於我高葉的,在這個階段,我的想法特別簡單,就是能夠持續不斷地追求夢想,不一定非要過和別人一樣的人生。至於我的影后夢,嘴上說一定要拿影后,但是心裡也已經放過自己了,就覺得能夠演幾部自己開心的戲也挺滿足的。

我這麼愛表演,是因為,我發現演員最幸福的一點,在於他是一個表達者,能讓我體會完全不一樣的人生。一直以來,我演戲的習慣是,把角色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試著去研究她,理解她,帶著一份敬畏心去詮釋她。從擁有角色,到創作角色,再到角色面世,整個過程是非常有趣的。每演完一場滿意的戲,我都會酣暢淋漓,感覺是用整個身體創造出了一個新東西,這種內啡肽分泌的愉悅是其他任何東西無法取代的。

當然,演員也是有很多面的,也想不被定義,多做不同的嘗試。我不會因「大嫂」固步自封,希望之後能多拍一些不傳統的有力量的女性,包括柔軟的力量。就像演完《我是餘歡水》,作為一個「性感」的角色小有起色了,我馬上去接了《理想之城》,我覺得自己也能演好吳紅玫,因為我的人生也窩囊過。

我記得曾經跟經紀人說,等拍完手上的一個戲,就要出去旅遊了,我想再去青島吃一次海鮮,看一次潮汐,以後的人生目標就是好好生活。她說你不拿影后了?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心裡就有答案了,我當然會朝著目標去努力,但好像不管拿不拿,我都要好好生活,因為快樂和過得舒適這件事情也很重要,如果感到不快樂,情緒一定會影響到角色,那也是演不好戲的。

沒想到,當我心念一轉,變得鬆弛的時候,《狂飆》就火了。所以一切東西可能都是順其自然的,在我緊張和自卑的階段,我可能沒法那麼篤定地展現陳書婷這個人,反而是在我最鬆弛的時候,最適配陳書婷的階段,我遇到了陳書婷。

【來源:人物,文/程靜之,「鏗鏘電影」人物編輯/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