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研究什麼?(三)

2022-04-29     哲學園

原標題:哲學研究什麼?(三)

(本文約9000字)

系列文章:

《哲學研究什麼(一) 》

《哲學研究什麼(二) 》

閱讀本文需要先讀過《哲學研究什麼(二)》

第三天 晴 在楚霄的寢室

關鍵字:康德對安瑟爾謨的反駁 唯理論 經驗論

楚霄:我想了幾天,覺得上次那個安瑟爾謨的論證主要疑點是,「實際存在的」就比「僅僅在想像中的」更偉大,這個憑什麼呢?

博拉圖:他的意思是,因為「存在性」是個很「好」的性質,你想啊,一個真實存在的無比偉大的事物,當然比只在想像里的更好嘛。

楚霄:按照常識似乎是這樣,但我還是覺得這裡不太對勁。

博拉圖:你的直覺的確沒錯,這裡是有問題。實際上康德的反駁也是從這裡入手的。康德說,「存在性」或者「存在」並不是一個性質。

楚霄:這是什麼意思呢?

博拉圖:所謂「性質」就是,比如說一個蘋果,我們說這個蘋果是紅色的、甜的、圓的。「紅色的」、「甜的」、「圓的」都是這個蘋果的【性質】。但是「存在」並不是這個蘋果的【性質】。又或者我在構想一部新款手機,這個手機支持5G,螢幕有多長多寬,解析度有多高,晶片算力很強等等,這都可以說是這個手機的性質。但是如果我說,這個手機還有個性質是「它是存在的」,這聽起來就很奇怪了。換句話說:當我們說某物「存在」的時候,我們就是說「有」某物的意思,而並不是說給這個物體添加了什麼像「偉大」那樣的一種性質,我們不能把「存在」當作一個性質那樣來使用。所以我們不能說「因為具有存在性,所以這個東西更偉大」。

楚霄:這確實很有道理。

博拉圖:康德還說,我們要判定一個概念所對應的事物是否存在,是要訴諸經驗的。我們可以設想一個東西,比如「飛馬」這樣一種動物,我們要想證明它的確存在,那是要靠感覺經驗的,得有人真的見到這樣的動物才行,不是靠分析「飛馬」這個概念就能確定它所對應的事物就一定存在的。所以這種「試圖直接從上帝的概念里推出上帝存在」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楚霄:這麼一說,就很清楚了。

博拉圖:康德的反駁的確是一個很有力的反駁,很多哲學家都認同他的反駁,但也不是所有的哲學家都認同。哲學就是有這麼個特點,對於很多問題,是沒有公認的標準答案的。安瑟爾謨的這種論證方式,一直到很久以後還不斷產生迴響,比如哥德爾就根據他的論證思路寫過一個新的對上帝存在的論證,是用數理邏輯語言寫的。這個一般人就很難看懂了,因為他不是用自然語言來表達了,而是充滿了專業符號。

楚霄:哥德爾?是那個著名的數學家嗎?

博拉圖:對,就是他。實際上很多數學家對哲學問題也是很感興趣的。

楚霄:哦。那這個證明我目前沒什麼疑問了。咱們繼續吧。

博拉圖:好。上次咱們都聊了什麼來著?

楚霄:上次咱們舉了個例子,就是我媽讓我努力學習的事情。當時你提了兩個問題:一個是,這個信念從哪裡來的;另一個是,這個信念是不是真的。咱們先討論了「怎麼判斷一個信念是不是真的」這個問題,說了兩種真理:經驗真理、必然真理,安瑟爾謨的例子就是在說到必然真理的時候講到的,然後咱們又聊了哲學的反思性和思辨性的特點。

博阿圖:哦,對。當然,實際上在有些論證里我們是二者綜合起來運用的,一個論證里可以既包括了經驗的部分,又包括了經由推理而來的必然的部分,是打的「組合拳」。這也是不難理解的。

楚霄:嗯。這個好理解。比如我們的生物知識,細胞的規律是通過經驗觀察得到的,這是屬於經驗的部分;然後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根據這些規律做推理就可以得到一些真理。

博拉圖:沒錯,你這個例子舉得很好,就是這樣。

楚霄:那接下來我們聊什麼呢?

博拉圖:(邊想邊說)接下來咱們可以聊聊「知識是從哪裡來的」這個問題,嗯,這牽涉到近代哲學的兩個派別......

楚霄:那為什麼要研究「知識從哪裡來」這個問題呢?

博拉圖:搞清楚知識的來源,才能知道獲取知識的途徑,以及如何判定知識的可靠性、範圍和界限。比如說,假如知識的來源就是感覺經驗,那麼顯然我們對於沒有感覺經驗的事情就不能有知識了,而我們要判斷一個陳述的真偽也必須得依賴於經驗。

楚霄:嗯。知識來自於經驗,這個很符合常識,也似乎平淡無奇。

博拉圖:對。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同意這個說法。實際上,近代哲學的歷史中,有兩個派別,一個派別叫經驗論者,他們贊同一切知識都來自於經驗。還有一派叫唯理論者,他們認為有些知識不來自於經驗,而是天賦的。這兩派在知識來源上的觀點有尖銳的對立,可以說是「死對頭」。他們在近代哲學史上吵吵鬧鬧一兩百年,一直到現代,他們的影響也還在。

楚霄:了解這些歷史也挺有意思的。

博拉圖:對,其實學習哲學史也是很重要的,因為這可以讓我們了解思想發生、發展的脈絡。這樣吧,今天索性我們換個聊法,試著從歷史的角度,從時間的角度聊聊近代認識論的產生、發展和當中所牽涉到的問題。

楚霄:好啊。

博拉圖:近代的認識論可以從笛卡爾說起。笛卡爾是法國17世紀著名的數學家、哲學家,咱們中學裡學的直角坐標系就是他發明的。他對哲學有非常大的貢獻和影響,被稱為是近代哲學之父。他在哲學史上起到了一個轉折的作用。你還記得咱們第一天聊的本體論/形上學吧,古典哲學裡主要討論的一直是形上學。但是到了笛卡爾這裡,他把哲學的重心從形上學轉變成了認識論,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

楚霄:那聽上去真的是很重要了。那他為什麼要搞這個轉折呢?

博拉圖:他不是為了轉折而轉折的,不是說他拍腦袋決定說我要做一個偉大的哲學家、我要來搞個什麼革命,不是這樣的。他是在思考問題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做了這個轉向的。

楚霄:你快說說,他是怎麼思考的。

博拉圖:1596年笛卡爾出生在法國。他祖父是個醫生,父親是個議員,很小的時候他的母親就得了肺結核,去世了。笛卡爾小時候身體比較弱,不過他很愛讀書,好奇心強,也很喜歡思考各種問題。在笛卡爾14歲的時候,伽利略用望遠鏡發現了木星,這件事兒在當時笛卡爾讀書的學校里還是挺轟動的。那個年代是科學和發現的年代,這些風氣對笛卡爾都有影響。笛卡爾對當時學校里的教學不滿,他覺得那些知識除了數學之外,其它都很僵化、教條,所以他在21歲那年輟學了。他覺得與其在學校里浪費時間,不如去周遊列國,讀一讀世界這本大書。

楚霄:(笑)「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博拉圖:對。他遊歷的方式也挺有意思,他先是參軍了,跟著軍隊到處跑了幾年。然後他辭掉了軍隊里的職務,開始周遊歐洲。在這個過程里,他一邊遊歷一邊學習,對於數學、天文學、地球學、物理學、氣象學、醫學都有涉獵。笛卡爾覺得,千百年來,人們在各種問題上爭論不休,現實中也根本沒有哪種哲學學說是能確鑿無疑的得到公認 ,他覺得自己上了不少當,書本知識讓他很失望,還不如去大千世界中遊歷。他相信在自然和普通人的經驗里,也許可以找到真理。不過遊歷之後,他發現他還是沒找到辨別真假的方法。從30多歲起,笛卡爾開始在法國普羅旺斯隱居了20年,冥思苦想。他的主要作品都是在這個期間寫的,包括發明解析幾何也是在這個時期。隨著他的書的出版和思想的傳播,笛卡爾的名氣越來越大,瑞典女王非要接他過去講課,笛卡爾沒辦法就去了,結果這一去就送了他的命。

楚霄:啊?怎麼會這樣。

博拉圖:笛卡爾本來身體就弱,他的生活習慣也與眾不同。每天早上醒來以後,他一直在床上思考、看書,要到中午才起床。瑞典女王要請他去講課,他本來不想去的,可是女王居然派了一艘軍艦來接他。這下他覺得沒法再推辭了,就勉勉強強去了。但是到了瑞典之後,女王因為很忙,只有每天早上5點才有空聽他講課,所以他不得不早起,這樣一來生活節奏就被打亂了。那時候笛卡爾已經快54歲了,身體本來就不好,再加上水土不服、生活習慣被打亂,他去的時候是冬天,瑞典的氣候陰冷潮濕,很快他就得了嚴重的肺病,不治身亡了。

楚霄:太可惜了!

博拉圖:是啊,真的是英年早逝。他留下的哲學著作主要是《談談方法》和《第一哲學沉思集》。《談談方法》是本薄薄的小冊子,比較容易讀懂的,建議你可以找來看看。笛卡爾的思想是這樣的:他認為,市面上的知識魚龍混雜、真假難辨,哲學上的理論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說服不了誰。他就決定,我要拋開一切的權威和成見,完全從我自己的思考出發,來看看到底有什麼知識是我能夠確定無疑的認可的,先把這個知識的「地基」夯實了,然後在這個基礎上重新搭建知識的大廈,這樣得到的知識才能是可靠的。他有個比喻,他說他所有的知識就像一籃子蘋果,裡邊有好蘋果也有爛蘋果,都混在一起,他要把蘋果先都倒出去,然後一個一個仔細檢查,把好的放回來。這其實就是說要把他自己所相信的東西都做一個檢查,看看哪些是真正確定無疑的。

楚霄:這個比喻倒是很形象。

博拉圖:他首先懷疑感覺經驗,他說,我的感官有時候會欺騙我,比如我會做夢啊,夢裡我感覺到的那些,其實都不是真的。我此刻感覺到我在火爐邊寫書,可是也許我是在做夢呢?所以感官得來的經驗是靠不住的。這樣一來,所謂的「外部世界」是否真實存在就是很可疑的了,因為我是通過感官看到、聽到、接觸到外部世界的,但是感官並不可靠。接著他又開始質疑數學知識,比如1+1=2,他說萬一上帝是個惡魔呢?萬一他欺騙我,本來1+1=3的,他卻騙了我,使我相信1+1=2,那我不就被騙了嗎?所以數學知識也未必可信。

楚霄:連這都懷疑,這也太極端了吧,感覺有點牽強了。

博拉圖:嗯,笛卡爾就是要下決心找到「十分確鑿不可懷疑」的那個起點,所以他的質疑特別的誇張。

楚霄:照他這麼懷疑,我覺得他恐怕找不到什麼不能被懷疑的事情了。

博拉圖:他還真找到了。他說,我可以懷疑這、懷疑那,但是有一件事我沒法懷疑,那就是【「我正在懷疑」】這個事實本身。因為如果我懷疑「我在懷疑」,那不恰恰說明我在懷疑嗎?

楚霄:還真是啊。我無法懷疑「我正在懷疑」。這的確是個事實。

博拉圖:「懷疑」是一種思考,所以可以說「我正在思考」是無法懷疑的。簡稱「我思」無法懷疑。接著笛卡爾就說了一句名言:「我思故我在」。既然我在思考,那「我」當然是存在的,而所謂「我」就是一個正在思考、正在懷疑的「東西」。這樣,他就找到了一個不可懷疑的起點。

楚霄:這似乎是說的通的。可是只有這麼一個簡單的起點,看上去也幹不成什麼大事兒,就這麼一個簡單的事實,怎麼可能作為整個知識大廈的地基呢?

博拉圖:嗯,確實有難度,你想啊,人類有那麼多知識,而且這其中包括數學知識、物理知識等等被當時看作是非常確定無疑的知識,你一個「我思」或者「我存在」怎麼可能推的出這麼多知識呢?其實笛卡爾也不是要置這些知識於死地,他和古希臘那些懷疑論者們不一樣,他們那些人是真的要說明所有知識都不可靠。但是笛卡爾不是,他的懷疑只是手段,他的目的還是要建立可靠的知識,他的最終目的並不是懷疑一切。

楚霄:嗯,現在他有了一個無可懷疑的前提:「我思故我在」,接下來他怎麼繼續往下走呢?

博拉圖:接下來,笛卡爾做了一個證明,是關於上帝的。他試圖證明上帝的存在,而他的證明方式,和我們上次談到的安瑟爾謨的證明方式有些類似,也是從一個上帝的觀念去推出上帝的存在。這個證明的大概意思是說,我們有一個關於「最完美的存在」清晰分明的觀念,而我們也很清晰分明的意識到,這個存在的本質的里必定包含了「它必然存在」這個性質。這個證明今天我們就不談了,你大致知道他有這麼個思路就行了。

楚霄:明白。那麼他現在就有了兩個前提:「我存在」、「上帝存在」。

博拉圖:對。然後他說,因為上帝是完滿的、全善的,所以上帝當然不會欺騙我,讓我以為有一個外部世界但是卻實際上是假的,所以外部世界一定存在,數學知識也不會是假的。

楚霄:哈,他這是找上帝來做保人啊。

博拉圖:(笑)是可以這麼說。不過你注意到沒有,在上面整個過程中,笛卡爾全程都是在使用理性進行推理,他相信理性是我們堅實的基礎,而感官是不可靠的,會讓我們誤入歧途。笛卡爾的這種看法代表了一種思潮或者說哲學流派,叫做「 唯理論(Rationalism)」。唯理論者們相信人的理性可以對於世界的最根本的問題的最終解答,而且這些解答都是必然真理(關於「必然真理」,見《哲學研究什麼(二)》)。而且他們還認為,人具有一種關於實在的 天賦觀念(innate ideas),這種觀念根本不依賴於經驗,是一種 先天的(a priori)知識,這種知識為我們提供了關於存在物本質的最深刻的洞見。人類的知識應該建立在這種天賦觀念上,用類似數學那樣的嚴密推理就可以建立人類完整的知識大廈。

楚霄:這聽起來有點烏托邦的感覺。

博拉圖:是啊,不過這種烏托邦很有吸引力。早在古希臘的時代,柏拉圖就認為,有些真理是永恆不變的,比如數學真理和道德真理。他認為無論何時何地,任何人都應該接受這些真理。雖然有些人可能實際上並不接受這些真理,但這不意味著這些真理是會改變的,而是因為這些人相信了錯誤的東西。柏拉圖認為對於這種真理是不能靠感覺經驗來認識的,因為感覺經驗是多變的、不穩定的,它們不可能是這種不變的、穩定的知識的來源。他認為只有通過一種先天的理性才能認識這種知識。咱們第一天聊「本體論」的時候說過,柏拉圖認為「 理念」才是世界上最真實的東西,理念世界是一個和我們平時所處的可感世界不同的世界。終極的真理只能來源於理念世界。

楚霄:但是我們都生活在可感世界,理念看不見摸不著的,在另一個世界,這兩個世界是「斷裂」的。

博拉圖:確實如此。柏拉圖認為,人類的靈魂和身體是可以分離的。在進入身體之前,靈魂通過直接觀照「理念」就認識了全部的真理。可是在靈魂進入身體之後,它受到了「污染」,就忘記了這些知識。我們平時所說的「學習」實際上就是用理性去「回憶」靈魂曾經獲得過的這些知識的過程——「學習即回憶」。

楚霄:嗯,這句話我聽說過。

博拉圖:柏拉圖對後世的影響很大,甚至有人說,西方哲學兩千年來不過是在給柏拉圖做註腳。雖然這話太誇張了一些,但是也說明柏拉圖影響之大。柏拉圖的看法很能代表相當一部分哲學家的想法:從確定不移的天賦觀念出發,再加上嚴密的演繹推理,我們就能得到可靠的知識了。實際上,近代的唯理論者就是這麼想的,因為演繹推理確實有它的優勢。

楚霄:演繹推理的好處是可靠,或者說「保真性」,就是說,只要前提正確,推理的過程也沒問題,那麼就能保證得出的結論必然是正確的。比如說:「所有人都會死;蘇格拉底是人;所以蘇格拉底會死」。

博拉圖:沒錯,所以唯理論者執著於使用演繹推理從一些先天的知識或者「天賦觀念」進行推演,認為這樣就可以推出整個知識的大廈。但是他們面臨一個很大的困難。演繹推理雖然具有「保真性」,但是它實際上並不能擴大我們的認識。比如你剛才舉的那個例子裡面,「人」這個概念本來就包括了「蘇格拉底」在內了,人都會死,那當然就已經包含了「蘇格拉底會死」。所以這種推理雖然是保真的,但是它並沒告訴我們什麼新知識。實際上,一般而言,演繹推理可以作為一種很好的工具和檢驗器,它可以幫助我們檢驗我們的思考過程是否正確,可是要完全靠演繹推理來擴大我們的知識範圍,那是辦不到的。

楚霄:是的。實際上自然科學就不是全靠演繹推理髮展起來的,它還要靠觀察和反覆的實驗才行。從科學發展史也能看出來,開普勒就是從過去的大量天文觀測記錄中總結出了幾條規律,然後牛頓又在這個基礎上提出了他的萬有引力定律。他們並不是從什麼先天的知識就通過演繹推理推出了這些定律。

博拉圖:沒錯。而且「天賦觀念」的說法也顯得佷可疑。所以另外一派哲學家不同意唯理論者關於知識來源的說法。他們認為,我們可以通過反思、檢查我們的經驗,然後從中總結提取出規律性的知識來。比如亞里士多德就不同意柏拉圖的說法,他的很多著作都是通過對感覺經驗進行批判性反思,來獲取關於自然界的知識。後世比如洛克、休謨等人也強調知識來源於經驗,他們被稱為「 經驗論(Empiricism)」者。你上次說的你媽媽讓你努力學習的那個例子,你認為你媽媽是從身邊的例子和自己的經歷中總結出來的「努力可以有好成績」,就是一個典型的經驗論的途徑。

楚霄:哦,我想起來了,我們第一天談話也提到了「經驗主義」。(見 《哲學研究什麼(一)》 )

博拉圖:沒錯,那次是在談本體論的時候提到的。哲學的思考都是互相貫通的,本體論也好,認識論也好,只是一種大的劃分,實際上彼此之間都是有聯繫的。經驗論者普遍認為,不存在天賦觀念。比如洛克,他對於天賦觀念論就有幾個比較著名的反駁。天賦觀念論的最直接、最明確的表述是說,在我們的理智中有一些天賦的原則和概念,它們就好像印在人心上一樣,是與生俱來的。在洛克看來,這種說法是虛妄的,因為從我們獲得知識的方式看,不是這樣的。洛克認為,人具有認識事物的能力,他並不需要任何天賦觀念或天賦原則的幫助,就可以憑藉這些能力獲得一切知識。他的反駁是:如果說顏色觀念是天賦予人心中的,那麼上帝為什麼還要賦予人視覺能力、讓他們用眼睛從外物獲得顏色的觀念呢?還有人會說,有些公理一提出來,一旦被人們理解,人們就會同意它們,連兒童也不例外,所以也就是說它們得到了普遍的同意,這就足以證明這些公理是天賦的。洛克認為這種說法也是站不住腳的。他的反駁也很巧妙,他說:按照這種說法,那些公理在還沒被提出來時人們是不知道的,那這不是恰恰說明它們不是天賦的嗎?而且,這種說法的錯誤還在於,它否定了人們通過學習獲得知識的必要性,因為按照這種說法,公理都是天賦的,那人們不需要任何學習,不需要他人的任何教導,不需要任何論證或證明,一旦明白了這些公理的含義就會同意那些公理, 但這顯然不符合人類獲得知識的真實情況。

楚霄:這些反駁聽起來還是很有力的。

博拉圖:是的。洛克一般被認為是經驗論的開山鼻祖和代表人物。他的主要論點就是,我們的一切知識都是建立在經驗上的,最終是來自於經驗的。我們思維的全部材料,要麼來自我們觀察到的外界的可感對象,要麼來自我們知覺和反省到的內在的心靈活動,就這兩個來源,沒有別的了。他把前一個來源稱為「感覺」,把後一個來源稱為「反省」。感覺的對象就是事物的可感性質,由感覺我們得到了顏色、聲音、 滋味、氣味、觸覺等各種感覺觀念。反省的對象就是內心活動,由反省我們得到了知覺、思想、懷疑、信念、推理、 認知、意欲等反省觀念。觀念是構成知識的材料。洛克還把觀念分為簡單觀念和復合觀念,復合觀念是由簡單觀念構建出來的。簡單觀念是心靈被動接受的,比如你看見一個蘋果,那這個蘋果的大小、顏色等等,都是外界對象印在你心靈上的,你的心靈完全是被動接受的,你不可能主動去創造這個蘋果的形象。這就是洛克著名的「白板說」。

楚霄:這聽起來是一種很機械的觀點,就是把知識拆分成零件,一個一個分析,然後再組裝起來,是這麼種思路。

博拉圖:沒錯。因為當時的科學就是這麼一種機械力學的思維方式,所以洛克不可能不受到這種思潮的影響。他的理論明顯是一種分析的方法,就是對複雜的事物進行分析,一直分析到它的最簡單的成分,以獲得對事物本質的認識,這在當時是科學和哲學中經常釆用的方法。他把知識還原為觀念,把觀念還原為簡單觀念,把簡單觀念追溯到感覺和反省這兩個經驗來源,大體思路就是這樣。總之,他提出的「一切知識起源於經驗」的論斷成為了英國經驗主義的基本原則,並且在貝克萊和休謨那裡得到了發揚光大。這一直是經驗的一個根本原則。

楚霄:這麼說經驗論和唯理論是水火不容了,完全相反和對立。

博拉圖:我覺得應該這麼說:在「天賦觀念」的問題上,雙方確實很對立。但是在很多其它方面,他們雙方也不能說是水火不容。唯理論者也承認經驗的作用,他們也不是主張【任何】知識都來自天賦觀念,他們只是強調【有些】觀念和原則是天賦的。經驗論者也重視推理的作用,比如你看休謨的論證,邏輯性也是非常強的。經驗論和唯理論也都反對教會對知識的壟斷和對思想的禁錮,在這方面他們是一致的,只不過方式不同罷了。

楚霄:那麼他倆鬥了那麼久,最後誰勝利了?

博拉圖:說不上誰「勝利」,雙方其實都有問題。唯理論的問題是難免淪為獨斷論,就是很武斷的去宣布一些原則和公理,然後企圖在這些基礎上推出一大堆東西來,但是這些東西他們沒法證明,所以唯理論內部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比如萊布尼茨和斯賓諾莎就在一些關鍵的問題上達不成一致,看起來雙方都有一套理論,誰也說服不了誰。而且科學的發展並不像唯理論者說的那樣,完全憑一些天賦的觀念和原則推演就行了,科學還非常重視實驗啊,得觀察啊,得用經驗來驗證那些理論啊。所以唯理論有它的短板。

楚霄:那麼經驗論的問題是什麼呢?

博拉圖:經驗論的問題就在於,完全把知識訴諸於經驗的話,那雖然我們可以通過經驗來擴大我們的知識範圍,但是由於經驗都是偶然的,從經驗歸納來的知識就缺乏普遍必然性。可是事實上我們的確有一些普遍必然的知識,比如數學知識。我們還有一些普遍認可的規律和法則,比如「凡事必有原因」。那如果說所有知識都來自經驗,這些數學知識和普遍規律的必然性在哪裡呢?你怎麼解釋呢?既然你有你的經驗,我有我的經驗,那為什麼大家都要認可物理學規律和數學定理呢?不好辦吧。而且一旦考慮到道德領域,經驗論很容易導致相對主義和虛無主義了。既然我的經驗和你不一樣,那還有什麼普遍的道德原則可言嗎?這都是經驗主義要面對的問題。

楚霄:那豈不是陷入僵局了?

博拉圖:在當時來說確實有點僵持不下,後來是康德出來收拾局面。

楚霄:又是康德!

博拉圖:對。有人說,康德就像個蓄水池,以往的哲學都流向他這裡,所有後來的哲學都從他這裡流出。

楚霄:那麼康德是怎麼來收拾這個局面呢?

博拉圖:(看錶)今天就不往下說了。一方面,康德是個特別特別重要的環節,這麼說吧,你可以同意他或者不同意他,但是你如果研究認識論的話就絕對沒法繞過他。甚至可以說,你學習西方哲學的話,就沒法繞過他。二來呢,要了解康德,最好要先了解一下休謨。因為在認識論上,休謨是個特別重要的環節,康德也是受休謨影響比較大的,你可以先看看那篇 《你也能讀懂休謨》 。而且康德也是一個很博大精深的領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完的,以後有機會再談吧。

楚霄:我明白了。那咱們下次再聊。

注釋:

哥德爾:庫爾特·弗雷德里希·哥德爾(1906-1978)是出生於奧匈帝國的數學家、邏輯學家和哲學家,維也納學派(維也納小組)的成員。哥德爾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邏輯學家之一。

笛卡爾:勒內·笛卡爾(1596-1650)是一位出身法蘭西王國的哲學家、數學家和科學家。他發明了解析幾何,也被廣泛認為是現代哲學和代數幾何的創始人之一。

近代哲學之父:在國外,笛卡爾被稱為「現代哲學之父」,因國外沒有「近代」這種斷代概念。國內我們則習慣稱為「近代」。

洛克:約翰·洛克(1632-1704)是著名英國哲學家,最具影響力的啟蒙哲學家之一,並被廣泛形容為自由主義之父。在知識論上,洛克與喬治·貝克萊、大衛·休謨三人被列為英國經驗主義的代表人物,同時洛克也在社會契約理論上做出重要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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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y/3d2e59d20dc454a826cfe0b20ad94ec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