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致命女人》中的劉玉玲,到今年真人版《花木蘭》登陸好萊塢,再到《殺死伊芙》里備受喜愛的吳珊卓。
亞洲面孔和亞洲文化逐漸開始在西方語境下獲得更多關注。
這個月,美國視頻網站 Hulu 播出新劇《星星之火》(Little Fires Everywhere),改編自華裔女作家伍綺詩的同名小說,奪得了2017年美國亞馬遜年度小說的桂冠,以及27項年度圖書大獎。品質不俗。
這也是她繼2014年處女作小說《無聲告白》後的第二部長篇小說
此外,《星星之火》的演員陣容也相當亮眼,有《大小謊言》《早間新聞》中的主演瑞茜·威瑟斯彭(Reese Witherspoon),以及《醜聞》《神奇四俠》里的凱莉·華盛頓(Kerry Washington)。
另有中國演員黃璐的加入。她曾是電影《推拿》里的小蠻,還是《盲山》中那個被拐騙的女學生,參演這部美劇,也是黃璐不斷拓展戲路的一次嘗試。
中間為演員黃璐,右為凱麗·華盛頓在劇中飾演的米婭;左為瑞茜·威瑟斯彭飾演的埃琳娜
當中獨特的女性視角,複雜的家庭關係,東西方的文化碰撞,讓這部劇不僅未播先火,如今進程過半,在各平台上也保持著高分。
故事發生在90年代的美國俄亥俄州的一個中產社區西克爾(Shaker Heights),其中展現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家庭,他們意外相遇,卻打破了彼此原本的生活節奏。 文學作品改編的影視作品,常常伴隨著細膩的視角和不按常規出牌的敘事結構,《星星之火》也不例外。 故事一開始,一場熊熊大火燒掉了一棟精美的住宅,房主埃琳娜·理查森太太(Elena Richardson)悲傷地站在屋前,看著自己經營許久的「完美生活」毀於一旦。
調查火情的警員走上前來對埃琳娜說,火燒得非常大,「房裡到處都星星點點的火苗(Little fires everywhere.)」。
劇中人懷疑是叛逆的小女兒伊茜所為
不過,在這場殘酷的火災發生之前,埃琳娜家的生活幾乎令人神往,在外人看來,他們一家幸福得就像海報上的插畫。 丈夫比爾·理察森(Bill Richardson)是名高薪律師,每天西裝革履,往回城郊兩地,就像他自己說的:「我的律師朋友都是收費比較高的那種。」
埃琳娜的丈夫比爾(Bill)
埃琳娜自己是一名記者,平時還要照顧兩兒兩女,在工作和家庭之間遊刃有餘。
除了小女兒伊茜(Izzy)讓人有些頭疼外,其他的孩子都還算讓她驕傲,萊克西(Lexie)甜美可愛,正在申請耶魯,仿佛是埃琳娜的人生翻版,大兒子特里普(Trip)很受女孩歡迎,小兒子穆迪(Moody)穩重成熟。
埃琳娜特別重視社區倡導的秩序、穩定與傳承理念,從大型派對到小範圍讀書俱樂部,喜好張羅各種大小事。 她對自己也格外自律,凡事安排得井井有條,為了保持身材,每周稱一次體重,早上只吃一半的穀物片,每天喝酒的分量不變的,就連和丈夫之間的性生活,也是只固定在周三和周六晚上。
「一切都可以被計劃,這樣就可以避免那些不愉快和災難性事件的發生。」這句話算是總結了埃琳娜的對自己人生的理解。 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劇中的另一個母親,米婭·沃倫(Mia Warren)則顯得隨性很多。
意外成為埃琳娜家房客的米婭母女,像是美國中產小鎮格格不入的闖入者,作為流浪藝術家,米婭說自己是 「當代波西米亞人」,和女兒珀爾(Pearl)一直過著公路生活,換不同的城市,體驗不同的生活,尋找創作靈感。
她和埃琳娜的信仰截然相反:她不在乎金錢,除了一輛舊的大眾汽車外別無他物,居無定所,對珀爾父親的身份隻字不透露,仿佛世界上什麼也不可以束縛她,只需要藝術的指引。
在這部劇牽涉到的諸多議題中,女性身份的自我認同,確是當中比較亮眼的一個,尤其當這種認同上的模糊與青春期交纏在一起時,就會引出意想不到的麻煩局面。 拿埃琳娜叛逆的小女兒伊茜來說,她生性敏感,骨子裡又不想遵守那套乖乖女的做法,但內心也迫切需要認可。 拒絕吃肉,特立獨行地向母親宣揚自己的素食理論。
她叛逆地燒掉剪掉長發,在演奏會上以拒絕演奏的方式,向母親示威,額頭上甚至還寫著「我不是你的木偶」(Not Your Puppet)幾個大字。
昔日好友艾伯爾(April)沒有選擇幫助她,而是聯合起其他女孩一起排擠伊茜,在伊茜的柜子里貼上艾倫·德基尼勒斯(註:Ellen DeGeneres,美國脫口秀主持人,是公開出櫃的女同性戀,暗指劇中伊茜也是同性戀)的海報,種種舉動都深深刺傷了伊茜,她想要變得合群,但又不知道是否該收起鋒芒融入。 在母親的建議下,伊茜決定作出妥協:她主動尋找舞伴,為了返校舞會換上了好看的禮服,塗了母親的口紅,甚至還為了堵住其他女孩的悠悠之口,刻意和身邊的男孩親近。
伊茜表面上像只張牙舞爪的小怪獸,但她經歷的各種遭遇,受朋友排擠的失落感,成長過程中的自卑與不安,即便掩蓋在格格不入的舉動之下,也能喚起不少人的共鳴。 在心煩意亂地離開了舞會後,想必觀眾和她擁有一樣的困惑,既做不到母親期望的乖乖女,也不能永無止境叛逆下去,那麼到底該「扮演」哪種角色?
與渴望自由的伊茜不同,跟著母親四處奔波的珀爾渴求安定的生活。
長期居無定所的生活讓珀爾沒有固定的玩伴,也沒能在一所學校完整地讀完課程,自己搞藝術的「酷媽媽」早已滿足不了她的訴求。
埃琳娜有條不紊的生活秩序,讓珀爾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別墅里好聞的香薰味道和背景般存在的電視聲,讓她第一次體會到家的感覺。
萊克西和伊茜優越的條件,讓她頭一回因為物質的匱乏而感到自卑。 如今她內心在意的,是擁有一片屬於自己的空間,是相似的事物、相同的夥伴,以及日復一日看似枯燥的穩定感,是中產生活的「幸福童話」。
返校舞會上的珀爾
當然,對於自我身份的這份糾結,自然不止限於心思細膩的女孩,生活得順風順水的中年太太們也同樣為此頭疼。 因此劇中出現了讀書會的情節,生活闊綽的主婦們圍坐一圈,討論《陰dao獨白》這本讀物。在如此直白的話題面前,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這個讓在座太太們難以啟齒的身體部位,在某種程度上,恰恰代表了女性生活那些定義了你,卻又讓你不適、不願直面的部分。
讀書會上米婭對《陰dao獨白》的解讀
或許就像米婭說的,陰dao只是一個隱喻,但它象徵著我們不敢直視,不敢承認的一切。 這些女性成長過程中尋找和審視自我的時刻,那些難言但又揮之不去的隱痛,多少在我們的心中也有過定格。
編劇利茲·帝加拉(Liz Tigelaar)早在進組前就預感,這將會是自己最具挑戰性的工作,「因為它是具有變革性的,我喜歡充滿矛盾的家庭,特別涉及母女關係的那種。 事實上,母女關係這是這部劇的重頭戲。 埃琳娜覺得,秩序之外的一切就像是她無法控制的火苗,它會吞噬一切,毀掉一切,打亂正常的生活,這點讓她感到不安和恐懼。 所以,她會強迫性地安排孩子們的人生,小到日常的服飾搭配,大到報名參加的興趣社團。
不能否認的是,她的確全心全意地在為孩子付出,盡力幫他們規避成長路上的風險,讓他們受到朋友和長輩的喜歡,被社會接納。
但這份愛有時顯得過於沉重,悶得人透不過來氣。 米婭與之完全相反,她討厭被規定的、被預設好的一切,她希望給孩子更多難忘的經歷,讓其有更多獨立選擇的機會。
她不會把愛放在生活的瑣事中,但她牢記女兒所有喜好,並盡力幫她達成:少買一袋麵包,來給她換本雜誌,沒錢買自行車,就親自動手幫她改造一輛。
在米婭這裡,母愛更多的是理解和妥協,珀爾固然是她的最愛,但不是她人生的全部,她在母女關係中儘量學著放棄一點自我,儘量平衡起藝術家和母親這兩個身份。
可珀爾更希望得到一份全心全意的母愛,占據母親生活的最中心。
相比起黑人家庭的窘迫,埃琳娜家的煩惱在很多人看來更「何不食肉糜」些。
大女兒萊克西正在申請耶魯,學校給每個申請人都提了同樣的問題「你經歷的最大困難是什麼」,萊克西抱怨,碰上那些被同性戀家長撫養、或者在貧民窟悲慘長大的孩子相比,她毫無優勢,因為她根本沒經歷過什麼苦難。 母親埃琳娜則表達不滿,認為這種問題也太不負責任了,申請耶魯又不是比慘大會,當父母的若有能力在優渥的環境下撫養孩子本該是好事,怎麼如今沒了優勢,反而成了一種錯?
這種教育理念上的區別與衝突,在劇中時常能見到。
「人人都愛相互挑戰,也樂於接受質疑。這是最棒的地方,你知道會有觀眾說:『被黑人母親和白人母親撫養長大是截然不同的。』也會有觀眾起身反駁:『怎麼就不同了。』這時,你能有一大串理由來向他們解釋,劇中人物的經歷是怎樣的不同,不能一概而論。」編劇利茲說到。
你不能絕對地評定那種教育方式更好,哪種人生才是標準答案,就像你無法輕易找出,究竟誰才是合格的母親。 另外,劇中還出現了黃璐飾演的中國母親貝貝,她在遇到經濟低谷時選擇遺棄自己的孩子美玲。這個決定在埃琳娜看來是不可饒恕的,如果選擇了拋棄孩子,就不配擁有做母親的資格。
有過類似經歷的米婭深知獨自育兒的不易,少數族裔身份和單親母親加在一起,很多原本簡單的事情都變得格外艱難,所以她會理解貝貝,替她出頭,甚至忍不住想要幫她找回孩子。 文化背景和人生經歷的差異,讓這三位母親很難統一出母愛的最優解,也讓交織其中的事情顯得格外棘手。
提及這部劇,原作者伍綺詩評論說:「故事一直圍繞著兩個家庭旋轉。」 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態度代表了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哪種更適合孩子成長?怎樣才算是一個好的母親? 多彩的經歷,還是更優渥的生活環境?重視孩子的素質教育,給他更自由的空間,還是應該讓他做好步入社會的準備,儘早適應成人世界的 「虛偽」? 這些問題太過尖銳,答案也都因人而異。全劇每位角色都盡力將人物的複雜性體現出來,所以,你很難單純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任何人。
或許伍詩琦的東方視覺和哲學,給了我們一個開放式的答案: 「我不想讓讀者很快就說:『哦,這是英雄,這是小人。』 我希望他們看到,這實際上是非常複雜的,讀者們會對期初同情的對象逐漸產生新的認識,產生質疑。」 所以,面對黃璐飾演的那位餐館服務員,即便講著蹩腳的英文,拿著中餐館裡低廉的薪資,在異國掙扎生存,遺棄孩子,又再次尋找孩子,我們也未必能大言不慚進行批評。 各有各有的難處罷了。
伍綺詩說:「我在思考人們可能疊在她身上的刻板印象,以及如何顛覆這些預設。我想要將此展示出來,並盡力給她一個公平的說法。」所以,她並未將黃璐飾演的貝貝塑造成觀眾期待的亞裔成功女性。 「現在主流的敘事太過絕對,他們想像你是名艱難求生的外國移民,那你的夢想就是告別過去,成為銀行家或是醫生,這些精英崗位。的確,實現這些目標的人不在少數,但我們不能忽略其他類型的人生。」伍綺詩說到,「我很多親人都從事著服務行業的工作,有人在餐飲業里,也有做清掃工作和公交車司機的。」 總歸不能忘記一些在邊緣努力生活的人。
這部劇值得我們關注的地方在於,它探討了不同文化背景中的女性,觸及了女性的成長以及獨立女性的定位,也試圖通過這些各具特色的女性,來深入思考家庭教育的意義。她將問題和情況呈現給觀眾,然後讓他們得出自己的答案。 「我們經常壓制自己的種族和文化偏見,即使我們可以在其他人中識別出來」。她說道。
有趣的是,就像史蒂芬妮·梅爾出現在《暮光之城》電影的片場,作家伍綺詩也在劇中客串了一把,和她創造出來的角色們,共處一室,參加讀書俱樂部,「我很好奇誰會發現我。」
不好意思,我們劇透了
回憶自己生活長大的西克爾小鎮時,伍綺詩說:「那是一個成長的好地方。」 「房子很漂亮,學校也很棒。但要維持這座花園社區的祥和,就需要有嚴格的制度。」 「居民會因不修剪草坪而被罰款;社區每年都還會進行房屋內外部檢查,以確保每幢房子都是由建築師單獨設計,而非複製別的款式;在垃圾日,垃圾也不可以直接放在門口,那樣太影響美觀。」
所以,書名中的「星星之火」,可以理解成是對規則的抗拒,是對這個世界既定遊戲的勇敢反抗。
那些火星,可以是生活中不起眼的誤會與爭吵,它在不經意間埋進人心,埋下隱患,這可以預示著一場洗禮,一場意外的浩劫,但也能教會我們該怎樣面對本就布滿瘡痍的現實生活。 甚至,這場「火」也可以是階級與種族之間的矛盾,一觸即發,暗藏殺機,不管我們多麼努力地去迴避,多麼激進地去解讀,都未必能消解。
但它也可以是不顧一切拋下穩定生活的危險熱情,用一把火告別過去,迎接未來,面對脆弱和赤裸的自己。
畢竟,當這把火燒盡的那刻,我們依然還要回到生活裡面去,做出無數或對或錯的麻煩選擇。 只是不管怎麼樣,都要盡力放下種種包袱,去遵循自己內心的聲音,正如伍綺詩所說:「永遠記得,你呼吸著的每一個瞬間,都應該去過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主要參考資料:
https://www.nbcnews.com/news/asian-america/celeste-ng-channeling-experience-asian-american-woman-little-fires-everywhere-n1167926
https://www.buzzfeednews.com/article/annehelenpetersen/little-fires-everywhere-hulu-celeste-ng-reese-withersppon
https://www.theguardian.com/books/2017/nov/04/celeste-ng-interview-little-fires-everywhere
https://www.hollywoodreporter.com/news/little-fires-everywhere-author-celeste-ng-talks-hulu-adaptation-1278561
https://time.com/collection-post/4962060/celeste-ng-american-voices/
https://www.vulture.com/2020/03/little-fires-everywhere-hulu-adaptation-motherhood-race-class.html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o/yhs0WHEBfwtFQPkdeSV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