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發源於武漢的疫情,深刻地影響了中國,而且也必將繼續深遠地影響下去。雖然未到痛定思痛的時候,但必須現在就開始反思,我們哪裡出了問題。
大的方面不好說太多,但對於宣傳工作以及當地媒體表現,我覺得有值得改進的地方。
我們看到,在疫情剛露出苗頭時,本應是社會瞭望者的武漢當地媒體,並沒有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之前的那篇文章已經被外星人劫走。但在它消失前,文章已經引起了廣泛的討論。我注意到,有的觀點認為,如果這場疫情發生在今天的廣州,可能也不見得比武漢好多少。
對於這個觀點,我完全不贊同。即使今天廣州媒體式微,但以我對廣州媒體人和廣州政府的了解,事情絕對不會演變成武漢這個樣子。
1
這次輿論場上的激盪,數十年少有。和非典時期不同,現在有了社交媒體,無數信息疊加,民眾情緒因此被放大無數倍,輿情管控異常困難。
長期以來「報喜不報憂」的管制偏好,導致民意形成堰塞湖。一旦有了一個缺口,立刻洶湧而出。民意的疏導,當然主要依靠各地治理能力的提高,每個地方把事情做好了,老百姓自然沒有怨氣。
除此之外,媒體的作用也應高度重視。
回頭看看武漢媒體在這次疫情中的表現,四個字:不堪入目。不恰當地把武漢比作奧斯維辛、呼籲給市長暖心、歌頌剛流產後上一線的90後護士……既沒有良心,又沒有人性,有的只是愚蠢和諂媚。好不容易湖北日報站出來一個張歐亞,呼籲武漢趕緊換帥,但還被要求立刻刪帖。他的單位還誠惶誠恐地向上級道歉。
如果武漢媒體是真正意義上的媒體,報社老總是真正有擔當有良知的新聞人,在疫情初起時,勇敢介入調查,排除阻力見報,引導民眾及時避險,事情豈會糜爛至此?
損失太慘重,教訓太深刻。
有人說,你站著說話不腰疼,換成你也不敢拋開自己的事業前途,刊發那些報道。我人微言輕,也已不在體制內,政策水平也沒有報業集團的社長總編輯們高。他們受黨栽培多年,為人民服務就應該是他們的本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時高薪厚祿養著,關鍵時刻你說我怕死捨不得這些待遇當了縮頭烏龜。這樣可不行。
黨一再教育我們「不忘初心」,這個初心就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當幾千萬本省人民面臨不可預知的風險時,作為新聞單位的領導,就應該不顧自身仕途得失,堅持入行時的新聞理想,勇敢抗爭,刊發真相,給出建議。
否則,黨要這種媒體何用?人民花錢訂黨報何用?
大家都和光同塵,最後就是無人可以獨善其身。
武漢媒體的這種表現,其實也是現在其他城市所謂主流媒體的平均水準。一線城市的大報大台,表現並沒有好太多。
這次疫情報道中,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財經、財新和三聯等雜誌。一本零售價30元的《財新周刊》,現在市場上甚至被炒到了88元,稀缺到連該雜誌社內部都沒有存貨。
這是民眾對良心媒體的致敬,也是對其他缺席媒體的鄙夷。
看看現在還有幾家報紙能看得下去?從南到北,從京城到地方,從黨報到都市報,人才凋零,面目可憎,缺乏擔當,暮氣沉沉。電視台也一樣。
是時候給媒體鬆鬆綁了。因為高水平有活力的媒體,能幫政府做很多事。
2
我們來看看非典時的廣東經驗。
2003年初,非典在廣東開始肆虐。如果當時廣州沒有幾家敢說話會說話的報紙,那時的廣州,也許跟今天的武漢沒兩樣。
2002年11月16日,廣東順德出現第一例致病原為冠狀病毒的非典病例。緊接著,中山、河源等市陸續報告出現這種怪病。隨著各地重症患者被送到省城救治,廣州開始集中爆發。
春節前後,廣州100多位醫生被感染,並出現個別患者死亡的情況。疫情還向深圳、佛山、江門等地擴散。一時,傳言四起,人心惶惶。很多市民開始搶購白醋、板藍根甚至碘鹽,並且這種風潮迅速向周邊省市蔓延。
不過,廣州很幸運,幸運在擁有當時中國最頂尖的幾張報紙。
2003年1月5日,新快報最先報道了河源市接治兩名被病毒感染患者的消息。
10天後,羊城晚報、南方都市報、廣州日報、南方日報等主流媒體,開始介入報道非典。
從當年2月11日到2月21日,羊晚每天關於非典的報道平均為9.5條。而且這些報道大多放在頭版、二版等黃金版面,濃眉大眼,生猛醒目。
2月10日,廣東有關部門下發通知,要求省內各級新聞單位一律不得採訪報道非典,但是羊城晚報當天在頭版率先刊發題為《廣東發現非典型型肺炎病例》文章,這是廣東報紙里最早有關「非典型肺炎」的報道。當天的羊晚一出街,立刻被搶購一空。
2月11日,有關部門要求報紙在二版刊登政府新聞發布會內容。但是,羊晚當天以頭版發布了題為《疫情已控制,市民毋須恐慌》的內容,首次公布了疫情情況。
在2月14日至2月21日7天時間裡,羊城晚報和新快報拿出大量版面,引導全社會通過理性的思考,變經驗教訓為社會的寶貴財富。
2月20日,羊城晚報發表《不怕被傳染 猛料在一線》一文,學醫的記者廖懷凌冒著生命危險,深入病房採訪非典患者,記下一個個救死扶傷的感人故事,累到暈倒。這樣的報道強烈震撼了讀者。
羊城晚報在這段時間表現尤其出色,主要和該報擁有一支「特別能戰鬥」的名記者隊伍分不開。李宜航的專題、廖懷凌的現場報道、微音的評論,都被讀者追著看。
南方日報、羊城晚報、廣州日報,三大報業集團之間,平時雖然競爭激烈,但是在攸關無數人生死的危機之時,它們能放下成見,緊密抱團,形成了巨大的媒體合力。
廣州日報雖然是市委機關報,但並不唯唯諾諾,在非典報道中,也體現出了自己的報格。
2月13日,廣東要求不許報道搶購。18日,廣州日報不顧上命,勇敢在頭版刊登有關報道。
2月15日,廣州日報發表評論《百姓知情 天下太平》。
「(搶購平息)這件事生動地說明一個道理,這就是政府開明,天下太平;百姓知情,天下太平。……在事件剛剛顯露其端倪之時,政府迅疾通過主流媒體,把真相大白於公眾,遏事件於萌芽之中。由此,我們就更能體會到信息公開、正確引導輿論的可貴和重要。」
2月18日,新華社發通稿《廣東非典型肺炎病因基本確定》的第二天,南方都市報就發表《非典型肺炎病原有爭議》,毫不客氣地「打臉」了新華社。
2月份,南都還發了兩篇重要的報道。一篇是記者在兩會現場採訪衛生部高層官員,該官員表示SARS尚未得到控制,國家正尋求國際合作;另一篇則報道了鍾南山否定衣原體病毒為SARS病原體的說法,並呼籲國際合作。
在世衛組織的大力介入之下,中國與多國專家加強合作,關於非典的研究不斷取得突破。4月16日,世衛組織確認非典的病原體是冠狀病毒的一個變種,這為最終找到治療辦法打下了基礎。
耐人尋味的是,2月中旬,南方疫情已經十分嚴重,但此時北方各大媒體依然保持沉默。人民日報和央視新聞聯播,直到3月底才有非典的報道。
當時廣東和廣州當局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沒有他們的開明和默許,就不可能有廣東媒體的勇敢,就沒有非典被及時遏制。
時任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蔡銘澤教授說,政府的權威信息傳播得越早、越多、越準確,就越有利於維護社會穩定和政府威信。
他認為,非典是對廣東的一個重大考驗,包括政府應變能力、經濟支撐能力、群眾心理承受能力、媒體信息供給能力等等。廣東經受住了考驗。同時,也給廣東提供了一次罕有的實踐機會,即面對重大疫情、突發事件,如何進行信息的預防、發布、引導、批駁。
他說,處理這類事件的立足點必須是:人民利益高於一切,把人民群眾當作真正的主人。要把人民當主人,首先就要尊重人民的知情權,把群眾欲知、應知、需知的信息及時、準確、完整地告訴群眾。
在面對搶購風潮時,廣東發揮自身組織傳播的優勢,及時召開政府新聞發布會,通過本省發達的媒體,發布「廣東備有百日鹽半年糧」的權威信息,立刻就起到了震懾、駁斥、澄清的效果,市面頓時風平浪靜。
當年廣東的寶貴經驗,今天仍值得湖北借鑑。
3
非典最終被成功制服,必須承認是全國人民的功勞。但是,羊城晚報、新快報、南方日報、南方都市報、廣州日報、信息時報這六家廣州報紙,因為它們的勇氣、智慧和良知,應該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正是這些當時看起來不那麼聽話的媒體,為國家控制非典的蔓延傳播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這才是真正的好媒體。講真話,不說謊,有底線,看得遠。
當時廣州三大報業的掌門人,都是名動一時的傳媒大佬。廣州日報正經歷「廣東四大才子」之一社長黎元江剛被雙規的震盪。南方報業時任領軍人物是備受尊敬的范以錦,南方都市報老總是一手創辦南都和新京報的程益中。羊城晚報報業集團的社長是長袖善舞人脈深厚的「標叔」梁國標。這些名字,在廣東甚至中國傳媒江湖都是如雷貫耳。
這些老總,既懂政治又懂業務,善於和主管部門周旋,敢於保護下屬。當時在南方報業流傳一句話:見到綠燈趕緊走,見到紅燈繞著走。所以,那麼多的軍規,也沒束縛住他們的手腳。
因為懂政治,所以廣州的這些報紙知道什麼樣的報道可以發出來;因為懂業務,他們也知道什麼樣的報道可以給政府幫忙不添亂;因為敢於保護下屬,所以一個個名記脫穎而出。
廣州媒體,因其勇氣和良知,在當時贏得了無數人的尊敬。我原來很多同事,都是在非典之後,大批進入廣州的三大報業。
今天,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大批原來抱持新聞理想南下廣州的媒體人,紛紛離開了報社,轉而要麼進入網際網路大廠,要麼轉型為自媒體人。
一些知名的大號,都是原來的廣州媒體人出來做的,比如出自南都的咪蒙(已被註銷)、黎貝卡的異想世界,出自南方周末的智谷趨勢,出自廣州日報的劉備我祖,新快報的城市戰爭、國民經略、帶我滾雪球,等等。
如果這些人還在體制內,如果對媒體的管理再寬鬆一點,我想國家的政策宣傳一定會更生動活潑,也更深入人心。
事實一再證明,在信息發達,傳播手段豐富便捷的時代,有關部門的緘默是不能阻止信息流通的。如果只想捂著蓋著,那麼就會有失真的信息流傳。
此次武漢疫情,如果在病毒剛開始傳染人時,就讓媒體介入,把政府掌握的信息公開,把應對方法公布,我相信,該死的病毒一定會被扼殺在搖籃里。
雖然教訓深刻,但是我們還是要向前看,亡羊補牢什麼時候都不算晚。
現在我國國力得到了極大增強,與國力相對應的應該是素質更高的民眾、更廣闊的心胸和更強大的自信。
只有允許自由地說真話實話,才能激發最廣大人群的智慧,才能凝聚起最多的人心,從而建設好我們可愛的國家。
偉大的批評者,才是偉大的愛國者。
現在,允許媒體進行必要的輿論監督和反思報道,不但十分必要,而且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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