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秋風起

2024-08-25   鄭州日報

阿 若

當那一陣秋風颯颯而起時,張翰就有了「蓴臚之思」。

西晉的張翰是吳郡吳中人,頗有清才,性格放縱不拘,與魏晉名流「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相仿。阮籍因曾任步兵校尉,世稱「阮步兵」,時人亦稱張翰為「江東步兵」。西晉時期,文人仕宦生存環境極為逼仄,清流名士要麼歸附權臣,要麼避世歸隱。

張翰在齊王司馬冏帳下任「東曹掾」,即謀士類屬官。初始,齊王比較欣賞他,他也想一展抱負,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無奈,當時「八王之亂」方興未艾,社會動盪,前途命運堪憂,加上對齊王司馬冏的失望,張翰便有了退隱之心。

「顧榮兄,天下紛亂,擁有盛名的人,想要退隱都艱難。我本來就是鄉野之人,性好閒適,早已不求一時之名望。你也要趁早打算,預留好自身退路。」

顧榮與張翰是同郡之人,關係近密。他拉著張翰的手說:「我也很想和你一起退隱,自在地採拾山間野菜,渴飲清泉。可公務繁忙,不得遽歸,徒有惆悵!」

秋天的園子裡花謝花飛,張翰正邀請要好同僚雅聚。幾人襟懷大敞,散坐桌間,大口喝酒吃肉。正推杯換盞、清言笑談之際,一陣秋風平地而生,吹動木葉蕭蕭,一群大雁人字形從高空中掠過,聲聲驚寒的淒鳴渺渺可聞。

眾人一時傷感,宴席瞬間靜默下來。張翰本來設宴,就因心中有所觸發,再見得這般光景,不由得百感交集:人生一世應當縱情適意,何必要跑到幾千里之外,做一個受拘束的官員,去博取什麼功名爵位。

拾起酒杯,斟滿,張翰一飲而盡,朗聲而言:功名與富貴皆為身外之物,唯有心情舒暢最難得。若論中情適宜,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秋風一箸鱸魚鱠,張翰搖頭喚不回。」翌日,他草就了一封辭職報告,說是想念吳中特產菰菜、蓴羹、鱸魚,以至於夜不能寐,相思成災。託人將報告送至齊王府中,張翰隨即駕車離開洛陽,奔往吳中。滾滾而起的塵埃中,傳來抑揚頓挫的吟唱聲,是那首《思吳江歌》:

秋風起兮木葉飛,

吳江水兮鱸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歸,

恨難得兮仰天悲。

有人惋惜,問他:「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為身後名邪?」

「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虛名不如眼前的一杯美酒。張翰的言辭,風揚著西晉文人的洒脫豪放。謫仙人李白由是感慨:「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李白一生縱情詩酒,快意人生,何嘗沒有五百年前張翰等西晉名士風流洒脫的身影?

公元207年秋風起時,曹操站在碣石山上,心情像不遠處的大海一樣,翻卷澎湃。

剛打敗烏桓大勝歸來,他的心情沒有理由不澎湃。

烏桓是北方游牧民族之一,占據著幽州及遼西一帶,經常襲擾俘虜漢民。袁紹的兒子袁尚和袁熙勾結烏桓首領蹋頓,屢次騷掠邊境,以致曹操不得不痛下決心,採納「奇佐」謀士郭嘉的建議,攻打烏桓。

曹操親率大軍前往。當時,雨澇道路阻塞,烏桓軍扼守要道,曹軍受阻。當地名士田疇獻遁小徑以攻其不備之計,曹操設置了一些撤軍假象,詐稱待秋冬進軍。烏桓軍由是戒備鬆弛。曹操以田疇率部曲為嚮導,率輕騎於崇山峻岭中疾行奔襲。

八月,兩軍相遇於白狼山。烏桓軍隊的數量很多,而曹操的主力重兵還在後方,尚未到達前線,身邊只有為數不多的精銳。將士們都希望等待後續部隊趕上再開戰,並對當前的危險局面感到恐懼。

在「左右皆懼」氛圍中,曹操果斷採納大將張遼建議,當眾將自己所持的麾授予張遼,讓其負責臨陣指揮。張遼不負所期,率軍突擊,大破烏桓軍隊,臨陣斬殺了以「驍武」著稱的烏桓單于蹋頓。蹋頓將領及名王多人死於陣前。曹軍乘勝追擊,直搗烏桓老巢柳城,降者二十餘萬人,一舉平定烏桓三郡。

烏桓大捷後,曹操在北方胡人部落中的威望,已經達到了「北方共主」的程度。收編具有強悍作戰能力的烏桓精騎,極大增強了曹操的軍事實力。

「橫掃」與「融合」的烏桓之戰,無疑取得了空前巨大的勝利。北方穩固如山,為曹操次年揮戈南下,以期實現統一中國奠定了戰略基礎。

站在碣石山上,想起從謀劃,力排眾議到遠征,再到徹底掃平烏桓,短短几個月塵埃落定。眼前寬廣的大海,被秋風吹起層層波浪,驚濤拍岸。一切,在此刻這個勝利者的眼中,都是不可阻擋的磅礴氣勢: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里。

以海自比,歌以詠志。碣石高處的曹操身披紅色大氅,跨下通體黃白的爪黃飛電前蹄凌空,似要一飛沖天。一種吞吐日月、包蘊星漢的宏大氣象舒展四溢,激盪玉宇澄碧間。

又是一陣秋風起,物非人非,風中隻影孑然。我有點無所適從,天地悠悠,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風撩起我的衣角,鼓盪撕扯,無限張望無限繾綣。風從何處來,又往何處去,無人知道。抬頭望時,高天清冽純凈。風把這個叫秋的季節吹得漸漸地深了。

「漆園傲吏」莊子說:人生如白駒過隙。秋風亦是,忽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