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妮與亞歷山大》,艾米莉的雙重複歸彰顯愛的價值和親情的寶貴

2020-05-26     軌道電影

原標題:《芬妮與亞歷山大》,艾米莉的雙重複歸彰顯愛的價值和親情的寶貴

1982年,伯格曼的5集電視劇版《芬妮與亞歷山大》在瑞典上映,而國內的電影剪輯版時長則為188分鐘,該片的上映是世界電影史上一個偉大的奇蹟,當年花費600萬美元,動用近60名演員、1200名群演的龐大陣容,不僅是瑞典電影史上耗資最大的一部影片,也是伯格曼電影作品的謝幕之作。在創作之初,伯格曼便決定要描述生命的光明面,以此來驅趕生命中無法消解的陰霾,試圖用積極向上的元素真實還原伯格曼兒童的記憶。

這部作品包含了伯格曼電影作品的幾乎所有元素,夢境、童真、背叛、真愛、宗教、家庭、親情等等。在1978年初次構思之時,伯格曼經歷了逃稅風波的折磨,《秋日奏鳴曲》的和解,體會到自由之身的喜悅,在生活中無時無刻充滿了全新的創意,他的世界觀也變得豁達開朗,在這種「如夢幻般不真實的回家過程中」,伯格曼開始了《芬妮與亞歷山大》的創作。劇本完成時間只有三個月時間,影片中每一幕場景都始終存在於伯格曼的腦海中,即使到垂老暮年,兒時家庭的每一束光線、房間內的每一處布景、家人的每一個微笑、經歷的每一次事件都銘記在心間,成為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貴資源。他將這些資源毫無保留地用到了這部影片的拍攝過程中,刻畫出一位位栩栩如生的家庭人物形象。

本片共有五幕場景構成,分別是「艾克達家庭聖誕慶典」、「死亡和喪禮」、」離開」、「夏日篇章」和「妖靈」,這個家族其實就是伯恩曼家族的真實寫照,祖母海倫娜是一位出色的演員,有三個孩子:奧斯卡、卡爾和古斯塔夫。芬妮和亞歷山大就是長子奧斯卡和艾米莉的孩子,而亞歷山大其實就是伯格曼兒時的模樣。影片的主線聚焦於奧斯卡病故,艾米莉重新出嫁給主教愛德華,卻遭到愛德華冷酷殘暴的對待,艾米莉在痛苦之中懷上了愛德華的孩子,最終和兩個孩子逃離了再婚家庭,重新回歸家族的故事。

這部影片凝聚著伯格曼對於整個世界無微不至的體悟和人道主義關懷。由於主題太過宏大,所以我想用兩篇文章來解析下本片的深刻內涵,今天我先從欲愛源頭、雙重複歸、愛之體驗三個層面闡述下影片中自然流動的真摯情感與邪惡慾望之間的博弈,伯格曼將家庭關係上升到整個人類情感的高度,讓我們體會到親情的可貴和人性的冷漠,而化解之道便是對愛的追尋。

01、從世俗之愛到神聖之愛,艾米莉從分離到復合的悲喜劇彰顯愛的自私和偉大,成為人類「慾望之愛」的源頭

世俗之愛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愛,故事以艾米莉的自我分裂和復歸彌合過程為主線,通過探究艾米莉的內心情感來反諷上帝之愛,上帝之愛更像是一種虛無縹緲的神聖之愛,雖然時時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卻無法拯救世俗之愛。

艾米莉表面上看是和諧統一的,但其實內心卻經歷著情感與慾望的煎熬。她說「我甚至懷疑自己在情感方面是不是有大問題,我不明白自己為何沒有真正受過傷,而幸福快樂的感覺我又為何從未感受過」,在溫馨的家庭環境下,她敢於如此表達自己的心聲,意味著內心經歷的苦悶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深究這種痛苦的根源會發現,艾米莉作為一名演員,將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戲劇藝術之中,她的喜怒哀樂更像是斯特林堡《夢幻劇》的另一種翻版,卻缺少了現實生活中的世俗之愛。這種透支生命的藝術表現力正在逐步侵蝕著她的身體和心靈,剝奪了她感受真實深邃情感的自由。

丈夫奧斯卡的突然離去給了她精神上的沉重打擊,在這裡其實有更深一層的含義,就是奧斯卡其實有身體上的「疾病」,海倫娜說「卡爾和阿道夫倒真是性慾旺盛,奧斯卡卻有問題,艾米莉可真慘,她是這麼熱烈的女子,年紀輕輕的。她懷著芬妮的時候,就把一切告訴我了,可憐的孩子」。欲求不滿粉碎了世俗之愛的美好,讓艾米莉陷入了慾望的無盡煎熬中,構成了一種真實的情感博弈。

艾米莉與主教愛德華的結合暗含著對上帝之愛的強烈諷刺,愛德華身為上帝的傳道者,表面上看溫文爾雅,內心卻惡毒無比,他要求艾米莉切斷與過往的一切聯繫,猶如新生般地迎接嶄新生活,此時用分離到復合的悲劇轉喜劇的方式來表現慾望與愛的割裂。艾米莉內心渴望得到愛情的滋潤,在長期無法得到滿足的情況下誤信了主教的謊言,讓芬妮和亞歷山大面臨生死的考驗,折射出人性自私貪婪的一面,另一方面,艾米莉以全部的愛去保護芬妮和亞歷山大免遭毒手,又體現出母愛的偉大和光輝,這兩方面共同印刻出一個人截然不同的兩個方面,強調艾米莉複雜而糾結的內心。

慾望之愛的源頭與弗洛伊德提出的「自愛欲」具有同構關係。根據弗洛伊德理論「對一個嬰兒來說,第一個性客體就是他自身,他自己的身體,他自身的與生命有關的功能就是作為一個力圖生存的有機體」,從本質上來說,就是對於自我滿足和自我保存的需求。當自我本能與性本能分離之後,體現出的正常之愛便是真實的客體之愛。慾望之愛讓艾米莉產生了某種缺憾,這種缺憾導致了其自我分離,也讓她與最親愛的孩子產生疏離,在這種痛苦之下,她扼殺了孩子鮮活的生命,再次考驗她對於親情的價值認同,諷刺主教道貌岸然神聖之愛外衣下那顆虛偽的內心,也將生活的本質原原本本地呈現了出來。

02、主教對亞歷山大的精神虐殺彰顯愛的意亂情迷,心靈的疏離成為衝擊生命內核的本真情感,完成了艾米莉的雙重複歸

對於繼父身份來說,亞歷山大不斷編制的謊言構成對父權權威的嚴重挑戰。愛德華通過精神虐殺的方式來完成精神上的控制,他不斷用鞭子抽打亞歷山大,逼迫其承認其犯下的過錯,通過對孩子的控制客觀上達到控制母親的目的。表面上看,愛德華是因為「愛之深」,但實際上卻是對真實生活的無情批判,構成了他與艾米莉及孩子們心靈上的疏離感。

疏離感為慾望的填注提供了必要的空間,讓慾望之愛產生了富有流動張力的內驅力,成為了慾望之愛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由此產生了分離、復合乃至反覆流動的特性。當艾米莉躺在海倫娜紅色房間的床上時,伯格曼說:紅色要像子宮的顏色,海倫娜就是孕育生命的母體,由此促使艾米莉回歸到人類最真摯樸素的愛的本真。

艾米莉的結婚之旅更像是對生命真相的探求之旅,當她帶著兩個孩子投入到愛德華的懷抱時,她輕盈的身段和愉悅的心情讓她宛如一個懷春的少女。但當她體會到愛德華邪惡內心和暴戾性格後,她已經懷有身孕,這個生命註定要在悲苦中誕生,而伯格曼沒有將極度的絕望注入到影片之中,而是讓這個孩子降生在了充滿幸福溫馨氛圍的艾柯達家族,意味著艾米莉從疏離狀態中找尋到了生命的真諦,生命在愛的汪洋中得到了新生。

疏離的苦難讓艾米莉深陷自我分裂的困境之中,但家族中所有人的關愛卻如苦海中的一盞明燈時刻指引著她的歸來,心靈的疏離並不可怕,只要找尋到治癒的靈藥便可痊癒,這劑靈藥便是生命的真實與愛。

生命是存在的實現,在生命進程中始終存在著疏離與復合兩種二元對立元素,而真正讓其趨於統一的便是愛的本性。艾米莉對全新生命的渴望她克服了冷漠、嚴肅的疏離狀態,體現出慾望之愛作為人類生命本質的力量源泉,寄予了伯格曼對慾望之愛理想的雙重複歸。

在影片結尾,儘管艾米莉身體慾望沒有得到滿足,但是他的慾望之愛卻得以升華,她從渴求生命之愛的狀態過度到了渴求親情之愛的母親,而主教愛德華死去的陰魂又一次出現在艾米莉家中,這是伯格曼借用主角形象的改變再次表達出內心「無神論」的主張:上帝如果存在,可能便如幽靈一樣虛無縹緲。另一方面,這也是對於艾米莉的再次考驗,凸顯出愛對實現人類永恆價值的關鍵作用。

03、愛豐富了人類的生命體驗,承擔起在煉獄中尋找善良人性的天堂使命

愛通常是伯格曼電影的最終落腳點。他一直在思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男性和女性、牧師和教徒、孩子與家長。愛往往被他賦予了極深的內涵,如果沒有愛,艾米莉的世界將永無寧日,愛讓艾米莉從不完滿的世界找尋到了自我的價值,成為了一個道德上「完美」的女人和母親。

在本片中,上帝是否存在依然並不重要,因為人們生活中尋找的快樂並不是上帝賜予的,而是自我實現的過程,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愛的能力。伯格曼利用艾米莉復歸的故事唱響了生命的讚歌,證明保持對生活熱誠和信心的重要性,體現出他對生命的充分肯定,成為他藝術的永恆註腳。

影片中有一段10分鐘關於泉水的故事,當芬妮和亞歷山大獲救後,他們聽到了老人伊薩克的故事「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希望、恐懼與渴望。這些希望、絕望、掙脫了桂桔的夢想、種種哭訴、滴滴眼淚。幾千年來彙集起來,便凝聚成了遮蔽高山無邊的雲朵,雲層之下,雨水又順著山脈而流,便又匯聚成了滾滾溪流,最終成為穿越林子的河水,如是便有了泉水,解你的渴,洗你燒灼乾涸的臉,涼你勞累起泡的足」。

由此可知,老人說的泉水就是弗洛伊德提到的「自愛欲」的變體,其中融合了希望、絕望、恐懼、悲傷、快樂、憂愁等等情感元素,在經歷了煉獄般的考驗之後凝結成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東西,可以給人類的心靈帶來真正的慰藉,這種東西其實正是愛本身。

細細留意會發現,影片中出現了形態各異的水:有湍急的流水、冰雪融化的水、滴落路面的水、渾濁不堪的水、靜靜流淌的水。水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它神秘莫測、奔騰不息。那些翻滾的浪花時而分離,時而融合,一次次進行著抗擊和搏鬥,在這樣變幻莫測的水中,體現出生命的生生不息,永不枯竭。

艾米莉從疏離的狀態復歸的歷程是一種生命的本真體驗,正是因為從世俗之愛到神聖之愛的「妄想」,讓她受盡了人間的種種磨難,豐富了自我的生命體驗,更加尊重原有的生命,並化身為尋找善良人性的天堂使命。

伯格曼刻畫出了一個形象貪婪的主教形象,讓其陷入了精神上的迷茫困境,而讓樂觀向上的艾米莉成為愛的化身,體現出伯格曼對死去母親的懷念,在兒時的記憶中,母親給了他全部的愛和關懷,影片中的艾米莉正是伯格曼母親形象的最好詮釋,表達伯格曼對於愛的無限眷戀,從1945年拍出《危機》開始,直到1982年《芬妮與亞歷山大》的完成,37年時間裡貫穿著伯格曼對愛恨榮辱的不斷思考,通過愛的復歸追憶父母,其中的救贖含義不言而喻。

伯格曼是現代電影史上公認的最具影響力的導演之一,《芬妮與亞歷山大》的誕生就像一聲巨響在這位著名導演晚期的藝術生涯中久久響徹,該片孕育在困境與光明的交集中,在烏雲密布的天空中用愛的宣言詮釋對善良人性的渴望,既是伯格曼對藝術生涯划上的完美句點,也是他人生的一段縮影,他的心情可以用如下話語概括「所有人都喜歡《芬妮與亞歷山大》,這是上天的恩寵。以前製作電影獲得成功,我總認為理所當然,但現在,我學會了感恩,還有驚喜」。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o/r0hpUnIBiuFnsJQVuyv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