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人與網際網路:禁止、擦邊球與開放

2020-05-16     刺蝟公社

原標題:未成年人與網際網路:禁止、擦邊球與開放

「禁止」從來不是未成年人與網際網路邊界的隔離牆,但一味開放,也會造成「迷惘與迷失」。擁有「數字童年」的後浪,將會比前浪們的「泥土童年」更歡樂還是更悲傷?技術的大爆發會讓我們重新認識童年、成長的定義嗎?

作者 | 思想漪

編輯 | 石 燦

2019年我國未成年網民規模為1.75億未成年人網際網路普及率達到93.1%。這個數據來自5月13日發布的《2019年全國未成年人網際網路使用情況研究報告》。

其中,城鎮未成年人網際網路普及率達到93.9%,農村未成年人達到90.3%,兩群體的差異較2018年的5.4個百分點下降至3.6個百分點。在網際網路的「起跑線上」,城鄉的兒童似乎站在了一起,他們共同完成了 未成年網民上網經常從事的各類活動,前三名為網上學習、聽音樂和玩遊戲

未成年網民在「網上衝浪」的高速公路上快速飆車,我們回顧過往發現,自從網際網路誕生以來,圍繞網際網路與未成年人的邊界探索,經歷了從單方面禁止到寬容諒解的階段。這個歷程的發展,也是網際網路技術大爆發和不斷去「污名化」、去魅的過程。

禁止、規訓與懲罰

幾乎每個人(90後)都會記得初中老師的告誡,禁止去網吧,禁止打撞球。

1996年,中國第一批「網吧」在深圳、上海和北京出現,上海那家名叫「威蓋特」的網吧開業時,計費標準為每小時40元;而北京實華開網絡咖啡屋開張當天,很多人好奇體驗,每小時5元,按照當時的網速,1分鐘能做的事情不過是下載一個網頁。

伴隨著網際網路大潮的涌動,21世紀初期,網吧迅速在中國城鎮鄉村落地,以其價廉、上網氣氛濃厚為獨特條件,成為很多人上網的首選之地。

在QQ掀起的即時通信革命,新浪、網易、搜狐掀起的門戶網站浪潮以及網絡遊戲加持下,網吧成了人們衝浪的主要場所,當然也包括未成年人

但對於未成年人來說,網吧在某種程度上象徵著「遊戲」「通宵」等名詞,甚至誕生了一個名叫「網際網路成癮綜合症」的所謂「病症」,直接與「酒精」「香煙」「賭博」等病態等同。

央視《新聞調查》的某期節目《網癮之戒》

在2000年代,央視就聚焦未成年「網癮」,推出了不少節目。比如,2004年,《面對面》推出了《陶宏開:救救孩子》,2008年,央視推出紀錄片《戰網魔:誰把天才變成了魔獸》,讓更多人知道了「網癮中心」的存在——山東臨沂網絡成癮戒治中心的「13號室」,以及它的創始人楊永信。

根據央視《新聞調查》的描述,「13號室」是個「神奇」的所在。一位初中生樣貌的女孩,質問家人「你像綿羊一樣把我搬上車,連捆帶綁的,還有那兩個姑姑。」在進了「13號室」40多分鐘之後,她抱著家人,跟父親道歉,抽噎著說:「爸爸,對不起......」

央視《新聞調查》的某期節目《網癮之戒》的片段

跟「網癮」聯絡在一起的是「電擊治療」——儘管沒有一家「網絡成癮戒治中心」承認這種方式。

但事實上,「網癮」的醫學定義一直未有公認。2009年,國家有關部門就否定了將「網癮」作為臨床診斷的精神病,「網絡成癮只是網絡使用不當」,換言之,網癮並不是一種疾病。

但在「60後」「70後」的大人觀念中,網際網路成了洪水猛獸,「網吧」這種網際網路最基礎的觸角被貼上了「不良」的標籤,「網絡聊天」被視為「不正端」交友的渠道,網絡遊戲被視為「不務正業」「引誘未成年人」的行業。

禁止、規誡與懲罰成了PC時代網際網路與未成年人相處的某種方式,不管是在家庭層面還是在社會層面。

2002年9月,《網際網路上網服務營業場所管理條例》實施,規定「未成年人禁入』網吧『」,網吧實行「身份證」登記上網。

那時,柴靜還在央視當記者,在《戰網魔:誰把天才變成了魔獸》播出之後,她去山東臨沂採訪,跟楊永信對談,採訪那些在這裡治療的青少年,跟那些把孩子送進「13號室」的家長座談。

節目最後是這樣一個場景:

孩子們穿著迷彩樣式的軍訓服,坐在教室的一側,而家長們,多數是母親坐在對面。兩撥人就像隔著楚河漢界。

柴靜背靠孩子們,問家長們:「不尊重孩子的獨立人格,在言語當中刺傷孩子的,這樣的行為經常有的......你們認為家庭裡面有問題跟孩子現在出現的這些問題有關係的,請舉一下手」。

大人們齊刷刷舉起了手。

「尋求對一種罪行的適當懲罰,就是尋求一種傷害,這種傷害的觀念應能永遠剝奪犯罪觀念的吸引力。」法國思想家在名著《規訓與懲罰》書中說。

「青少年模式」、「童模」與「曬娃」

2019年10月,寧寧的女兒出生了,29歲當媽,孩子成了她的中心。寧寧是傳統媒體的一名編輯,以前都是忙著出差,採訪,寫稿子。現在,筆頭與攝像機鏡頭的中心是孩子。她想把孩子成長的溫馨瞬間記錄下來。除了拍藝術照,她想到了抖音。

從5月4日起,她開始在抖音上傳女兒的短視頻,基本上每天更新一條,儘管帳號粉絲只有不到200人,點贊量也不過個位數,但仍然會讓她覺得興奮。

作為網際網路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一代,80後與90後的奶媽奶爸顯然更擁抱網際網路,「禁止」已經成為過去式了,在某種程度上,「曬娃」已經成為他們這一代人的新型社交方式了

抖音上的「曬娃」短視頻

很多因為網絡的新生物也破土而出。因為淘寶,「童模」與「童模小鎮」興起,而在抖音快手上,「曬娃」「童星」短視頻流派也在發展,並且成為「點贊」「觀看」數最多的流派之一。甚至有做服裝的寶媽,直接將兒子包裝成「童模」,在抖音平台上單獨設立帳號,拍攝孩子穿西裝的「秀」,搭人設,拍段子,活脫脫「小童星」打扮。

「就是隨便發發」。一位在抖音擁有百萬粉絲的服裝類帳號的「寶媽」告訴刺蝟公社(ciweigongshe)

像寧寧一樣,把抖音、快手和微博視為生活記錄平台的寶媽寶爸不在少數,這取決於這些新技術平掀起的「UGC」文化,以影像的豐富表達代替了文字的單一表述,成為網際網路內容大爆發的基石。

在快手、抖音的用戶群像里,未成年人群體的絕對總數也不少。QuestMobile發布的《短視頻行業2019半年報告》顯示,截止到2019年6月,短視頻行業安裝用戶MAU(月活躍用戶)達8.21億,超過了手機遊戲、在線音樂、在線閱讀。

該報告提供的短視頻行業 APP 典型用戶畫像顯示,短視頻行業整體有6.9%的用戶是18歲之下的未成年人。兩大平台抖音和快手,這部分用戶分別占到了6.7%和9.5%。

有相當一部分的短視頻用戶為未成年人/圖源: QuestMobile

所以才會有「青少年模式」,2019年3月,快手和抖音上線「青少年模式」和「防沉迷舉措」。以快手為例,打開快手App會出現「設置青少年模式」的彈窗,提醒監護人設置。青少年每日累計使用時長限制在40分鐘,且晚上10點至早上6點無法使用快手。

「和平精英」「王者榮耀」等遊戲也開發有相應的「防沉迷系統」。截至2019年7月,騰訊遊戲旗下94款手游、17款端游,共111款熱門遊戲產品已接入健康系統。目前,騰訊遊戲成長守護平台已服務超過2000萬用戶,82%被綁定帳號的遊戲時長出現不同程度下降。

這一切歸咎於移動網際網路大潮。手機不再只是通信與聯絡的工具,更是網際網路「即時啟用」的入口。網際網路從PC時代來到了移動網際網路時代。

網際網路正在成為未成年人甚至是兒童成長環境的一部分。《後浪》的宣言中說,「從小你們就在自由探索自己的興趣/很多人在童年/就進入了不惑之年/不惑於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擁有著「數字童年」的「後浪」是否「不惑」於喜歡什麼或者不喜歡什麼呢?在海量信息面前,就連網際網路的「老兵」都未必不惑,何況未成年人。

拿5月13日的微博來說,當天,微博熱搜被「未成年人」占據,「環衛工6年攢3萬被兒子玩手游花光」「一半以上的小學生玩手游」「小學生上網愛幹啥」上榜。

5月13日微博熱搜榜單部分內容

當天,備受熱議的還有「江蘇宿遷一名小學教師公開組織學生為肖戰應援」以及「幼兒園老師應援王俊凱」的短視頻被翻出,引得其中一位當事者肖戰下場發聲,「職業底「線」不能破,理性之「圈」不能出,飯圈不能圈一切」。

伴隨著疫情下中小學生直播上網課的大潮,網際網路被直接放置在未成年人面前,甚至在一些直播平台,老師直播間直播「傳道受業解惑」,而隔壁的「美女」直播間「唱唱跳跳福利不斷」。

2020年年初,中小學生掀起了釘釘「一星運動」,直接讓釘釘App評分從4.9跌到了1.6,到了今天,蘋果商店的釘釘評分不過2.5分。

造出一個沒有網際網路的「世外桃源」已經不太可能。兒童的成長與這一事物時刻面對,我們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相處方式,禁止已經不能成為通行做法了。

在成年人營造的網際網路產業下,我們需要探索出網際網路與未成年人相處的合適道路。

兒童隱私、立法與現實

自媒體「看理想」曾發文探討網際網路大爆發下的未成年成長,它舉了這樣一個案例:

一對很愛玩twitter的父母,每次發布孩子相關信息時都會帶上一個固定話題tag,孩子就可以通過搜查這個話題tag來監督自己的爸爸媽媽有沒有發布希麼讓自己難為情的東西,同時孩子有一票否決權

孩子或者未成年是否有隱私權,或者類似隱私權的某種權利?

根據兒童成長來看,兒童成長到四歲時,就已經具有自我意識、邏輯能力,已經試著開始建立友誼、與他人進行比較,所以當兒童看到網絡上的自己時,他們當然也會有具體的意識和情緒。

當一個孩子成長到十幾歲,如果他從網際網路上看到記錄自己童年「丑照」或者「囧照」,會不會成為影響他社交、成長的某個因素,對於這種「網際網路記憶」是要審慎對待。

更何況,網際網路產業本來就是成年人、社會人營造出的景觀。在這種景觀生態中,美醜共存。根據《2019年全國未成年人網際網路使用情況研究報告》,有15.6%的未成年人表示曾遭遇網絡暴力,最常見的是網上諷刺或謾罵、自己或親友在網上被惡意騷擾、個人信息在網上被公開。30.3%的未成年人曾在上網過程中接觸到暴力、賭博、吸毒、色情等違法不良信息。

法律與家庭究竟該如何權責這種自由享受與限制分享的界限?美國制定了《兒童網際網路保護法》,根據這項法律,對以13歲以下兒童為目標客戶的網站和有13歲以下兒童參與的普通網站進行規範,對這些網站收集13歲以下兒童的網上個人信息等進行限制。

但在現實中,人們很難分辨出,在聊天室的匿名狀態中,敲擊鍵盤的人究竟已經是成年人還是未成年人,尤其藉助假身份證或者父母身份證註冊某些App時。

百度搜索「破解青少年模式」

甚至在某些購物平台上,可以花錢購買帳號或者破解「青少年模式」的程序,代價只需要十幾元錢。

中國似乎在未成年法律中還沒有相關的規定,甚至沒有專門的法律;在《2019年全國未成年人網際網路使用情況研究報告》中,建議在《未成年人保護法》修訂中增設「網絡保護」章節,在完善行業監管機制、減少不適宜未成年人接觸的不良信息、預防未成年人沉迷網絡等方面制定有效措施。

如果將網際網路視為新世界的「叢林」,新世代的孩童將是這個叢林探索的第一批原始人,他們需要探索找到合適的道路,為下一代趟路。但誰能夠料想出來下一代網際網路將會爆發出怎麼樣的技術革命呢?

或許,父母們需要將注意力放在孩童身上而不是網際網路,因為與其限制他們應該在螢幕前花多少時間,不如多問一下,他們上網做什麼,為什麼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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