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證明了有魔鬼,是不是就證明了有上帝?」

2022-04-26     飛地APP

原標題:「如果你證明了有魔鬼,是不是就證明了有上帝?」

已經寫作了《罪與罰》《群魔》《白痴》的19世紀俄國偉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生命的最後十年中,寫作了《少年》《作家日記》及其登峰造極的傑作《卡拉馬佐夫兄弟》,《卡拉馬佐夫兄弟》也是他最後的作品。

小說源於一樁真實的弒父案,描寫老卡拉馬佐夫同三個兒子之間的尖銳衝突,以及弒父案件的法庭審判。表面上看這是一樁弒父案,而受害人的幾個兒子在某種程度上有串謀之嫌;在深層次上,這是一幕關於人精神的戲劇,講述了一個情慾、信仰、理性與自由意志間的道德角斗。作家擅長使用的所有元素最終都匯聚到這部作品裡來了,小酒館的密談,客廳里的風波,在某一個場合下忽然聚集了許多角色,因為某一事件爆發出各種議論、獨白、內心戲……都在這本書里表現得淋漓盡致,處理得也最為成熟。約瑟夫·弗蘭克在他五卷本陀傳的最後一卷《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學的巔峰,1871-1881》中,以大量的篇幅還原了這部小說誕生的來龍去脈,並以200頁的篇幅,逐章全景式解讀了這部博大深邃、影響深遠的作品。卡拉馬佐夫家的二哥伊萬在父親被謀殺後,因為罪惡感而逐漸陷入了譫妄中,他與魔鬼謎一般的對話也成為《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最令人著迷的篇章之一。

《卡拉馬佐夫兄弟》的一頁手稿

陀思妥耶夫斯基(選章)

[美] 約瑟夫·弗蘭克戴大洪 譯

《卡拉馬佐夫兄弟》充滿了各種精彩的場景,不過,沒有任何場景像描寫伊萬與魔鬼的對話這一章一樣如此充分地證明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傑出、辛辣的諷刺才能。人們習慣性地提到歌德的《浮士德》帶來的靈感,在這個場景以及小說的其他地方也多次提到這一點;但是,伊萬(他被稱為「俄羅斯的浮士德」)與他的魔鬼的關係完全不同於浮士德與靡菲斯特的關係。在歌德的作品中,靡菲斯特存在的真實性沒有問題,他來自的那個超自然世界的真實性也沒有問題。然而,這正是伊萬的這位和藹可親的不速之客以諂媚討好的口吻向他提出的問題。這一段諷刺性的描寫在戲劇性地表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題——理性與信仰的對立——方面比小說的其他內容更加絕妙和精彩,它證明陀思妥耶夫斯基具有以妙趣橫生的方式展示自己最堅定的信念的非凡能力。

魔鬼與浮士德

正如維克托·特拉斯所說,魔鬼的肖像比其他人物的肖像包含了更多描述性細節。陀思妥耶夫斯基煞費苦心地完全按照人類的形象把他描繪成一個具有俄國某個社會階層的典型特徵的人物。因為伊萬始終堅持認為魔鬼只是自己想像出來的虛幻人物,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反諷地使他有一個非常真實具體的化身。他以一個相當落魄的地主鄉紳的面目出現,是那些在農奴制被廢除之後由於失去農莊的收入已經不能養活自己的有身份的人士當中的一員;不過,他仍然顯示出他過去的社會地位所特有的高雅風度,例如,用法文短語為自己的談吐錦上添花。他衣著講究,但現在有點過時了:「總之,表面光鮮,囊中羞澀。」他是俄國人所說的食客,依靠比較富裕的親戚朋友生活,這些親戚朋友繼續熱情地接待他,因為他畢竟是個紳士;他舉止優雅,在社交場合上得了台面,而且他稱心,隨和,有時甚至非常有趣。這一形象源於伊萬從小就覺得自己是一名寄人籬下的食客;只不過在這裡肯定還有更廣泛的象徵意義。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來,宗教信仰本身現在就是俄國有教養的社會階層的食客,這個社會階層把宗教信仰當作值得尊重的歷史遺俗而接受它,但它不再具有過去的力量和影響。就像魔鬼談到自己時所說,「我是一個墮落天使,這是社會普遍接受的公理。……即使我曾經是墮落天使,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不妨忘掉它」。

伊萬與魔鬼的對話利用了他在良心的召喚與他根據不相信上帝和不朽的觀念所得出的道德虛無主義結論之間持續不停的內心波動。當伊萬開始沮喪地沉思他在殺人案中可能扮演的角色時,魔鬼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在這個意義上,魔鬼反常地(與我熟悉的對這一常見主題的所有處理都不同)代表了伊萬違抗其理性的良心的聲音。不過,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魔鬼並沒有進行道德說教,而是嘲笑了伊萬感到陣陣痛苦的良心與他所接受並且鼓吹的思想之間的矛盾。在那些不相信上帝和不朽的人看來,「什麼事情都可以做」,而伊萬既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不朽。那他為什麼會受到這些信條所產生的道德負罪感的折磨呢?魔鬼的到來體現了伊萬對自己的道德心理矛盾的自嘲,這種矛盾使他患上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說的腦炎,我們現在診斷為精神分裂症。伊萬最終將徹底崩潰——但那是在魔鬼使伊萬表現出對信仰的渴望接著又說明對於一個拒絕接受非歐幾里得世界的人來說獲得信仰非常困難之後。

彼得羅夫-沃德金,《伊萬·卡拉馬佐夫》(1927)

魔鬼的妙語與譏諷

伊萬與魔鬼對話的內容錯綜複雜,以至不可能以簡要的方式充分說明其複雜性。不過,它的目的基本上是為了戲劇性地表現伊萬的良心與導致他反抗上帝和基督的那些理性信念發生衝突時他所陷入的自相矛盾的困境。當然,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引領他沿著通往信仰的道路前進的看來竟然是魔鬼;而伊萬(他當然是通過魔鬼與自己說話)意識到這種狀況充滿了各種不協調的因素。正如魔鬼所說,「如果你證明了有魔鬼,是不是就證明了有上帝?」伊萬在對話時自始至終堅持認為魔鬼只是他的幻覺,並不是獨立的真實存在。「你是一種假象,你是我所患的疾病,你是一個幽靈。……你是我的幻覺,」他「憤怒地」吼道。只要伊萬相信這一點,他就不必承認魔鬼來自某個無理性地信仰基督教的非歐幾里得世界;但是,他開始經受的道德良知的劇烈折磨使他無法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

魔鬼本人既堅稱自己是伊萬激烈否認的真實存在的個體,然後又幫助伊萬加強這種否認。當伊萬指責魔鬼說謊時,魔鬼禮貌地表示同意:「的確如此。但是,對於一個像你這樣有良心的人來說,猶豫、遲疑和信與不信之間的衝突有時簡直就是殘酷的折磨,還不如立即上弔死了好。」魔鬼解釋說,為了伊萬,他在用一種「新方法」,不再用過去那種把信與不信截然對立的老方法;他現在採用的是順勢療法,按照這種療法,小劑量使用加重病症的藥物可以產生治癒的效果。「我輪番使你忽信忽不信,」魔鬼說,「……一旦完全不相信我是真實的存在,你馬上就會當面向我保證,我不可能不是真實的存在而是一個夢。」理性可以不許伊萬相信,但是,在他拒不相信的那一刻,他的道德良知就會使他不顧從邏輯得出的所有結論走向相反的極端。通過這種新方法,魔鬼將在伊萬心中播下「一粒信仰的小種子,它將長成一棵橡樹——坐在這棵枝繁葉茂的橡樹上,你就會努力加入『隱居的修士和貞潔的聖女』[這引用了普希金的一句詩]的行列,你內心對此渴望已久。你將以蝗蟲充飢,你將在曠野中漫遊以拯救自己的靈魂。」伊萬的魔鬼非常了解他:這正是宗教大法官在失去信仰之前走過的路。

魔鬼堪稱和藹可親而且令人愉快的對話者,他講的一些輕鬆有趣的奇聞軼事甚至可以使人產生性幻想。他講的另外一些事情雖然同樣有趣,但是目的比較嚴肅,而且把冷嘲熱諷的懷疑態度與具有伊萬典型特徵的對信仰的渴望混合在其中,儘管在魔鬼用連珠妙語營造的這種幌子之下面對自己讓伊萬感到非常憤怒。魔鬼的妙語包括對伊萬以前在「離經叛道」那一章或是宗教大法官的傳說中所闡述的這種或者那種思想的戲謔模仿;它們寫得活潑有力,在斯威夫特以後,很難找到可以與之相媲美的諷刺妙語。實際上,當伊萬對魔鬼說出下面這番話的時候,陀思妥耶夫斯基幾乎是在不公正地評價自己:「你當作新鮮玩意講給我聽的全都是我的愚蠢想法——我早就反覆思考過並且棄之如敝屣的過時的東西!」對於伊萬這個人物來說,情況也許確實如此,但是,這種貶義詞對作為諷刺作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並不適用。

費利西安·羅普斯《撒旦的自畫像》(1860)

宗教大法官與地質災變

最意味深長的一段戲謔模仿顯然是從伊萬憤怒地拒絕加入人們在最後的和解達成時齊呼「和散那」的普天同慶開始。它包含在魔鬼講述的一個傳說中,不過,在他的世界裡現在這是一個過時的傳說(他不想讓伊萬把他的世界與人間混為一談,但他立即補充說,兩者之間根本沒有什麼區別)。這個傳說再清楚不過地描述了伊萬的窘境,它的具有諷刺意味的結局可以被認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對自己的自我反省式的影射。它涉及「一位思想家和哲學家」,他在人間「否定一切,『法律,良心和信仰』,尤其是否定未來的生活」。憤怒地發現自己死後要過這種未來的生活,他提出抗議因而受到了懲罰,他被判處在到達天堂之門並且得到寬恕之前必須行走一千兆公里。

「一個經過啟蒙的俄國無神論者的靈魂……與在大魚的腹中生了三天三夜悶氣的先知約拿的靈魂」結合在一起形成了思想家的性格,他就地躺下了一千年;但他終於爬了起來向前走去。這時伊萬插話說,哲學家願意走下去是愚蠢的行為,因為根據歐幾里得幾何學計算,他將走上十億年才能到達目的地。但是,據魔鬼說,實際上「他早就走到了」,因為所有這些數學計算都是源於現在的地球,而「我們現在的地球可能已經反覆形成過十億次……分解為組成地球的各種元素,又成了『天穹之上的水』,然後再成為一顆彗星」,等等。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這裡訴諸古典文獻中常見的無限循環的思想,尼采將用同樣的思想達到自己的目的;像與他對應的這位德國人一樣,伊萬也認為這種前景「乏味得令人難以忍受」。在遣詞造句上混合使用當時的科學術語和聖經引文是魔鬼的敘事風格的典型特徵,這充分顯示了伊萬所陷入的窘境。

終於到達目的地之後,哲學家在那裡待了不到兩秒鐘(但魔鬼懷疑他戴的手錶是否還完好無損)就「大聲喊道,為這兩秒鐘不要說走一千兆公里,就是乘上個一千兆次方走幾千兆個一千兆公里也值得」。實際上,他得意忘形得「唱起了『和散那』,他的行為過於誇張,以至當地的一些思想崇高的人最初甚至不願與他握手——他們說,他變成保守派也太快了吧」。陀思妥耶夫斯基這不是在諷刺性地影射他經常受到的說他是個叛徒的指責嗎?儘管伊萬隨後想起他在十七歲還是一個中學生時編了這個嘲笑宗教信仰的故事,但是,它也暴露了在開玩笑的幌子下他潛意識中對於信仰的渴望,當魔鬼說他希望離開非歐幾里得「不定方程式」的王國,「一勞永逸並且不可逆轉地化身為一個商人的老婆,體重二百三十斤……相信她所相信的一切」時,所表達的是同樣的渴望。伊萬直接表明了這種渴望,他在聲稱他「一分鐘也不」相信魔鬼真實存在之後「奇怪地」補充了一句:「但我願意相信你。」

當魔鬼提到伊萬的早期作品——不是《宗教大法官的傳說》,提到它使伊萬「羞得滿臉通紅」,而是一首題為《地質災變》的詩——時,他的思想的全部含義清楚地顯示出來。這個標題指的是,在人們將會完全失去上帝這個概念的未來,人類的生活就會發生像地球經歷地質災變一樣的變化。在這裡,陀思妥耶夫斯基利用了他所熟悉的具有象徵意義的黃金時代,到那時,「人們將聯合起來從生活中取得生活所能提供的一切,但僅僅是為了現世的歡樂和幸福」。這將再次出現一個費爾巴哈描述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愛將滿足的只是瞬間的生活,不過,正是因為意識到愛的短暫,反而使愛更有激情——由於嚮往超越死亡的永恆之愛,這種激情現在已經消失了……諸如此類,等等,等等」。這是一個「人類將振奮起無比自豪的提坦精神並將出現人神」的世界。另外,「憑藉自己的意志和科學無限擴大征服自然的範圍,人類將感到至高無上的快樂……這將滿足他們過去對天堂之樂的一切夢想」。

克勞德·洛蘭《埃西斯和嘉拉提亞》(1657),《群魔》中描繪了黃金時代景象的畫作

這就是伊萬的幻想,它使用的意象使人想起《群魔》中的基里洛夫(他相信他的自殺將會開始人神的統治),也使人想起黃金時代的景象。但是,由於「人類與生俱來的愚蠢」——伊萬非常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魔鬼明白,形成一個這樣的世界可能要用一千多年;甚或根本無法形成。因此,就像最終與宗教大法官站在一邊的那些「被選定的人」一樣,伊萬和與他想法相同的人將會變得不耐煩,他們認定,「根據新的原則,每一個現在就已認識真理的人都可以合法地按照自己的意願安排生活。在這個意義上,『他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另外,因為上帝和不朽反正已經不存在,這種新人完全可以成為人神……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可以毫無顧慮地跨越過去的奴隸人所遵守的舊的道德觀念的一切障礙」。(這個頗有原生態尼采主義意味的術語「奴隸人」取的完全是字面的原意。)魔鬼嘲諷地評論道,這些空談都「非常誘人,但是,如果你想行騙的話,為什麼還需要道德的認可」?經過改造的人類的理想不僅可能導致蒙坑拐騙,而且可能像伊萬現在已經意識到的那樣,使殺人具有正當的理由。我們在這裡不可能不再次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所面對的社會政治現實狀況,當時的狀況是,那些他寧願認為他們受到了誤導的「理想主義者」一意孤行地決心謀殺沙皇。

理性與良知的殘酷衝突

在整個對話的過程中,伊萬對魔鬼的話的強烈反應都是間接針對自己的。因為,如果魔鬼只是他的幻覺,為什麼他的反應如此強烈:當伊萬憤怒地威脅說要踢魔鬼時,魔鬼回答道:「我完全不會感到難過,因為這樣一來我的目的就達到了。既然你想踢我,那你肯定相信我是真實存在的,因為人不會想去踢幽靈。」當魔鬼滔滔不絕地談論《地質災變》時,這一幕的高潮出現了,伊萬「突然從桌子上抓起一隻玻璃杯向這個嘮叨鬼扔去」,魔鬼跳起來拂去身上的茶水說:「他想起了路德[扔向魔鬼]的墨水瓶!他把我當成一個夢,可是又向夢扔玻璃杯!」就這樣,魔鬼成功地使伊萬相信他是「真實存在的」,儘管後者繼續堅持認為魔鬼來訪只是他的一個夢。但是,伊萬再也不能假裝不明白他通過魔鬼告訴自己的事情了,即,理性無法消除道德良知對他的折磨。

這時,外部世界開始打擾睡夢中的伊萬,他聽見「一陣響亮、急促的敲窗聲」。這一陣敲窗聲仍然與他的夢境混雜在一起,因為魔鬼催促他回應:「這是你弟弟阿廖沙帶來了一個最令人關注和震驚的消息。」夢境與現實在這裡交匯,只是在伊萬終於掙扎著從睡夢中醒來後,它們終於才分開。醒來的伊萬發現,夢中的那些具體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他沒有把濕毛巾敷在發燒的額頭上,桌子上的茶杯在原來的位置沒動地方,也沒有喋喋不休的來客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伊萬的第一反應是當即斷定之前他堅持認為只是幻覺的一切是「現實」。「這不是夢!不是,我發誓這不是夢,這一切都剛剛發生過!」他自言自語地喊出了聲,這是在竭力說明他的精神是正常的。當他打開窗戶時,阿廖沙告訴他,「一小時前斯梅爾佳科夫上吊自殺了」。

愛麗絲·尼爾《無題(斯梅爾佳科夫的自殺)》(1938)

伊萬狂躁激動的表情和混亂的精神狀態讓阿廖沙憂心忡忡,尤其是當伊萬聲稱「我知道斯梅爾佳科夫上吊自殺了」並且肯定地說「他[魔鬼]剛才已經告訴我」時,阿廖沙感到非常不安。伊萬說的並不完全是實情,但是,魔鬼確實警告過他,信與不信之間的衝突簡直就是殘酷的折磨,「足以使你上吊自殺」。因此,在混亂的精神狀態下,伊萬完全可能把適用於自己的這些話轉用到經受同樣的猶疑類似折磨的斯梅爾佳科夫身上。阿廖沙的到來使魔鬼從伊萬的幻覺中消失了,不過事後的記憶並沒有消失,而伊萬內心與自己的爭論還在繼續。完全陷入迷茫狀態的伊萬堅持說,魔鬼還在他屋裡,但他接著又承認,「他就是我自己。……他集中了我身上卑鄙、惡劣和令人不齒的一切」。儘管如此,伊萬承認,「他對我說的許多關於我自己的話千真萬確。……我決不會對自己說這些話」。最重要的是,魔鬼知道讓伊萬感到羞愧的原因。「你想完成一項高尚的善舉,」他對伊萬說,「但你不相信善舉有用;折磨你並使你惱怒的正是這一點,這也是你心懷惡意的原因。」現在,斯梅爾佳科夫的死使解救德米特里的一切希望化為泡影,不過魔鬼嘲諷說,伊萬會義無反顧地照做不誤。「只要你相信善舉有用,這樣做就完全正確。……但是,你是一個像費奧多爾·帕夫洛維奇一樣的小豬玀,你想完成什麼善舉?」

阿廖沙試圖使哥哥平靜下來,伊萬仿效德米特里說他是「可愛的小天使」。使用這個帶有天堂色彩的稱呼在伊萬心中引起了意識流似的一系列聯想——比如說魔鬼以不敬的口氣提到「六翼天使雷鳴般的吼叫」,同時認為六翼天使也許只是天體的一個組成部分(「可能是一個完整的星座」),或是認為「星座也許只是一種化學分子」。於是,伊萬再次表現出他的想法變來變去,然而,魔鬼毫不懷疑他會怎麼做:「不要在意[因為現在斯梅爾佳科夫死了]他們是否相信你,你是為了原則去做的。……噢,你願意為了知道自己為什麼去做付出很大的代價嗎?你能下定決心嗎?」根本不能,但是,「你還是會去,因為你不敢不去」,儘管為什麼竟然是這樣「對你來說是個謎」。不過,這對阿廖沙來說不是個謎。在伊萬精神崩潰並且失去知覺後,阿廖沙終於把他扶到床上。

阿廖沙「開始明白伊萬生病的原因。一個驕傲的決定造成的痛苦。一種深深的良心自責!他不相信的上帝和上帝的真理正在逐漸征服他的心靈」。阿廖沙自然而然地想像著「上帝必勝」,我們很快也將看到,伊萬確實會聽從良心的聲音。但是,阿廖沙的擔憂還保留了一種可能性:伊萬「因為為他不相信的事情做出了犧牲而向自己和他人報復,最終將在仇恨中毀滅自己」。小說直到結束也沒有排除這種可能性。

(節選自《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學的巔峰,1871-1881》,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 上海貝貝特,2022.3。有刪節,小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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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瑟夫·弗蘭克(Joseph Frank,1918—2013),普林斯頓大學比較文學榮休教授,史丹福大學比較文學和斯拉夫語言文學榮休教授。代表作五卷本《陀思妥耶夫斯基》(1976-2002)曾獲美國全國圖書評論俱樂部獎(傳記類),兩次(美國大學優秀學生聯誼會的)克里斯蒂安·高斯獎,兩次(現代語言協會的)詹姆斯·拉塞爾·洛厄爾獎,《洛杉磯時報》圖書獎以及另外一些榮譽。另著有《俄羅斯稜鏡:文學與文化隨筆》(1990)、《現代小說的空間形式》(1991)、《宗教與理性之間:俄國文學與文化隨筆》(2010)、《回應現代性:文化政治隨筆》(2012)、《陀思妥耶夫斯基講稿》(2020)等。

題圖:Ilya Repin|Follow me, Satan (Temptation of Jesus Christ), 1901 - 1903

特約編輯:Lyre丨排版:阿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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