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敷善蠶桑,採桑城南隅;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

2019-10-02     網上客

陌上桑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善蠶桑,採桑城南隅;

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

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

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

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

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

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

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

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年幾何?」

「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餘。」

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

羅敷前致詞:「使君一何愚!

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

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

青絲系馬尾,黃金絡馬頭;

腰中鹿盧劍,可值千萬餘。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

為人潔白晰,鬑鬑頗有須;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

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

【題解】選自《樂府詩集》。《陌上桑》又名《艷歌羅敷行》,是東漢時代一首著名的樂府民歌。所謂「樂府」,原是西漢初年國家設立的一種音樂機關,它的職責是搜集整理民間歌謠或文人的詩歌,制定樂譜、訓練樂員,是掌管音樂,專備朝廷祭祀、朝會、宴餐、出行時演奏娛樂的機關。這種音樂機關採集來的詩歌,配上曲譜,可以歌唱。到了六朝,人們為了把這種詩跟沒有配曲的詩區別開來,就稱作「樂府歌辭」或「樂府詩」,成為一種新的詩歌體裁。

「樂府詩」,大部分是民歌。據《漢書·藝文志》記載,共採集漢樂府民歌138篇,是繼《詩經》之後的又一民歌總集。漢樂府是我國文學史上一宗極為珍貴的文學遺產。它上承《詩經·國風》,下啟建安詩歌,像一串燦爛的文學珠玉競放異彩,相映生輝,形成了我國詩歌現實主義傳統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後世偉大詩人李白、杜甫、白居易等都很好地繼承和發展了這一優秀傳統。樂府詩在形式上始創了五言為主的新詩體,奠定了漢以後五言詩的基礎。在表現手法上,具有一定的故事情節,大大地發展了敘事詩這一體裁。

樂府詩有不少名章雋句,歷代傳誦不絕。《陌上桑》是有代表性的名篇之一,可以說它是《孔雀東南飛》的姊妹篇。

【解讀】全詩分三段。第一段(第一自然節),描繪羅敷的美麗姿容。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詩歌開篇第一句,即描繪出一幅日出東方的壯麗景象:紅艷艷的朝陽,在蔚藍的天幕中,從東方冉冉升起,燦爛輝煌,照耀著大地,塗染著詩境中的一切,生機勃勃,給人以美的感受,喚起人們美好的聯想和想像。詩沿著「日出」「照樓」的思路,自然地引出了第二句,「照我秦氏樓」,使讀者循著陽光,將視線引到詩中女主人公的樓閣。詩人運用第一人稱的表現手法,流露出了對羅敷的熱愛與讚美之情,自然親切。此時,女主人公雖未出場,但已使讀者仿佛看到了她在春光明媚的日照高樓之際,對鏡梳妝的身影。美好的景物描寫,創造了一種和悅的氣氛,為下文女主人公的出場作了鋪墊,布下了一幅優美的背景。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第三句緊承第二句寫來,開始了故事的敘述。第二句點出了「秦氏樓」,第三句介紹了這樓上的女主人秦氏好女,第四句介紹了這「好女」名叫做「羅敷」。「名」,名詞用作動詞,叫做。「秦」是古代詩歌中美貌女子常用的姓氏。「好女」,即「美女」。「羅敷」,是古代美女常用的名字。這裡,圍繞羅敷的姓氏和名字,強調了一個「美」字,突出表現了秦羅敷是一位出眾的美女,給讀者先留下一總的美好印象。

「羅敷善蠶桑,採桑城南隅;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羅敷不僅具有美好的姓氏和名字,還具有熱愛勞動勤於勞作的美德。她為農家女,自幼愛好採桑,養蠶,她是採桑養蠶的能手。詩中女主人公一出場,就給讀者留下了一個勞動婦女的美好形象。你看她挎著桑籃,笑語朗朗地到城南的桑田裡採桑去了。羅敷的出城,採桑「城南隅」,這一勞動地點的交代,為下文故事的展開做了準備。接著詩人著眼於羅敷採桑用具的描寫,借物寫人,用兩個特寫鏡頭進行細緻的描繪:一寫桑籃上的絡繩,以黑色的絲製作,多麼精緻華美。一寫桑籃的提把,用桂樹枝條編成,多麼清香誘人。採桑用具竟如此不凡,也在突出一個「美」字,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與那美人兒般配,協調。

「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作者又著眼於羅敷美麗服飾的描寫,用四個特寫鏡頭進行繪形繪色的描述:一寫羅敷的髮型。「倭墮髻」,其髻似雲堆疊,偏在頭部一側,似墮非墮,又名「墮馬髻」。此為當時婦女的時髦髮式。二寫美女的耳飾,戴著寶珠做的耳環。「明月珠」,相傳是出於西域大秦國的一種寶珠,其形,其亮如「明月」。此處由上而下的順序寫,先寫「頭」上,再寫「耳中」。閃閃發光的耳環與烏黑似雲朵的髮髻相襯托,相映照,寫出了羅敷的首飾華美。三寫她的「下裙」,為「緗綺」製作。「緗綺」,杏黃色有花紋的綢緞。四寫她的「上襦」。「襦」,短襖,為「紫綺」製成。「紫綺」,紫色有花紋的綢緞。此處由下而上的順序寫,先寫「下裙」,再寫「上襦」。羅敷下身飄著淺黃色的裙子,上身穿著紫色的齊腰短襖,色彩協調,多麼素雅,落落大方。

在這裡,一般作者是要描繪羅敷的容貌的,但詩人偏偏不正面描寫人物的相貌,而一味地在採桑用具及其服飾上著墨,這正如一些技藝高超的畫家,常常要在紅花周圍加添一些綠葉;在月亮旁邊抹上幾片雲彩。然而,這綠葉這雲彩又絕不是可有可無,它是對「紅花」、「月亮」的襯托和渲染。由於綠葉的襯托、扶持,紅花愈見鮮艷明麗;由於雲彩的映托、渲染,月亮越發皎潔。詩中對羅敷形象的烘托,也是運用烘雲托月的手法,以採桑用具及其服飾的精妙,襯託了羅敷美麗的容貌和身姿。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詩人又變換了一種角度,從旁觀者的感受反應間接地來描寫羅敷的形象美。行路人看到了羅敷,不由自主地放下擔子,撫摸著嘴邊的鬍鬚,觀望著。年輕人見到了羅敷,激動地脫下帽子,整一整包頭的紗巾,出神地觀賞著。「耕者忘其犁」,本是「耕者見羅敷,呆立忘其犁」之意的緊縮;「鋤者忘其鋤」,本是「鋤者見羅敷,痴望忘其鋤」的緊縮。這一緊縮使詩句精鍊得多,詩味濃厚得多。詩通過「行者」下擔,「少年」脫帽,「耕者」忘犁,「鋤者」忘鋤,各人的舉動情態的側面描寫,表現了無論老年或少年無不為羅敷的美貌所吸引,充分地表現了羅敷艷麗的姿容。尤其是他們回家之後,因讚賞羅敷的美貌而引起妻子的妒忌,而產生了家庭「糾紛」這一細節的穿插,幽默,詼諧,更使故事生動活潑,富有濃厚的生活情趣。作者不從正面描寫羅敷的容貌美,而從側面寫旁觀者的折服,留有廣闊的想像餘地,啟發讀者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通過聯想,去想像豐富人物的形象。這樣,羅敷的美容就更為鮮明,令人回味不盡,所收到的藝術效果,較之那些泛泛的正面描寫(如「蛾眉」、「杏眼」、「丹唇」之類)實在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在封建社會裡,勞動婦女的姿色,往往會招致一些達官貴人的凌辱和迫害。詩的第一段,描寫了羅敷的美貌,引出了第二、三段,使君可恥調戲誘騙羅敷而遭到嚴辭拒絕的故事。詩人並不滿足於人物形象外在美的描寫,第二段便深入到人物心靈和性格的揭示了。

「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使君」,是漢代郡的長官,太守或刺史,官位較高,出門通常要坐五匹馬拉的車子。「使君從南來」,才能跟「採桑城南隅」的羅敷相遇,展開了故事。「立」,即停下。「踟躕」,徘徊,停滯不前的樣子。這裡,作者不說「使君」控馬停車,而說「五馬立踟躕」,可稱傳神之筆。「五馬」,含蓄地寫出了「使君」的顯赫聲勢;「立踟躕」,活畫出了「使君」一見羅敷就被她的艷姿所折服,頓生邪念,讒涎欲滴的好色醜態。同時,從反面更襯托出了羅敷的美容。

「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姝」,美麗的女子。)「使君」停車後,就急於了解羅敷的情況,便派僕從前去,打聽這是誰家的美女。「使君」為何「遣吏往」,為何要問「誰家姝」?可見他已不懷好意了。此外,詩人巧妙地省略了僕從詢問羅敷的過程及問語,跳躍式地只寫了僕從回來時對「使君」的答話:這位美女是秦家的,名字叫作羅敷。

「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餘。」「使君」再次「遣吏往」,要求作進一步了解。「羅敷年幾何」,顯然是「使君」對僕從交代任務時所說的話。由問「誰家姝」,到問「年幾何」,「使君」所懷歹意就暴露得更為明顯。作者仍省去了問話,只寫答語。僕從打聽回來,再次稟告「使君」:二十歲還不到,十五歲稍出頭。「使君」一聽,正是青春妙齡,正中下懷,垂涎已滴了。

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使君」以為憑著自己的高官、厚祿、權勢,滿可以博得這位農家婦女的歡心,於是迫不及待,撇開僕從,走到羅敷跟前,赤裸裸地提出了「共載」的無恥要求,同他一起乘車,回府,為妾。這樣,徹底暴露了「使君」憑著權勢胡作非為,企圖搶占羅敷的可恥行為。

第三段,寫羅敷誇耀夫婿,嚴辭拒絕「使君」。

羅敷前致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聰明機靈的羅敷,對於路邊相逢、素不相識的「使君」控馬不前,問姓問名所懷的鬼胎早有警惕。所以,當「使君」提出無理要求時,她既沒有被其高官厚祿所誘惑,也沒有被他的權勢所嚇倒,勇敢地迎上前去,她的對話有理有節,含蓄而有針對性,義正辭嚴:「使君」你怎麼這樣愚蠢!你有你的妻子(你是有婦之夫),我有我的丈夫(我是有夫之婦)。這一回答,既是正面斥責,又是嘲諷。在這對話中,鮮明地表現了羅敷蔑視權貴,威武不屈的鬥爭精神和大膽潑辣的剛直性格。

「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青絲系馬尾,黃金絡馬頭;腰中鹿盧劍,可值千萬餘。」詩歌在表現了羅敷大膽潑辣敢於鬥爭的同時,也沒忽略她機智勇敢善於鬥爭的一面,這即是詩的第三段對於羅敷盛夸夫婿的精彩描寫。羅敷摸透了封建官僚們欺軟怕硬、小官怕大官的心理,便採用虛構的方式極力誇耀自己的丈夫,從而壓倒對方,對「使君」的侮辱性要求,給予無情的嘲諷。羅敷從四個方面誇讚夫婿。那個「使君」駕著「五馬」而來,自以為威風;羅敷針鋒相對,先從自己丈夫的威勢派頭誇起,說他乘馬出門,必定有千個僚屬和差役蜂擁跟隨。在浩浩蕩蕩的隊伍中,她丈夫位「居上頭」,仿佛鶴立雞群。「何用識夫婿?」詩歌巧用一設問句提起,寫出了夫婿的鮮明標誌。隨從們都跨著黑馬,唯有他騎著高大的白馬,走在最前列。這樣的氣派,當然遠非駕「五馬」的「使君」所能比。接著羅敷又從富貴方面夸夫:他的白馬尾巴上繫著青絲,馬頭上戴著金黃色的絡頭,他腰間佩帶著寶劍,更是珍奇無比,價值萬金。夫婿如此豪華富貴,更比「使君」高出一籌。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羅敷再夸夫婿的官職,曆數丈夫官職的頻頻升遷:丈夫十五歲那年,還只是個職位低下的小吏;僅隔五年,就升為朝廷的大夫;到了三十歲時,更飛黃騰達,當上了侍中郎;如今還不過四十歲上下,卻已經據有一個郡城,成為統轄一方的太守了。羅敷的這段話,講得嚴密,很有分寸,無懈可擊,具有強大的威脅力。她誇耀丈夫,年齡以四十為限,官職只講到太守;讓「使君」從她丈夫的官運亨通中,想見其夫婿正是有為之年,前途無量。這樣,從現在以至將來兩個角度有力地回擊了「使君」。

「為人潔白晰,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羅敷又故意誇耀夫婿的儀態品貌和瀟洒風度:丈夫的品貌也是儀表堂堂,英俊不凡,臉龐白凈,少許鬍鬚;他在官府里踱著方步,泰然自如,一副官派;當文臣武將濟濟一堂的時候,數千官員,誰不讚嘆他的舉止大方,才貌出眾。這自然又使那「使君」自慚形穢。

詩在高潮中戛然而止,這喜劇也在勝利的歡樂中閉幕了。從故事情節的發展來看,似乎還應有個「尾聲」,但作者惜墨如金,就此擱筆。然而讀者對這「尾聲」可以想像得出:「使君」如何垂頭喪氣,如何狼狽逃走,等等。就收到了剪裁精當,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效果。

【綜述】《陌上桑》,描述的是一個太守調戲一位採桑女子而遭到嚴辭拒絕的故事。這篇敘事詩所描述的故事具有典型意義,東漢時代,豪門貴族憑藉權勢搶占民女的事屢屢發生。《後漢書·梁節王暢傳》中,記載了梁節王劉暢掠取小妻三十七人的醜行。《陌上桑》反映了這一黑暗現實,它揭露了封建官僚的卑鄙無恥,表現了勞動婦女羅敷堅貞不阿的品質和智機勇敢的性格,歌頌了勞動人民敢於鬥爭的精神和善於鬥爭的藝術,洋溢著樂觀主義精神。這些,都反映了勞動人民的心愿和愛憎感情。

藝術的真實不等於生活的真實。羅敷誇耀丈夫的情節,不必實有其事。詩以民歌常用的虛構和鋪張的手法,來抒發思想感情,展示人物性格。同時,由於虛構與鋪張,使故事的敘述搖曳多姿,富有變化。

《陌上桑》,敘事中有抒情,有描寫,有誇張,語言通俗,形成了一種樸實無華自然清新的風格。詩以敘事為主,在敘述故事中,運用多種藝術手法,表達了作者對人物的愛憎感情。詩人抓住刻畫人物表現主題的重要處,從正面或側面進行描寫,不僅抒發了感情,而且開拓了故事情節。如有關羅敷服飾的那些詩句,既是故事情節因素,又抒發了詩人的讚美之情,也是人物肖像描寫。在詩里,敘事、抒情和描寫有機地融合在一起,著力刻畫人物性格,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取得了驚人的藝術成就。因此,千百年來,《陌上桑》一直為人們所喜愛,所傳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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