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蘇浥
這條老街平時走動的人不多,此刻被圍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守在一棟老舊的樓門前,伸長了脖子,終於,兩個警察壓著一個光膀子的男人從樓里出來,男人渾身酒氣,像是剛剛睡醒,眯著迷惘的雙眼張望,目光最後落在對面的一個男孩身上,男孩提著剛買的豆漿油條,也一動不動地回望他。
人群忽然嘈雜起來,一個老太太撥開人群向那個男人衝過去,老太太哭著捶打那個男人,「你這天殺的!你不得好死啊!你害死我們了,我孫女還這麼小,你讓她以後怎麼辦啊!」
這一年,施蘭十一歲,她在人群中,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個男人。
「聽說那男人醉駕撞死了人。」
「就是這小姑娘的爸媽吧?造孽啊!」
人們開始口耳相傳,將聽來的隻言片語拼湊,試圖得出一個前因後果。
終於老太太被警察拉開,男人被壓上警車,車門將關時,施蘭忽然大喊:「殺人兇手!」喊得撕心裂肺,驚得嘈雜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在看她,看這個兩眼通紅的小姑娘,不明白她是怎麼發出這麼可怖的聲音的。
那個提著豆漿油條的男孩也看著她,看著她。
高一開學那天,陸泊遠找到自己的教室,在貼在黑板上的座位排表上找自己的名字,他記下自己的座位號,要移開視線時,他心一顫,又去看那張表,「施蘭」兩個字赫然闖入他的眼帘。
陸泊遠按捺住內心複雜的情緒,低頭從施蘭身邊走過,坐到了她的身後。
女孩用本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風,風把她垂下的長髮輕輕吹起,飄來一陣洗髮水的香味。
這是開學的第一個晚自修,班主任一一點過名後,便點了幾個同學發書,施蘭捧著語文課本從第一排開始發,發到陸泊遠時,書停在半空,陸泊遠伸手去拿,見施蘭沒有放手的意思,他愣愣地抬眼去看她,看到女孩羞澀地笑了笑,「這本書皮裂了,我給你換一本吧。」說著她把她桌上的那本書拿來給陸泊遠,陸泊遠按住那個有裂痕的課本,說:「沒關係,我不介意。」
施蘭看看他,又看看那本被他緊緊壓住的書,笑了笑,也沒有堅持,「那好吧,你要是介意,我可以跟你換。」
「不介意。」陸泊遠急忙說。
書發完後,班主任就開會去了,沒有老師管著,學生立即吵嚷起來,施蘭戴上耳機,翻著語文書的課文來看,她想做些筆記,卻發現自己忘了帶筆,她打算問她的同桌借,她同桌也只帶了一支沒法借她,這時從後面伸過來一支筆,施蘭怔住了,回過頭去看陸泊遠,看見他擠著一個僵硬的笑容,說:「借你。」
「謝謝。」施蘭接過筆,心想這男的真奇怪。
陸泊遠繼續埋頭看書,趁沒人注意悄悄鬆了口氣,他也知道自己剛才的那個笑容一定很嚇人,他覺得自己太笨拙了,連笑也不會笑。
放學後,陸泊遠跟著施蘭前後腳出了教室,施蘭家離學校不遠,走過兩個街道就是了,陸泊遠家要遠些,他是騎車來的,他跑去車棚拿車,一路橫衝直撞,終於在校門口追上了施蘭,他喘著粗氣,對施蘭說:「好……好巧啊!你家住哪裡?我送你吧?」
施蘭好笑地看著他,「不用了,不順路吧?」
「不順路我也送你。」他堅持。
施蘭還想拒絕,但對上陸泊遠的眼神時,到嘴邊的話就成了:「好吧。」不知怎麼,她居然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哀求,以及更難以言明的、似乎生了根的幽暗。
陸泊遠載著施蘭,迎上適意的涼風,經過大大小小的店,從光亮的中心轉向昏黃的老街,最終在施蘭家門前停下。
「明天見。」施蘭笑著向他揮揮手。
「明天見。」陸泊遠也呆呆地回應,看她身影消失在門後,才往自己家的方向騎去。
他騎著車,穿過無人的老街,車拐上大道後,才遇到一些同他一樣的歸家者,他穿過他們,揚起一陣風,他的心緒也隨風,飄、盪。
進了家門,先聽到一陣笑聲,繼父正陪著兩歲的弟弟在玩,他媽媽在一旁拍視頻,陸泊遠捏著鑰匙,輕輕地把門關上,待笑聲停了,他才打招呼:「我回來了。」
媽說:「回來啦,冰箱裡有西瓜,要吃自己拿啊。」
「不吃了,我先洗澡。」陸泊遠拿上睡衣,把自己關進廁所里,熱水嘩啦嘩啦衝下,洗去他滿身的疲憊。
他伸手抹去鏡子上的霧,露出他面無表情的臉,他試著勾起嘴角,再勾起,還是覺得太僵硬了。
「早上好!」陸泊遠對著施蘭扯出一個練習過的微笑。
施蘭一抬眼就對上一個不倫不類的笑容,她腹誹著怎麼會有人笑起來這麼難看,但還是回以微笑,「早上好。」
出早操的時候,男女各站一排,陸泊遠總是忍不住將目光瞥向施蘭,她緊張地盯著帶操的同學,看得出來她很努力想要跟上節奏了,但她的手腳很不協調,老是比別人慢半拍。
回到教室,陸泊遠戳戳施蘭的背,對她說:「你跳操的樣子好傻啊。」
施蘭氣罵:「你有病啊!你不好好跳操,你看我幹嘛?」
陸泊遠就咧嘴笑,什麼也不說。
「笑什麼笑!不許笑!」但是啊,她心裡想,其實他笑起來也沒那麼難看嘛。
課間同桌拉施蘭去上廁所,同桌問她:「你跟陸泊遠本來就認識嗎?」
施蘭被她問住了,想起那晚陸泊遠堅持要送她回家時的眼神,「不是啊,怎麼這麼問?」
「我看陸泊遠跟誰都沒話講,就只跟你說笑,我以為你們很熟?」
施蘭笑笑,將話題轉移開去,但她心裡有點不安,她也不知這不安從何而來。
陸泊遠送她回家時,她忍不住問他:「你以前認識我嗎?」
一陣急剎車,施蘭的腦袋撞到陸泊遠的背上,陸泊遠語氣平平地說:「到了。」
施蘭下車,站在門前看著他,他卻不看她,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跟你爺爺奶奶住一起嗎?」
「爺爺前幾年過世了,我跟奶奶一起住。你為什麼……」
陸泊遠忽地抬起頭,施蘭看到他眼眶紅紅地,眼裡凝聚的幽暗湧向她。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我家。那天早上,我去買早餐,回來發現我家樓下圍了好多人,他們說,我爸……他開車撞死了人……」
「別說了!」施蘭顫著聲音打斷他,「你是他兒子?可是他姓張,你……」
「後來我媽改嫁了,我現在跟繼父姓。」
「你一開始就知道我,對嗎?你跟我說話,送我回家,你想要幹什麼?」施蘭冷笑一聲,「你想替你爸贖罪嗎?」
「你休想!」施蘭用力推開他,將他連人帶車推倒在地,「你們就帶著罪下地獄吧!這是你們應得的!」
她往自己包里掏鑰匙,可怎麼也摸不到那把該死的鑰匙,她把包里的東西都倒出來,找到鑰匙開門,逃命般連東西也不撿就跑上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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