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泊藍
1
北方的冬天乾冷，來自南方小城的卓雅不怎麼適應，裹著厚厚的羽絨服，還是覺得寒冷如同錐子一般刺到了骨頭縫裡。
卓雅打著哆嗦站在教室里給孩子們分發衣物，看著那一張張笑臉，她雖然身子冷，心裡卻是暖的。
「這些是有愛心的叔叔阿姨們給你們買的羽絨服、棉鞋，還有學習用具，大家不用害羞，這是送給你們的。」
老師在旁邊微笑著說，聽著孩子們驚喜的笑聲，她忽然覺得這教室里也沒那麼冷了。
對於這一批愛心志願者的到來，她是萬分感謝的。
這裡是貧困縣，因為氣候不好，農民收成每年都很少，年輕的人都不願意留在這裡受窮，都走出去了，留下了老人和孩子在這裡艱難度日。
這是縣城裡唯一的一座小學，因為資金缺乏，學校設施跟不上，桌椅板凳和電燈都是壞了修修了壞，也沒有暖氣，這麼冷的冬天，每個教室只有一個爐子可以供孩子們取暖。
看著孩子們穿著單薄的衣服，一邊朝著手心哈氣一邊做功課，她心疼得要命。
不過幸好，有社會上的愛心組織來到了這裡，給他們帶來了很多物資，並且會在這裡留半個月，改善學校的教學環境。
老師看了看旁邊凍得抖如篩糠的年輕志願者，她從爐子上拿起了保溫杯遞了過去。
「這教室里冬天就是陰冷些，卓小姐是南方人，恐怕受不住的。」
卓雅點點頭，喝了幾口熱水，才感覺身子裡稍微有了那麼一點暖意，「是挺冷的，不過還好，在這裡晚上可以睡火炕呢。」
喝完了一杯熱水，卓雅準備去水房再接一杯。她剛接了熱水出來，忽然就看見學校門口的柵欄邊有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的身前是幾個陌生的男人，其中一個正蹲在地上對著她舉著一根棒棒糖。
「這個給你吃，叔叔帶你去鎮上買你想要的文具好不好？」
小女孩點頭，很開心地說「好」。
男人身後的那些人緊接著便拉開了車門，眼看小女孩就要上車了，卓雅心中警鈴大作，她三兩步跑過去把小女孩拽過來護在自己身後，警惕地看著那些人。
「你們是誰？為什麼要帶走這孩子，我要報警了！」
那些男人愣了愣，互相看了看，最中間那個年輕男人看著卓雅，忽然笑出了聲。
「請放心，我不是壞人。」
卓雅沒吭聲，帶著小女孩又退了幾步，正準備報警的時候，學校校長和一名志願者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卓小姐卓小姐，誤會了，這是顧淮顧先生，是本次捐獻活動的主辦者，也是本次活動最大的捐款方。」
小女孩也轉過身脆生生地說道：「我的書包破了，文具掉了一路，我邊走邊撿所以遲到了，在這裡遇見了叔叔，叔叔看我書包太破了，所以說要帶我去買新書包，大姐姐，叔叔真的不是壞人。」
得知了真相的卓雅面紅耳赤，她摸了摸鼻子，「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是人販子……」
「有警惕心不是壞事。」顧淮笑，完全沒有把被當成人販子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是對著小女孩攤了攤手，「不公平啊，為什麼你叫她姐姐，卻叫我叔叔，我和她年紀差不多的。」
小女孩有些為難，很小聲地說了句：「因為姐姐好看……」
「我不好看嗎？」顧淮問道，他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眼神溫柔，「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也很好看？」
小女孩仔細地看了看他，思索了一陣，「好吧，你也好看，那我就叫你哥哥吧。」
小女孩的表情一本正經的，周圍的大人們都笑了出來，包括剛才還感覺無地自容的卓雅。
顧淮三言兩語就化解了她的尷尬，這讓她心裡有那麼一點點的感激。
仔細看看，這人還真的挺好看的。
一陣寒風吹過來，卓雅悄悄往上拉了拉圍巾，遮住了微微有些泛紅的臉。
2
雖然顧淮表示對那件事沒放在心上，但是卓雅還是負罪感有些重，那天晚上她借用了學校食堂的廚房，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她是準備在飯桌上賠罪的。
卓雅對自己做菜的手藝很自信，一桌子的人果然都對那頓飯讚不絕口，但是唯獨顧淮，只吃了小半碗飯便停下了筷子，微笑著聽其他人談論孩子們的事。
看來他並不喜歡自己做的那些菜，這下好了……賠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卓雅有些沮喪。
她沒想到顧淮會在飯後主動對她道謝。
「你做的菜很好吃，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手藝。」
「可是你吃的並不多……」
顧淮笑了笑，「我向來吃得少，胃口小，你不用在意我的。」
卓雅的心情稍微好了點，「那我這算不算是賠罪成功了？」
顧淮笑，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志願者們都沒有閒著，一部分人去貧困學生家裡察看情況，剩下的人留在學校里陪孩子們上課。
卓雅留了下來，因為學校里一直沒有美術老師，她自告奮勇地說要教孩子們畫畫，顧淮也留了下來，他有些興趣，說要做一個聽課老師。
卓雅有些害羞，卻沒有怯場，她躍躍欲試。
冬天沒有辦法施工安裝暖氣，顧淮便加固教室里的門窗，又多放了幾個爐子，現在教室里暖意融融，卓雅脫了外套，穿著紅毛衣站在講台上的她看起來精神抖擻。
「大家會畫小人嗎？」
孩子們異口同聲地答：「會——」
「那大家會畫自己嗎？」
「會——」
「那如果是畫未來的自己呢？」
這次的回應聲沒有那麼響亮了，大部分的小孩子都搖頭說不會。
卓雅笑了笑，拿起了粉筆。
「現在我23歲，是一名大三的學生，畢業以後，我想做一名老師，我會朝著這個夢想一直努力，所以我的未來，一定是老師的樣子的。」
她在黑板上畫出了另一個自己，長長的頭髮，圓圓的臉，穿上了職業裝，臉上也加了一副眼鏡，手裡捧著一摞教材，另一隻手拿著一支教鞭。
「你們看，這是未來的我，那麼你們的未來，你們希望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孩子們瞬間活躍了起來，下面全是舉起來的小手，有人要做醫生，有人要做警察，有人要做科學家。卓雅聽了每個孩子的夢想，她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
她忽然一抬手，直指最後一排的顧淮。
「那位顧淮同學，你以後想做什麼呢？」
忽然被點到名字的顧淮下意識地站起來，他摸了摸鼻子，看了看周圍一圈盯著他看的大眼睛，又看了看笑得開心的卓雅，他攤了攤手。
「我的夢想就很簡單了，我想找個老婆，就卓雅老師這樣的就最好了。」
教室里頓時亂了，孩子們大聲笑，外面悄悄觀望的其他志願者和老師也拍著手跟著起鬨，卓雅又氣又惱，完全沒想到顧淮居然會當眾調戲她。
「卓雅老師的臉紅得像蘋果哎！」一個孩子喊。
卓雅連忙捂住臉，瞪了顧淮一眼，匆匆布下讓孩子們畫畫的任務後退出了教室。
她原本還以為顧淮是一個溫和又隨性的好好先生。
誰會想到他這麼不正經啊！
3
自那天之後，卓雅每每看到顧淮都要繞著走。
她真的是怕死了那人的「語不驚人死不休」。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待活動結束的時候，愛心捐獻隊伍也要離開了。
大家離開的時候，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家長們都有些不舍，紛紛拿各種土特產裝滿了他們來時乘坐的車，但情緒最大的還是孩子們，哭得都快成淚人了。
有一個小女孩拉住了卓雅的手，正是第一天的時候遲到的那個孩子，她淚眼婆娑地問：「姐姐，你以後還會來嗎？」
「會的，有機會的話，我會再來看你們的。」
「和顧淮哥哥一起來嗎？」
卓雅噎住，看了一眼旁邊微笑的顧淮，她僵硬著笑臉嗯了一聲。
還是先答應下來，總不能讓小孩子們失望吧？
和人們揮手作別之後，卓雅上了車，還沒等她從離別的傷感情緒里走出來，忽然車門打開，顧淮鑽了進來。
卓雅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
「別的車都滿了。」
瞎說！後面明明都是空車！何況你不是有自己的車和司機嗎？
卓雅剛要發作，忽然就見顧淮調整到一個舒適的姿勢，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我有些累，先休息一會，等到了地方叫我，謝謝。」
「你這人……」
真是不正經又不客氣。
卓雅仔細地觀察了顧淮一會，見顧淮的確是很累的樣子，很快便睡著了，她嘆了一聲，從後備廂里拿出了一條毯子蓋在顧淮身上。
顧淮這些天的確很辛苦，不僅在學校和貧困生家庭之間來回走，還去了附近的福利院。為了讓孩子們開心些，他親自採購了一些小禮物送給孩子們，可以說是除了睡覺時間之外腳步都沒停過。
雖然有些不正經，但卻是一個百分百的好人。
而且仔細看看，真的長得挺好看的，看起來比她也大不了幾歲，但沉穩可靠。
卓雅又盯著顧淮看了一會，直到車子發動了，她才收回目光，也閉上了眼睛。
卓雅醒來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顧淮已經不在車裡了，而她正蓋著之前蓋在顧淮身上的那條毯子。
時間接近傍晚，大家商量著在附近找些東西吃，其他人說顧淮先走了，帶著他的人中途去了另一個縣城，去看望一個患白血病的孩子。
「顧淮是個好人。」
所有人都這樣說。
卓雅也是這麼覺得。
自駕接近三天的時候，卓雅終於到了家，她的身體很疲憊，但是她的精神頭卻很充沛。
做好事總是讓人覺得開心的。
當晚，卓雅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將此次活動的相關文字和圖像記錄整理成一篇文章，隨即發給了祁城的報社。
報社收到文章後的第一瞬間，就把電話打了過來。
「你文章里的那些照片，裡面有一個人，那是顧淮嗎？」
「是啊，怎麼了？」
「天吶，卓小姐，你這些照片太有價值了！」
卓雅疑惑不解。
「你居然不知道啊，顧淮是啟月集團的董事長，一直以來都是深居簡出的低調模樣，誰會想到他會帶頭做慈善啊！
「我特意去查了一下，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做了，他捐款建造的學校已經有十幾所，還資助了多名貧困學生，更是多次舉辦愛心慰問活動。這簡直就是大爆料，你那裡還有沒有其他照片，這可是第一手新聞資源！」
卓雅驚呆了，她愣了好半天，才默默地在電話里說出了「沒有」兩個字。
然而事實上，她說謊了。
她的相機里保存了很多張顧淮的照片，其中有很多張，是她趁顧淮不注意偷偷拍下的。
但她不想讓這種獻愛心的事情變成媒體的噱頭。
她的本意是宣揚慈善行動，號召大家一起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她沒想到這篇文章在第二天會被安排在了報紙的頭版，更是被放到了所有相關新聞網站。
卓雅看到了新聞下方鋪天蓋地的評論，好壞都有，甚至其中有很多人在指責顧淮是在作秀，並不是真正地在做慈善，說他是為了自己博名聲。
卓雅拚命回復那些人，說不是這樣的，新聞是被她無意間放出來的，並不是作秀，但那些人不信她。
她覺得自己闖禍了。
看著負面評論越來越多，卓雅幾乎要崩潰，她一夜未眠，第二天主動聯繫了顧淮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給你惹麻煩的……我不知道你是……」
「別在意這些。」顧淮在電話里說道，「我做這些事，是因為我想做，和別人沒有關係，不用在乎那些輿論。」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大約是聽出了卓雅聲音里的疲憊，顧淮的聲音帶了幾分關切，「你該休息一下了。」
卓雅不知道電話是怎麼掛斷的，她只是忽然覺得心口的一塊大石頭不見了。
顧淮沒有在意這件事。
顧淮沒有怪她。
4
假期還剩下很多時間，卓雅不想無所事事浪費生命，於是她找了一份兼職，在一家餐廳做服務員。
雖然很忙很累，但她過得很充實。
她沒想到會在餐廳看到陪客戶應酬的顧淮。
雖然顧淮已經明確說了那件事沒有責怪她，但是冷不丁地一見面，卓雅還是有點慫，她躲在另一個包間打掃衛生，卻沒想到經理會直接把她叫了出去。
「有員工請假，人手不太夠，你去聽竹軒先幫忙，記住別犯錯，裡面的客人不能怠慢。」
卓雅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拿著菜單走了進去。
「先生您好，請先點餐。」
顧淮抬起頭，看到卓雅的時候神情有些意外，不過隨即他便笑了，「你還真的是閒不住。」
「大好時光不能浪費嘛。」
顧淮把菜單遞給了客戶，他和客戶交談的時候卓雅便很自覺地後退，看著顧淮對待客戶時舉止有禮風度翩翩，她不自覺地便想起了在那所學校里喜歡開玩笑的男人。
現在的顧淮也是笑著的，可卓雅不知為何總是覺得顧淮不開心，至少，沒有那個時候開心。
菜單回到卓雅手裡的時候，她看到在酒水的那一欄被打了很多對勾。
她撇撇嘴，心想男人們的世界果然離不開這種難喝的東西，隨即她退出了房間，忙其他的工作。
給另一個包間上完菜之後，卓雅看到顧淮進了衛生間，她原本沒怎麼在意這個事情，卻不經意間聽到了裡面傳來的嘔吐聲。
顧淮他一定是喝了不少酒。
「喂，你沒事吧？」她喊了一聲。
不多時顧淮走了出來，卓雅連忙上前遞給他紙巾，看到他面色有些蒼白，不由得有些擔心。
「你還好嗎？」
顧淮搖了搖頭，說了一聲「沒事」。
嘴上說著沒事，但他的樣子可完全不是沒有事的樣子，他眉頭微鎖，一手按著腹部，看起來似乎不太舒服。
卓雅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有點生氣。
「不能喝酒不要喝了，為了賺點錢把身體弄壞了多不值當，明明看起來那麼聰明的人怎麼這個時候這麼蠢……」
看著卓雅碎碎念數落自己的樣子，顧淮知道她在擔心自己，不由得心裡一暖。
「接下來我不會再喝了，你不要擔心。」
隨即顧淮再次進了聽竹軒，卓雅也去了另一個剛送走客人的包廂收拾衛生，她一邊收拾桌子一邊想著顧淮，心不在焉的結果就是不小心摔碎了一碟盤子。
聽著經理的高跟鞋冰雹一般噼里啪啦地朝這邊走過來，卓雅欲哭無淚。
顧淮和客戶說笑著走出包間的時候，他一眼便看到了走廊盡頭耷拉著腦袋的卓雅，餐廳經理正飛濺著吐沫星子罵她。
卓雅腦袋都快低到胸口上去了，她盯著自己的腳丫子，假裝聽不到那些難聽的詞彙，忽然視線里出現了一雙鋥亮的黑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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