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29日刊| 總第3373期
《堅如磐石》是整個國慶檔我最想看的電影。
一開始特想看，是因為據說這部電影改編自小說《黑洞》。早年的電視劇《黑洞》氣質黑暗、風格幹練，陳道明飾演的聶明宇一角優雅陰鬱、炫酷迷人，以至於我每看到一個新的黑社會角色都要拿出來跟聶明宇比一比。
後來得知錯付了，《堅如磐石》其實是關於大都市掃黑題材的電影，杜琪峰就曾經想拍，如今被張藝謀拍了出來。
但這麼深邃又真實的影像標本，還是想看。
尤其當導演表示：于和偉飾演的黑社會大佬黎志田不輸《狂飆》里的高啟強（張頌文 飾），簡直將我這枚受眾牢牢鎖定了。於是，還沒看片就已經上頭的我，在第一時間衝進了影院。
下文含有劇透。
第一感受是，《堅如磐石》依舊留有黑色電影的氣息。
「街道上儘是比夜晚還要黑暗的東西」，雷蒙德·錢德勒這句Slogan放在《堅如磐石》里毫不違和。
電影英文名叫「Under the Light」，在金江市裡好像從頭到尾沒見過太陽，城市的光源似乎只有霓虹燈。神秘與骯髒，紙醉金迷與觥籌交錯，都藏在這座犯罪之城裡。
重慶有拍犯罪故事的優勢。這座城市天然不是平的，上下、階級關係能很好地對應到重慶高度落差的城市空間上；建築一會兒上天、一會兒入地，魔幻感十足；山城的風貌、江城三教九流的碼頭文化和現代摩天大樓的新舊秩序並存，自帶矛盾與衝突感。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于和偉飾演的黎志田便是從一根竹棒起家的商業大佬。
手持竹棒攬活的「棒棒軍」是當地獨有的文化符號。他們來自農村，是重慶街頭的臨時搬運工。竹棒是黎志田奮鬥的開始，也是他底層出身的象徵。從領導一支「棒棒軍」到創建金五集團，當他看到公司宣傳片還拿這跟竹棒說事時，只留下一句：「都什麼年代了，還拍這麼土的視頻」。
以前的他被表哥叫「狗雜種」，如今的他，睡在酒店頂層，在小弟們面前說一不二，有留學歸來的David（孫藝洲 飾）拘束著羽毛做贅婿。不過在副市長鄭剛（張國立 飾）和市長夫人何秀麗（陳沖 飾）面前，黎志田立馬被打回原形。
鄭剛和黎志田見面，對他說的是：「你在金江很囂張，但在我面前什麼也不是。」而當黎志田去畢恭畢敬拜訪何秀麗時，何秀麗對其充滿了傲慢與不屑。
一句「士農工商」將黎志田壓得死死的，你能感受到他的內心在抽搐。
不得不說，陳沖的表演充滿了壓迫感，即便她是個待在家裡的女人，不行使任何權力，她本身散發的氣場已經產生了影響力，權力和階級的不平等盡顯於此。這些高低錯落的人物，也應了那句「錢外有錢，官上還有官」。
血腥是黑色電影的重要標誌。
《堅如磐石》的血腥尺度確實構成了一種要打馬賽克的奇觀，除了在滾燙火鍋中徒手撈手機、扳手殺人，還有諸多砍人、刺人場景和你死我活的鬥毆。原始的冷兵器呈現了人類相互殘殺時驚悚的動物性和對生命的漠視，非常辛辣生猛。
此外，本片還有吃火鍋這一黑社會保留節目。
港片里，火鍋往往是黑社會談判時的不二美食選擇，它既熱鬧有氣氛，又暗藏殺機，畢竟沒有哪一種美食能像火鍋這般殺傷力巨大，掀鍋帶來的高溫+辣度強刺激，直接將傷害指數拉滿。
《堅如磐石》里共計用火鍋燙手一次，掀鍋發飆兩次，也算物極其用。每次約人都吃火鍋，可見黎志田的口味，亦有其社會學意義。
在《縣委大院》里胡歌和黃磊有段台詞探討的是中國飲食文化，說但凡口味比較重的地方，相對比較窮，日子好過的人吃得比較清淡。而據說最早吃火鍋的那批人，就是重慶碼頭扛活的。可以說，黎志田身上有和高啟強相似的東西，但又帶著重慶獨一份的地域特色。
不過，《堅如磐石》的劇情力度卻不如血腥尺度。在鄭剛和黎志田兩大人物鬥法和官商博弈上，沒有太多讓人「開眼的地方」和新的信息點，黑白大戰缺少張力。
對觀眾而言，鄭剛和黎志田的反派身份幾乎沒有懸念，一個代表權，一個代表錢。兩大魔王鬥法，使用的竟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耍狠鬥毆，而非智力和手段的博弈。最後兩人被一個小卒子給滅了，只能解釋為「在劫難逃」。
以為攀爬到了多堅固的萬丈高樓上，不過是四面漏風的草台班子，說塌就塌。
被權力與金錢支配的金江城，像極了屠場。高樓里的黎志田也逃不開被放在砧板上的命運。他人前淡定，人後戰戰兢兢，每晚隨機選擇一張房卡入住酒店，但還被人入室暗殺，幸好他足夠老練，用那根竹棒進行了反殺。但背叛的陰影已經籠罩在他心上，他看什麼都是蛇的影子。
對比黎志田碎片化的成長史，鄭剛為何一步步變成現在的樣子，電影並沒有過多呈現，幾乎全部依賴觀眾去腦補。
改革開放以來，社會發生了太多變化。《寒戰》里講有四個象限會造成一個人的改變，它們是權力、金錢、家庭和個人。是什麼導致鄭剛犯下了罪，他因何而變？我們不得而知。
雷佳音扮演的警察蘇見明是鄭剛的養子，人又喪又疏離，會被前女友隨口教訓，總之非常「不硬漢」，是個老實人。這個角色的功能主要是穿針引線，扮演棋子，然後負責一些黑色幽默。
都這麼「五彩斑斕的黑」了，需要來點幽默給觀眾回回血，像「你這個咳嗽，信息量挺大的」「我就是一顆棋子，我能不抑鬱嗎」確實給人整笑了。
有一說一，周冬雨不論是飾演警察，還是蘇見明的前女友李慧琳，都缺乏說服力。一不像受過訓練，二兩人之間的CP互動像是沒有談過，非常尷尬，角色很多餘，「我就讓你多裝會兒」的亂來幽默畫風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另一個女性角色楊曉薇（林博洋 飾）和姨媽長得一模一樣，成為鄭剛包養的情婦（隱晦點明）。上層階級的悖倫縱慾本應是濃墨重彩的驚悚一筆，可鄭剛看楊曉薇眼裡沒光，沒有慾望、沒有溫度、更沒有複雜的愛意。
倒是何秀麗是個活生生的人，在權力之外她還有被壓抑的一面和歇斯底里的瘋癲，陳沖的表演和文化上的真實感讓這個角色很具象。
而當最後謎底揭開，蘇見明的身世有些狗血，誰能想到電影放的大招，竟然來自多年前一個致命女人的迴響。蘇見明尋找生母和生父的過程，也是弒父的過程。
不同於真正黑色電影的地方在於，掃黑題材的《堅如磐石》最終是邪不壓正，獲得了一個光明的結局，它用了一段非常靈魂的台詞，完成了類型片和主旋律的平衡與嫁接。
——「有些盒子你壓根別打開，打開誰也關不上。這裡邊有很多東西，你要想好要不要打開它。」
——「我這次來就是為了打開它。」
打開潘多拉黑暗之盒，肯定要付出代價、承受後果，引發「官上還有官」的權力震盪。這句話代表了直面真實、掃黑的決心，也讓觀眾覺得，故事怎麼好像才剛剛開始呢？
【文/飛魚】
家人們，請給影視獨舌標星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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