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身處宇宙之中卻看不到星空,因此發明了天文館。
(圖源:Black Label Media/REX)
撰文 | 鞠強
人類這個物種仰望星空已經有數百萬年的歷史,從幾千年前開始認真觀察和記錄頭頂的蒼穹。但幾千年來,星空卻不是專屬於科學的領地,巫術、神話、宗教都曾擁有解釋星空的權力,世俗社會也會賦予星空不同的意義。
但在航天時代到來之前,浩瀚的星空和渺小的人類之間存在無法企及的距離,因此人類發明並逐漸完善了一種形式來表達對星空的理解,這種形式就是天文館。在英國建築師、《天文館簡史》的作者威廉·法爾布雷斯(William Firebrace)看來,掌控星空的慾望催生了天文館的雛形,探索星空的實踐推動了天文館的發展。一部《天文館簡史》,也是人類理解宇宙歷史的一段縮影。
普通人對星空的執著
在介紹現代天文館,也就是我們熟悉的天文館之前,法爾布雷斯對從古埃及到20世紀初的一系列展示星空的設備和建築進行了簡要回顧。在官方支持或者由職業天文學家、工程師完成的天文儀器的建造之外,一個鮮為人知的普通人對星空的執著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
荷蘭人艾辛加是一名梳羊毛工,1774-1781年他把自家客廳打造成一間小型天文館,在天花板上製作了一個表現太陽、月球、地球和其他行星的太陽系儀。這個誕生於將近250年前的私人天文館現在仍然對外開放。艾辛加的「天文館」將宏觀的宇宙圖像、介觀的人類生活與微觀的精密機械聯繫在一起,象徵了一種個人融入宇宙的努力和感受星空的願望。
荷蘭艾辛加天文館(圖源:Erik Zachte/wikipedia)
在這本書的結尾處,法爾布雷斯又介紹了一個21世紀私人天文館的例子——美國的科瓦奇天文館。它的主人是當地的一位造紙廠工人,因為十幾歲時一次沒有看到星星的「觀星之旅」,他打造了專屬於自己的獨特夜空。
科瓦奇天文館(圖源:Jesse Lisa/flickr.com)
圓頂下的豐富多彩
不過,在天文館的歷史上,這種個性化的工作並不起眼,我們常說的天文館同劇院、圖書館一樣,本質上是一類公共建築。法爾布雷斯是一位建築師,因此他觀察天文館的視角自然會從建築切入。在「四大現代建築大師」里,就有兩位的身影出現在這本書中,分別是瓦爾特·格羅皮烏斯(Walter Gropius)和弗蘭克·勞埃德·賴特(Frank Lloyd Wright)。
格羅皮烏斯是1924年在德國耶拿出現的世界上最早的現代天文館的首批參觀者之一,和他同行的朋友、同為包浩斯藝術代表人物的拉斯洛·莫霍伊-納吉(László Moholy-Nagy)更是被這次參觀經歷深刻影響。賴特曾經在20世紀20年代末期設計過一個位於美國馬里蘭州的天文館的方案,雖然最終沒有實現,但是這個螺旋形方案上下顛倒之後卻成為經典建築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的設計方案。
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圖源:Ajay Suresh/flickr.com)
天文館是建築師設計理念的體現,但作為公共建築,天文館同時也是社會文化的一種符號。在自耶拿天文館以來的近一個世紀的時間裡,我們印象中的天文館幾乎都帶著一個球形的圓頂,但其實在貌似千篇一律的形式背後,《天文館簡史》向我們展示出,世界各地的天文館的外觀不僅豐富多彩,而且與當地的文化氛圍緊密結合。
上:紐約海登天文館(圖源:Alfred Gracombe/wikipedia)下:格里菲斯天文館(圖源:pixabay.com)
1929年開館的莫斯科天文館是社會主義蘇聯特定時代條件下的產物,而此後不久陸續開館的美國的天文館則是美國社會多元文化的體現,比如紐約海登天文館(現在的羅斯中心)以及成為很多好萊塢大片取景地的洛杉磯格里菲斯天文館(2016年上映的《愛樂之城》就曾在格里菲斯天文台取景)。
同時,作者的視角還延伸到世界各地,對歐洲、非洲、亞洲、南美洲的多家天文館進行了介紹。不過,有些出人意料的是,英國雖然誕生過牛頓這樣深刻改變人類對星空規律的認識的科學巨匠,以及威廉·赫歇爾這樣首次發現行星的天文學家,卻直到1956年才建設了第一座天文館——倫敦天文館,而且這座天文館目前已經關閉。
這本書對倫敦天文館的介紹,讓我想起自己的一次經歷。2011年聖誕節期間,我在倫敦旅行的時候曾經參觀過緊鄰倫敦天文館的杜莎夫人蠟像館。當時,杜莎夫人蠟像館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在國內遍地開花,因此作為第一次到倫敦的遊人,我自然也把蠟像館安排進行程中。記得當時在一個巨幕影院裡看了超級英雄4D電影,還感慨過蠟像館與時俱進,將傳統與先進科技結合起來,但卻不曾想到原來這個劇院就是倫敦天文館的投影大廳。我當時在英國讀書,學習的專業正是宇宙學,卻這樣與倫敦天文館近距離接觸而渾然不知,現在想來不免有些遺憾。
倫敦天文館
在科學上,有些被認為是錯誤的理論並非毫無價值,它們既可能啟發正確的思路,也可能在某個時間重新煥發生機。同樣,在建築上很多未曾被付諸實施的設計方案也有獨特的價值,可能只是由於理念過於超前、施工難度太大、缺少建築資金等原因而被放棄。除了前面提到的賴特的方案外,法爾布雷斯還介紹了兩個相距兩個世紀的未能實現的設計——艾蒂安-路易·部雷於1784年設計的牛頓紀念館和倫敦伊恩·里奇建築事務所於1985年提出的「球體視野」方案。但在他看來,這種完整球體而不是通常天文館採用的半球或者3/4球體才是表現完整天空的理想方案。這些已經塵封的圖紙未來是否會真的變成現實,或者引領更加出人意料的設計,我們拭目以待。
天文館的使命
在討論天文館的建築屬性的同時,法爾布雷斯在書中聚焦了天文館的使命,這是天文館的本質問題。但是,天文館的使命究竟是什麼,卻不是一個不言自明的問題。按照通俗的理解,天文館是幫助大眾理解天文學的場館,但實際上天文館能夠展示的內容(天文學的成就)和希望展示的內容(天文館的展陳理念)卻在隨著時間的變遷而不斷發生變化。
從展示內容來說,太陽系的行星這個例子就很有代表性。艾辛加在自家客廳里按比例展示了當時已知的太陽系各個行星的軌道,但在這個私人天文館裡的太陽系儀建好後不久,威廉·赫歇爾就發現了天王星,此後海王星和冥王星的發現使得按比例表現太陽系的尺度變得非常困難。不過,冥王星被降級後,又出現新的問題,即如何修改天文館此前的展覽內容,以符合冥王星的新身份。同樣,宇宙學的發展使得天文館面臨經常需要更新內容的難題。現代天文館誕生的時代,正是哈勃等天文學家逐漸認識到宇宙正在膨脹的時代,表現一個膨脹的宇宙對天文館原先固定的穹頂提出了挑戰。最近半個世紀以來,天文館又要不斷思考如何向公眾展示黑洞、暗物質、暗能量這些天文學和宇宙學中出現的新概念。
(圖源:Project Trio at Planetarium/flickr.com)
如果說投影技術、計算機技術等技術層面的進步能夠幫助天文館面對上面提到的「如何展示」的問題,那對天文館「展示什麼」的問題,天文館從業者卻仍未形成一致的意見。法爾布雷斯在書中提到,「天文館只提供一系列有關地球與太陽系及周圍宇宙關係的學說中最令人信服的一個」,但也有人認為應該把一些競爭性的理論向公眾展示,以使公眾了解到天文學發展的現狀。這又涉及到「為何展示」這個更深層次的問題,天文館究竟是一個向公眾展示事實的場館,還是應該成為一個啟迪創造力的機構,抑或實現社會賦予它的其他使命。天文學研究的發展、展覽技術的升級以及展陳理念的不斷革新,也許會給天文館帶來革命性的影響。
這本書對中國的天文館著墨不多,只是簡單提及了內蒙古科技館附屬天文館的外形,並列舉了北京天文館等幾處天文館。北京天文館在1957年建成開館後,先後經過多次改造,成為國內很有代表性的科普機構。正在建設中的上海天文館計劃於2021年開館,屆時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天文館。
正在建設中的上海天文館
2019年7月7日,英國卓瑞爾河岸天文台(Jodrell Bank)入選世界文化遺產,成為第一座入選世界文化遺產的天文台。天文館已有上千年的歷史,現代天文館很快就要迎來百年誕辰,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家天文館入選世界文化遺產。不過,如果我們回望近一個世紀以來現代天文館的發展,可以發現天文館已經給人類的科學發展和精神世界留下一筆寶貴的財富。
正如作者在書中多次強調的那樣,兒時一次在天文館的經歷將會成為一個人永生難忘的回憶。天文館為人類創造了一片星空下的星空,在有限的空間中呈現出一片近似無限的宇宙,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思考人生的獨特視角。因此,每個人都應該走進天文館。我們從《天文館簡史》中回顧天文館的過去,展望天文館的未來,我們更加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