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脫口秀大會》的時候不是很喜歡選手思文,主要是她的段子經常圍繞著她老公。曬老公和曬娃一樣,抱怨也像是換個角度的炫耀。看過這個節目的人會知道她老公程璐是《脫口秀大會》和《吐槽大會》的編劇。
不過新一季的最新一期,讓我完全對她改觀了,甚至生出了欽佩。這一期的主題是「對父母直說的話」,有好幾位選手的主題其實相當沉重,尤其是思文。
她出身單親家庭,跟隨母親生活,經常會見到母親帶不同的叔叔回家(李誕證實都是真事),這些都被她融進了段子裡。
小時候的她發現父母離婚也能變作一件很酷的事,和同桌吵架祭出這招:「我爸媽離婚了。」
想和同學交朋友:「我父母離婚了。」
別人就會對她特別親切,仿佛擁有了人際交往的通行證。小小年紀她就學會了給人台階下,家中突然來了個叔叔,她會說:「媽,你不給我五塊錢讓我出去買吃的嗎?」
聽了她的段子,腦海中可以拼出她的童年拼圖,那也是無數中國離異家庭的拼圖:媽媽把相冊里爸爸的人形摳掉,父母永遠在孩子高考結束之後離婚,如果孩子復讀他們就復婚,仿佛離婚是慶祝高考成功的儀式。
她講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現場的于謙、李誕、吳昕都給她爆燈了。但是笑完之後李誕說:我有一個朋友和我說「喜劇是殘酷的,笑聲是危險的」,我覺得喜劇是展示或者化解殘酷的。
節目裡說去年思文生了一年的病,家裡也出事了,經歷了很多不幸福,與這些痛苦相比,比賽又算得了什麼?
這大概是為什麼思文讓我感覺脫胎換骨了,她和老公的段子被我理解成變相曬恩愛,但她講單親家庭絕對不會讓我有這種感受。
喜劇是把血淋淋的自己撕給觀眾看,想起《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女主人公本來是一個入得廚房出得廳堂的主婦,人人羨艷的婚姻生活因為丈夫出軌一夕崩塌。當她把自己最狼狽不堪的窘境釀成笑料用來自嘲,卻驟然語驚四座,大受歡迎。從此正式踏上了脫口秀演員的道路。
周星馳的電影同樣,他被踐踏得最狠的時候,正是觀眾最開心的時候。我最喜歡他電影里的一個片段是《武狀元蘇乞兒》中蘇燦和父親被剝奪了一切,流落街頭被仇人戲弄,扔給他們一盆狗食。蘇燦扒著狗食欣喜地說:「哇,有些肉絲在裡面!」蘇父說:「哪裡是肉絲,明明是肉條哎!」
很好笑,笑完我流下了眼淚,不知道別人的感受,笑中含淚對我來說是喜劇的最高境界。《小丑》里一句歌詞:「把我的辛酸化作喜悅,呈現給你!」恰是對這些「小丑」的最好概括。
「對爸媽直說的話」這期就是這樣。選手皮球講了父母冷戰讓孩子感覺有多恐怖,他們為了面子互相不講話,通過孩子傳話。讓孩子叫對方吃飯還算正常,但夫妻之間慪氣的話,比如「要死你先去死」「死了你好去找別的男人」……也通過孩子來傳達,傳著傳著孩子就從「傳聲筒」變成了「出氣筒」,替兩邊承擔了全部火力,被父母一頓混合雙打。
最後父母倒是打著打著孩子和好了。
這種爸媽就是我們身邊隨時可以看到的,因為太真實,反而忽略了。孩子長大樂哈哈地把他們編進段子裡,但曾經留下的創傷不是哈哈一笑就能過去了。
而且他們也不是一味抱怨父母,王建國就從父母的角度闡述了他們的苦衷,聽完竟然覺得也有幾分道理。
如果把為人父母看成一項職業,工作內容是每天24小時無條件對孩子好,沒有工資不說,還得給孩子花錢。比996可遭罪太多了。最後獲得的是什麼呢?是孩子指著自己憤憤地說:「你一點也不了解我,我恨你!」
于謙說女人做喜劇不容易,是的,不能扮丑,不能說粗口,不能玩倫理梗,在當下的輿論環境,男人女人做喜劇都不容易,《脫口秀大會》里的段子都是比較高級的。
通常高級、精英是不被認為好笑的,市井、粗俗才可笑,所以很多喜劇人沉迷於屎尿屁,我是你爸爸,對外形的嘲笑,各種歧視,我覺得這種才是過時的,無趣的。在喜劇表演里,知識完全可以就是力量。
《脫口秀大會》里很多高學歷,龐博是上海交大的,思文是電子科技大的,比方說這期有位選手呼蘭,哥倫比亞大學精算專業畢業,有了這個背景,他吐槽自己媽媽買p2p爆雷就顯得特別好笑。它適合那種想看點文雅的、有思考的、千迴百轉幽默的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