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0歲當演員生計都成問題,師傅教我人沒有高低貴賤|專訪《裝台》導演李少飛

2020-12-16   毒藥君

原標題:我20歲當演員生計都成問題,師傅教我人沒有高低貴賤|專訪《裝台》導演李少飛

最近, 高口碑電視劇《裝台》一度衝上熱搜,原因卻讓人啼笑皆非 —— 不少網友以為裝台是中央台的縮寫

其實,裝台就是裝備舞台,是指在正式演出前,工人們所做的搭台布景的活兒。

《裝台》衝上熱搜的方式略顯荒誕,而導演李少飛在拍攝期間,同樣感到了一種真實的荒誕

文、編輯丨袁夢

西安古城,一面高樓林立,一面大小城中村如棋子散落其間。

以刁大順為代表的裝台工人,在其中熱鬧穿行。他們喝著胡辣湯,吃著肉夾饃,一開口全是陝西味道。

「不可思議。」勘景時,李少飛感到眼前的景觀荒誕、魔幻。他擔心再過一兩代,伴隨城中村消失,曾在此生活過的小人物的歷史與記憶也將被一併抹去。

可這其中不知發生過多少悲喜交集的故事。

城市空間急劇變化,讓李少飛產生了創作上的緊迫感。而茅獎作家陳彥的原著小說,和清一色的陝西籍主創團隊,又為這部作品注入了獨特的質感與味道。

作為在央視播出的精品劇集,《裝台》在現實束縛與作者表達之間取得了很好的平衡。或許,只因其戲核緊扣住了芸芸眾生,食色性也的恆久命題。

一個戲的味道就是戲的靈魂

毒藥最近都在忙宣傳嗎?

李少飛還好,因為這個戲還沒放完,所以沒什麼大的事兒,另外我也不太喜歡參加過多的宣傳。

毒藥這部劇我連著看了好多集,明顯感到質感和其他劇有一個顯著區分。這種質感是從何而來的呢?

李少飛首先我覺得是這個劇的文本提供的吧。陳彥先生的原小說,包括編劇馬曉勇先生,他們都是戲曲研究院的,是離裝台這幫人最近的,經常會混在一起。所以他們對這些人的形象、性格,能夠生動地描摹下來。

在這個文本之上,我們再出發。整個攝製組,從演員到整個主創全是西安人。在對地方的文化理解上,沒有任何隔閡。這些人、這些事兒,這些吃的,都是在身邊的,就是信手拈來。你再加上像這個城中村,很多演員以前就在裡面生活過,或者他們家旁邊就是城中村。所以這些質感,可以說你稍微哪個地方不對頭,就會覺得特別不舒服。

陳彥原著小說《裝台》

毒藥但也有很多文本好,或者說劇本階段好,但最後呈現出來還是出現很大問題的劇。

李少飛嗯,我覺得原因很多吧,可能大多數都出在落實上,出現猶豫,或者選擇上的茫然。像我們這個戲,其實在當下是一個逆行的,不管從題材,還是表現形式上,都不是現在市場上最受大眾歡迎的那種路子。 有些人在創作上會被當下這種所謂的主流左右,但可能就會犧牲掉作品本身具有的特質。

還有你說的這種質感,其實我們老愛說是味道。這種味道可能恰恰是一個戲的靈魂。味道的喪失,是比較可怕的。

毒藥陳彥老師是茅獎作家,這部劇為什麼選擇改編他的小說《裝台》呢?

李少飛首先我覺得這個戲的緣起是張嘉譯先生。因為他本身就是西安人,而且他的家和陳彥先生寫的這個劇院就在一條街上,所以這裡面有很多他以前生活的回憶。他本來又是一個特別戀舊、特別熱愛家鄉的人。

而且這個戲的關鍵詞「裝台」,基本上你問100個人,可能99個人不知道啥意思。所以這部戲也是把這個職業給普及了一下。

還有就是秦腔,這是陝西,包括西北五省獨有的一種文化形式,它其實現在越來越式微了。年輕人不知道它好,很大原因是沒有機會去接觸。我們總想著怎麼用年輕人也可以接受的方式,讓大家看到它、聽到它。

再有一個就是城中村。這是中國在過渡階段的一個存在,很快就要退出歷史舞台了,最多可能在幾年之內。但是伴隨城中村的退出,可能一到兩代人也就被忽略掉了。但這裡邊兒又發生過很多冷暖和悲喜,這些都是在別的場景很難出現和複製的。所以我覺得這也是抓緊要把這個戲拍出來的原因。

毒藥在對小說的改編上有什麼取捨嗎?

李少飛因為原小說作為一個純文學作品,受眾肯定沒有像電視觀眾的數量這麼大。所以小說寫得會更觸及本質,表現形式也更殘酷,更激烈。但是考慮到要面對這麼多電視受眾,我會在人物行為、人物性格的調整上做一些弱化的處理。

毒藥往向上和溫暖的角度調整,對此陳彥老師有提出過什麼要求嗎?

李少飛這個我好像看過採訪,他是認可的,因為其實他的作品本身的主題也是一樣,他書中經常落到順子和螞蟻的關係上,順子會經常去觀察這個螞蟻,其實就是舉例子,大家都是芸芸眾生。 你要說白了,大家都是奔著一口飯去的。在這個過程中肯定會碰到各種難處,那麼你還有什麼選擇呢?你只能去好好地活,然後活得更好,這是你唯一的選擇,這些就是向上。

毒藥劇中還出現很多小狗的戲份,我感覺好像跟螞蟻的作用有點相似?

李少飛是的,因為螞蟻畢竟不好表現,太靜態、太微觀了。再一個,其實狗還是要表現菊富有愛心的一面。因為菊這個孩子,她的性格太極致了,目前觀眾還是對她負面評價多。

但其實往後看,你就會去關注這個孩子內心的東西,她其實是很苦的一個人。

毒藥像裡面兩個重要的女性角色,蔡素芬(閆妮飾)和菊(凌孜飾),你覺得她們兩個的性格,誰更能代表陝西女性呢?

李少飛還是菊吧。因為蔡素芬是從甘肅過來的,她是一個外鄉人,菊是土生土長的,她說自己是城裡人,其實是城中村,就是以前的農村,現在只不過因為城市擴建把它包進去了。

毒藥像劇中的城中村,是實拍還是搭建的呢?

李少飛我們是結合的,因為最麻煩的部分就是順子家,和三皮後來租的房子之間的位置關係。我們找了很多,要麼不合適,要麼就是有一個元素合適,但人家房東不願意。各種原因弄得你無法操作。

還有周期的原因,這部分的戲特別多,如果全放在實景拍攝的話,控制上會是很大的問題。後來我們決定整個搭一個,但是如果你搭一個孤立的,又會限制你很多機位,包括調度。所以我們索性直接搭了一條街。最後是將近四個真的城中村加上我們搭的一條街,一起組成的。

談張嘉譯和閆妮:這才叫演員的創作

毒藥你說這個緣起因為張嘉譯老師,之前你也跟張嘉譯和閆妮有過合作,感覺如何?

李少飛他們都是特別優秀的演員。我跟張嘉譯先生認識很早了,排第一部戲就認識,已經將近二十多年了。所以我們非常了解和熟悉。但儘管如此,這部戲依然很讓我驚喜、意外。

在我印象中,他沒有演過姿態這麼低的人物,他後來給自己整個設計,從小動作,身上的手串,全是靠近人物的設計。

然後他身上有一點讓我最驚奇的,是他可以迅速地在很多組人物之間來回切換,比如說他在現場,跟一大群人在一起,他會跟猴子說你現在應該什麼反應,然後警車過來,又可以跟哥哥說你現在應該什麼反應,這個能力說起來容易,實際上做起來是很難的。

然後閆妮老師特別有意思的是,她有一種特別獨有的節奏和思維角度,很多場戲她看到的點,跟我想到的不一樣。

毒藥能舉個例子嗎?

李少飛比如說昨天剛演的那場,演藝團在對光的時候,她看到順子睡著了,給順子衣服蓋好後她往後台走,到了洗手間,本來就洗把臉,隨後三皮進來。但是她進去之後,就說我能不能不要光是洗手啊,乾等著人進來。我說那你想咋辦,她說你看外面化妝間,有女的戴的那種頭飾,我能不能把這個戴上再照鏡子。

當時我覺得這個有點兒怪吧,這個畢竟是洗手間,你怎麼把化妝間的東西拿過來?但今天我看的時候,突然發現,這個女人背負這麼多,包括對順子女兒的容忍,對三皮的容忍,這些都造成了暗暗的傷害,她還能留在這兒,她必須帶有一種最美好的期望。

所以作為女人,她也知道自己是美的,但她又要克制,她知道三皮來了。這種東西我覺得就特別豐富,你會覺得這個人物離你更近了,更有溫度了。

毒藥這其實也是女性視角對你思想上的一個補充?

李少飛我覺得這個是非常重要的補充。這就是他們的創作,我覺得這才叫演員的創作,而不是僅僅說你把台詞說好就行。

毒藥這部劇的台詞不是純粹的普通話,也不是純粹的陝西方言。這部分是怎麼考慮的呢?

李少飛最早原小說和劇本都是以方言寫作的,本來也想照這個拍,但現在不能有純方言劇嘛,所以考慮到發行,還有受眾,我們也糾結了很久,後來還是決定以這種陝普代表這種陝西音。

但我覺得這樣也很好,畢竟觀眾接受度更廣了,而且引起了很多人對西安方言的興趣。

毒藥我看第一集裡面,拍完順子在街頭吃這些西安的美食,後面又接了一場,他和閆妮在床上談戀愛的戲,這裡面我感覺有一個「食色性也」的意思?

李少飛不光是這一場,其實整部戲應該講的都是這個。這可能就是現在大家熱議的煙火氣。 所謂煙火氣,我的理解就是「食色性也」,就是人最基本的需求,「食」我覺得是物質上的需求,所謂「色」,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需求。這個戲講的就是,首先我要填飽肚子,填飽肚子之後,我們能不能追求一些美好?不管是我喜歡的女人也好,還有想要過的那種生活也罷。這其實是整個戲的一個調子。

毒藥這部劇里出現了很多舞台上的外國演員,為什麼會有這個安排?

李少飛首先還是跟他們的職業有關係。前兩年,像這些地方劇團的生存都成問題,演出市場特別不景氣,他們只能靠去攬一些外面的演出,來掙些場地出租費。這時候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團體,外國的表演團體也有。

再加上挑這個俄羅斯舞團,就是想跟他們形成一個反差。一個是下苦人,一個是那些女演員,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管從視覺上還是文本上造成的這種張力,都挺好玩的。

毒藥現實中,西安是一個國際化的城市嗎?

李少飛我覺得西安現在是走向國際化城市的路上。因為它本身的底蘊和積澱特別深厚,這是優勢,但有時候也會成為桎梏,但它依然在不停地在往前走。

人在複雜環境下的單純最打動我

毒藥聊一下你自身吧,你是從演員轉導演的,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轉變呢?

李少飛這可能跟我師傅有關係吧。我做演員第一部戲就是拍他的戲,那時候比較尷尬的是我娃娃臉,顯小,到了二十多歲了,看著像一個小孩兒。你演年輕一點兒的吧,也明顯不像那個年齡,就挺尷尬。那段時間根本接不到戲,生計都成問題。

我師傅其實早就問我,要不要跟他過來干場記,那時候我覺得這個活兒太繁瑣了,不願意干。後來還是他把我叫出來,從場計到副導演執行,一直到現在這樣,一路過來。

毒藥談一談他對你導演生涯具體的影響吧。

李少飛我覺得這個影響很大,先不說什麼技巧,就是從做人上,我從他身上學到很多。他的善良、謙虛,他對人沒什麼高低貴賤之分。我記得一個特別生動的例子,我們那時候拍戲,我還是副導演,當時我和師傅正在房間說事兒呢,演員來投簡歷了。我師傅因為身體不是太好,每次站起來其實挺麻煩的,但只要有人進來,不管是誰,他都要站起來寒暄兩句,握握手。

很多人出來之後就說,拍過這麼多戲,像劉導這個級別的導演見了我們還能站起來,能跟我們握手的,真的很少很少。

這就教會我很多,首先你跟人的交流是順暢的,你沒有先去把人做一個劃分,這其實也會反映到你拍戲的時候。他的這種情感價值取向,這是最核心的。

毒藥像現在這個劇還在播,還沒播完的部分,你覺得有哪些想提醒觀眾看的看點?

李少飛這個倒是涉及劇透了,我覺得還是他們關注的,比如說觀眾一直比較反感的三皮和菊,其實他們人物走向到了後面,很多人應該都能夠認可。

我老想人為什麼喜歡看戲?對我來說,看戲最大的收穫是遇到和你完全兩個世界觀,價值體系完全不一樣的人,但你又能夠跟他產生共情。那你在現實生活中,也許就能更好地處理你的人際關係,包括你跟社會的相處。所以你第一眼看,覺得這個人物完全不能接受時,你最好稍微先等一等,讓子彈飛一會兒,多去看看他每一個面。我覺得了解一個人就是一個打開自己的過程。

毒藥哪一種人物最能夠打動你、吸引你呢?

李少飛複雜。但又必須要具備真誠、善良。因為一旦一個真誠的人在一個複雜的環境里,最後做出一個決定,哪怕這個決定讓大多數人不能接受,但我覺得你深究的話,真要回到他當時當下的那種情境,可能你會跟他達成一種理解。我是喜歡這種人物。

為優質國產劇裝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