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7月,大陸組織演藝界明星,前往寶島台灣慰問演出。期間,黃宏、馮鞏、倪萍等人,還去看望了張學良老人。
93歲的張學良被幽禁了半個多世紀,90歲方獲自由。彼時,他住在台北的五弟家。
7月28日,在藝術團抵台開始表演的前一天晚上,黃宏等10人來到他的住地,輪流為他表演單弦、評書、相聲等簡短的曲藝節目。
老人久別大陸,對家鄉的藝術十分喜愛。看了大家的表演,十分歡喜,興致所來,自己也說了一段單口相聲——《扣子與疙瘩》:
「東北人管扣子不叫扣子,叫疙瘩。
有個東北老鄉,在關內一家商店買扣子,對掌柜說:『我買個疙瘩。』掌柜愣了一下,懂了他的意思,然後糾正他說:『先生,那不叫疙瘩,叫扣子。』
「東北老鄉買完扣子出門時,冷不防一頭撞在門上,腦門上撞了個包。他捂著腦袋跟掌柜說:
『你看,我光顧買扣子了,腦門子上硬是給撞了個扣子。』」
說得黃宏、馮鞏、倪萍等眾人哈哈大笑。
張學良愛相聲,是個人性情,也是家庭習慣。
今天,我們來說說他與相聲演員的那些事。
1923年農曆二月二十三,張作霖48歲壽辰,帥府大慶,延請京津曲藝名流為其暖壽,還派人到北京請來相聲大師。張作霖親自點節目,全家一起欣賞。
各位,您知為啥要從北京請相聲?
相聲發源於京城皇城根下,晚清興起,骨子裡流淌著京味兒。不是北京話,就說不好相聲。
這話,是被張作霖請過去的張壽臣說的。
張壽臣是中國相聲第四代傳人,師父萬人迷,徒弟劉寶瑞,在中國相聲界是個夷陵老祖式的人物。
不過,給張作霖祝壽時,他才24歲,與前輩搭台,剛在相聲界嶄露頭角。
張作霖好這口,請來這些藝術家入帥府,一起樂呵,全家人連同隨從等眾人共賞,完了還與他們一起嘮嗑,談些歷史故事,人情世故。
曲藝家們都有很高的情商,風趣幽默,舌燦蓮花,談笑間很得權貴歡喜。老張也為人大方,喜歡藝術,待人誠懇,與這些藝術家頗有交情。
他有一個私藏奇珍異獸皮的威虎廳,輕易不讓人進去,可對張壽臣等藝術家們,卻是親自啟扉,邀其來賞。
由此可見老張,家庭私人生活中,對文化藝術人士的接納、信賴。
張學良對相聲和相聲演員的厚愛,正是傳承了老張的遺風。
在帥府演出的時日,張壽臣與張學良有了密切接觸。
兩人年齡相近,身材相仿,志趣相投,對相聲藝術表演有共同的探討。
一次,張壽臣說了段《批三國》,下台後,張學良問他「張斷三橋」啥意思。
壽說不上來,卿就詳細為他講述了張飛斷當陽橋、張任斷金雁橋、張遼斷小石橋的故事。
完了還說:「壽辰,我
覺乎著相聲歪批逗笑是正理,但也得有點學問
的好。」
還有一次,張壽臣說了一段《八扇屏》,那是以背誦典故為主線的段子,考驗的是大貫口。
幾個貫口下來,張壽臣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下台後,張學良又問他,為啥說這麼長的貫口。壽說是主子賞臉,自己得多賣點力氣。
「《八扇屏》也不見得說全八扇啊,這樣不但你說得太累,聽的人也累。再說也過於重複啊。」
說貫口得說得讓聽眾聽著舒服,這成後來張壽臣創作的堅持原則。
幾次接觸,張壽臣發現張學良不是假懂相聲,而是真懂,從心裡佩服他通情達理,通曉藝術。
從此,他潛心研究相聲創作,多讀史書,多與張學良相商。
後居天津時,他與漢卿談論古今,贊岳飛、文天祥、鄭成功,抒發理想抱負,憂國憂民。
軍旅和藝術之外,兩人找到了共同志向,漸為知己。
「家貧出孝子,國亂顯忠臣。」張學良勸他說,要多從老百姓生活中找故事,諷喻現實,教育世人,啟迪思想。有時候,張學良談論間還會給他講個笑話。
「我們聊著聊著,叭!就出來個包袱。我到台上就使,有一次說到貪官污吏還想落著個『兩袖清風』,其實是個『袖裡藏珍』,我們都笑了。」
在張學良的影響下,張壽臣的相聲創作形成了自己獨有的特點:詼諧而不輕佻,逗笑而不失態,一段笑料的背後,往往有著紮實的歷史文化和現實諷喻。
他讀書研究歷史,整理過去的相聲段子,訂正歷史細節,創作新的段子,使相聲的發展呈現大俗大雅的面貌,而不是靠賣弄、滑稽和粗俗的低級趣味取悅觀眾。
在張學良的影響下,張壽臣創作了一批揭露現實賣國賊、抨擊反動政局的相聲《揣骨相》《夸講究》等,在京津之地演出,名聲越來越大。
他的作品表露正義,宣傳愛國,不做有錢有勢肚裡的「歡喜蟲」,在那個動亂的年月,使他聯繫了不少進步人士。抗日將領吉鴻昌成為他的好朋友。
張學良與張壽臣交往越來越深。
一次深談之後,他對壽辰說:「中國自古就有人以說笑話參政的,你說相聲也能開通民智。」並寫下「曼倩遺風」四字送他。
曼倩,西漢文學家東方朔
之字,博學多智,以性格詼諧、言辭敏捷為特點,常在漢武帝面前談笑取樂。
獲此肯定,榮莫大焉。也由此可見,張學良對相聲表演藝術的主張。
還有一次,張學良勸他可以學東方朔,改行入仕:「壽臣,你當個縣長還不容易嗎?我說了算!」
這是個好機會。既然有少帥做主,仕途肯定一生光明啊。
想來那些說書唱戲之流,從來地位卑微,娼妓不如。如果能傍上大腕,又獲恩賜當官,這對趨炎附勢、削尖腦袋往上爬的人來說,是天大的好事,難得的機遇。
然而,張壽臣思來想去,沒有去。
因為他知道,他和張學良的關係,是建立在共同志趣——相聲——這門藝術的基礎之上的,自己離了這行,恐怕關係未必如意。
「做藝人得有自知之明,自重自愛。」他對張學良說,「行行出狀元,類類有高低,我不能在行
嫌行,更不是那趨炎附勢向上爬的小人。況且,你不是告訴過我,說相聲一樣能開通民智嗎?」
一席話,讓張學良更佩服這個藝人了,稱他為「有氣節的藝人」。
(張壽臣與其徒弟)
多年後,時代變幻,張壽臣仍然記得張學良的恩情
他對後人說,張學良沒有架子,不像其他權貴那樣鄙視藝人,不可一世。他為人豁達、平易近人,不恃強凌弱,不以尊傲卑。
「學良就是相聲的知音,人家會聽。一個是真給耳朵,用心聽;另一個是該樂的地方才樂,不該樂的地方,別人樂了他也不樂。他常指出這個樂好在合理,那個樂失在勉強,把他逗樂了,可真不容易。」(完)
本文為一點號作者原創,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