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聞客戶端 執筆 陳雷 王嘯
一份甘蔗渣，可以成為餐具；一包咖啡渣，可以成為椅子；一個塑料瓶，可以成為T恤……
從廢棄生物質材料「吃干榨凈」到固廢材料「綠色新生」，通過技術加持，廢棄資源以新的模樣回到大眾生活里，這樣的資源「重生」藝術，正在催生一個萬億級產業——循環經濟。循環經濟產業以「減量化、再利用、資源化」為原則，通過打通「資源-產品-廢棄物-再生資源」的循環模式，不僅為企業發展注入新動能，也為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貢獻了力量。
伴隨著綠色發展理念深入人心，近年來，循環經濟成為各地及企業前瞻布局的風口。前不久，資源循環利用產業首支「國家隊」——中國資源循環集團有限公司的成立，再次讓大眾目光聚焦到該領域。
當前，廢棄資源「重生」有哪些可能？資源循環為企業和環境保護帶來了哪些改變？近期，記者走近部分企業，探尋「重生」藝術背後的多種可能。
廢料變形記
秋風漸涼，又到甘蔗豐收季，各地甘蔗新榨季陸續開啟。在金華蘭溪，浙江眾鑫環保科技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生產車間格外忙碌。
高大的機器將漿料注入到模具中，經過熱壓成型後，一排白色的杯蓋就誕生了，經由切邊沖孔、打包等環節後，它們將被送往某知名咖啡連鎖品牌的各個門店。對比常見的咖啡蓋，這些杯蓋的顏色偏黃，因為它們的主要原材料，是從廣西運來的甘蔗渣漿。
甘蔗渣漿生產出的杯蓋。陳雷 攝
甘蔗渣，是榨糖廠對甘蔗壓榨提汁後剩下的廢料，一般的去處是被當成垃圾、燃料處理，或被用來製作成生活用紙。這些「廢物」，在眾鑫股份的工廠里卻成了「寶貝」。
眾鑫股份主打以甘蔗渣等植物纖維材料製成的餐飲具，產品主要出口歐美地區，合作客戶包括麥當勞等品牌。循環利用甘蔗渣，是公司成立之初瞄準的方向。眾鑫股份董事、董事會秘書程明告訴記者，公司最開始看中了以紙替塑市場，但經研究發現，國外植物纖維模塑行業大多使用木漿，而我國木漿大多依賴於進口，成本很高。「當時進口木漿是6000元一噸，甘蔗渣只要4000元一噸。」程明回憶。
考慮到成本和碳排放問題，公司將重心放在了甘蔗渣的廢物「重生」上。這些年，搭乘循環經濟和「原材料零排放」等時代快車，這場原材料的「革新」幫助公司迅速成為紙漿模塑餐飲具行業的領頭羊。
這樣的「重生」，也在台州一家企業內上演。
現代生活中，日常一杯咖啡已經成為不少人的習慣。咖啡萃取完後，剩下的咖啡渣能做什麼？台州的星威國際家居股份有限公司給出了一個可能：打造成咖啡渣椅子。
在星威家居，記者見到了一把咖啡渣椅，棕褐色的四角凳，近看還能看到粗糙的紋理，是咖啡渣融合塑料粒子的痕跡。坐上去，凳子有點晃，但能支撐得住人。星威家居設計總監餘輝介紹，這把椅子由40%以上的咖啡渣混合塑料粒子加工而成，是公司經過六七個月的研發試驗後得出的最大比例結果。
咖啡渣打造的椅子。王嘯 攝
「雖然有點軟，但經過我們試驗室10萬次測試，安全是過關的。」餘輝拿起一盒已製成的咖啡粒子展示，咖啡渣椅子自帶香氣，有著不同於普通塑料椅的質感，是2021年公司應客戶要求研發出的一款創新產品，目前推出了七八款咖啡椅，頗受客戶青睞。
同樣是椅子，同樣是「變廢為寶」，在今年秋季舉行的第136屆廣交會上，浙江森川家具有限公司的新產品芙斯椅也成為展位的「流量擔當」。不同的是，芙斯椅的「原身」是廢舊家電外殼材料，森川家具通過系列工序在廢舊家電里獲得優質原材料，從而打造出了這款環境友好的產品。據報道，在森川家具，90%的坐具類產品都使用了再生塑料，除了廢舊家電外，廢棄的礦泉水瓶和可樂瓶也是原料之一。
不止餐飲和家具，近年來，「重生」藝術綻放在各大領域。在浙江海利環保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難分解的塑料瓶經過清洗、紡絲等工藝，變身鞋服和家用紡織品等；在杭州富倫生態科技有限公司，牛奶盒、奶茶杯等低價值白色污染，被「爆改」成了再生低碳牛皮紙、文創產品、鋁粉等產品；在杭州德泓科技有限公司，秸稈被轉化成了乳酸和聚乳酸，以T恤、醫療用品、3D列印線材等新面貌回到生活中……
百花齊放的背後，是快速增長的資源市場。有報告顯示，我國再生資源產業規模在2006年至2022年實現了快速擴張，回收總量年均增長率達到16.33%。2023年，我國廢鋼鐵、廢塑料、廢紙等10個品種再生資源回收總量約為3.76億噸。中國物資再生協會預計，在大規模設備更新和消費品以舊換新等政策推動下，今年我國資源循環利用產業產值有望突破4萬億元。
環境保護與經濟效益並行
企業為何紛紛競逐循環經濟賽道？站在新風口上，循環經濟既為環境保護貢獻了一份力，也為企業帶來了不錯的經濟效益。
以咖啡渣椅為例，據國際咖啡組織（ICO）統計，2023年全球咖啡消費量達到1062萬噸，比上年增長2.2%。而中國咖啡年消費量則達到28萬噸，巨大的消費量下，咖啡渣的轉型之路也迫在眉睫。
「我們做過測算，光上海一天就能產生1噸的咖啡渣，如果不處理只能扔掉。」打造了咖啡渣椅的星威家居董事長葉根林告訴記者，在接到客戶提出將咖啡渣製成產品的想法後，團隊做過很多次研究測試，不斷調整咖啡渣含量，盡力達到了含量、實用性和美觀性的平衡。
咖啡渣椅的原材料粒子。陳雷 攝
付出也得到了回報，2022年，星威家居的咖啡渣椅子面世的當年，訂單超過4萬張，再利用咖啡渣40多噸。去年，咖啡渣椅子亮相秋季廣交會，吸引了大波關注，目前，咖啡渣椅子共賣出10多萬張。對星威家居來說，這雖然只占業績的小部分，但卻幫企業打開了知名度。
「我在短視頻看到，新加坡樟宜機場的店裡有很多我的咖啡渣椅，感覺特別振奮。」葉根林說。最近，又有客戶來詢問他酒店地毯回收利用的可能性，葉根林決定再試試，解決舊地毯只能被扔掉處理的難題。
另一把咖啡渣製成的椅子。陳雷 攝
在眾鑫股份，資源的再利用，不僅在降碳上發揮了作用，還延伸了甘蔗的產業鏈。
「比起普通塑料，用甘蔗渣漿做的餐具能夠自然降解，它們很快會變成二氧化碳和水回歸自然，對環境非常友好。」程明說，普通塑料在自然界中分解需要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時間，而用甘蔗渣等天然植物纖維材料製造的餐具，只需60天-120天就可以完全降解。
他透露，一噸甘蔗渣紙漿的再利用，可以少砍25棵成年樹木。眾鑫股份從成立以來累計採購甘蔗渣紙漿超過40萬噸，相當於為地球減少砍伐1000萬棵成年大樹，間接為地球固碳2000萬噸以上。
甘蔗渣的回收利用帶來巨大的經濟效益。成立不到10年，憑藉著小眾賽道，眾鑫股份在全國紙漿模塑餐飲具行業的市場占有率達20%以上，居行業第一名，2023年營收達到了13億元。
眾鑫股份70%的甘蔗渣原材料來自廣西，對產地來說，資源的再循環還提高了當地甘蔗的附加值。以往，也有企業嘗試將甘蔗渣製成生活用紙，但因手感比較粗糙，品質上不去，利潤也不高，甘蔗渣大多的歸宿還是燃料。
資源循環利用將甘蔗渣的「身價」提了上去，讓種植戶多了一項選擇。比起以往的粗加工，通過環保餐具製造，一噸紙漿的附加值可從兩三百元提高到上千元，直接帶動了收購價，一定程度上幫助當地種植戶提高收入。
甘蔗渣製成的環保水杯。陳雷 攝
面對循環經濟藍海，順「風」成長的不止眾鑫和星威，如浙江安吉的威立雅華菲高分子科技（浙江）有限公司，主營塑料垃圾回收利用，多年來致力于海洋「藍色循環」項目，自2013年成立以來，已成為目前全國最大的再生塑料生產企業之一。
衝擊萬億級藍海
循環經濟的概念，大家並不陌生。2004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首次提出「循環經濟」的概念。至今，循環經濟在我國已走過20年。
今年，循環經濟發展又駛入了一條「快車道」。今年以來，我國出台系列政策舉措，組建「國家隊」，都釋放出大力發展循環經濟的信號。
今年2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於加快構建廢棄物循環利用體系的意見》，提出「提高廢棄物資源化和再利用水平」「培育壯大資源循環利用產業」等舉措；3月，國務院印發《推動大規模設備更新和消費品以舊換新行動方案》，提出實施回收循環利用行動；8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關於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的意見》，其中提出加大綠色產品供給，引導企業開展綠色設計、選擇綠色材料、推行綠色製造、採用綠色包裝、開展綠色運輸、回收利用資源，降低產品全生命周期能源資源消耗和生態環境影響。
根據《「十四五」循環經濟發展規劃》提出的目標，到2025年，我國資源循環利用產業產值達到5萬億元。
「循環經濟正迎來新一輪高速發展期。」中國國際工程諮詢有限公司資源與環境業務部（碳達峰碳中和協同推進中心）副主任羅恩華曾在採訪中表示，以舊換新、變廢為寶、循環利用，已是最具潛力的市場環節之一，是萬億新藍海。
一組數據或許更能直觀展現循環經濟的市場熱度。天眼查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8月，現存「循環經濟」相關企業近270萬家。2024年1至8月，新增相關企業61萬家，與2023年同期相比上漲34%。
新風口來了，各地也正加快布局循環經濟產業。今年7至10月，河南、四川、山東等省份陸續印發了構建廢棄物循環利用體系的行動方案。如山東提出，到2025年，初步建成覆蓋各領域、各環節的廢棄物循環利用體系，主要廢棄物循環利用取得積極進展。
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物資再生協會會長許軍祥此前介紹，當前我國廢舊物資回收總量逐年攀升，但整體回收利用率較已開發國家存在一定差距，應加強廢舊物資循環利用科技創新、模式創新和機制創新，積極構建基於全鏈條的綠色供應鏈體系，提升廢舊物資循環利用價值。
「在『雙碳』目標背景下，我們相信未來二三十年內，循環經濟市場會給我們帶來巨大的商機。」一位企業負責人向記者透露，同時，他期待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再生資源的回收、再生體系更加完善，行業進一步規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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