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斯:兩個風流哥兒

2019-11-01   原鄉書院

八月里,灰濛濛、暖洋洋的暮色降臨城市,一縷縷溫馨柔和的氣息在大街小巷飄蕩,令人想起夏日的時光。禮拜天是休息日,街道上個個店鋪的百葉窗都關閉著,五顏六色的人群蜂擁往來。路燈宛如一顆顆晶瑩的珍珠,在高高的電線桿頂上閃耀,照亮下面的芸芸眾生。他們的影子不斷變幻,朦朧的低語不絕於耳,久久地迴蕩在灰濛濛、暖洋洋的暮色中。

拉特蘭廣場的山丘上走下來兩個小伙子。其中一位正要結束他的長篇獨白。另一位走在小路邊緣,由於同伴張手動腳的,他有時不得不走到馬路上,卻做出一副聽得饒有興味的樣子。他身材矮胖,臉色紅潤。一頂快艇駕駛帽歪戴在腦邊。他聽著同伴的敘述,嘴角、鼻翼和眼梢在臉上作出各種變幻無窮的表情。他不斷發出嗤嗤的笑聲,且笑得身體前仰後合。他時時瞥著同伴的臉,眼裡閃爍著狡黠而愉悅的神情。他像鬥牛士一樣把輕便雨衣搭在一個肩頭,不時地整理一下。他的馬褲,白色橡膠鞋,以及瀟洒地搭在肩頭的雨衣,都顯示著青春朝氣。然而他腰身滾圓,體態臃腫,灰白的頭髮稀稀拉拉,而且每當興奮的表情消失後,臉上就顯出憔悴來。

當他確信同伴的講話已經結束,便無聲地足足笑了半分鐘,隨後說道:

——嗬!……真是絕妙!

他的聲音聽起來底氣不足,為了加強語氣,他又詼諧地添上一句:

——真是絕了,太稀罕了,可以說是天下少有,舉世無雙啊!

說完,他又嚴肅起來,不說話了。整個下午,他都在道塞特大街的一家小酒店裡神聊海侃,現在舌頭累得發僵。許多人認為萊內漢是個吸血鬼,儘管有這樣的惡名聲,由於他機敏乖巧,能言善辯,他的朋友們始終想不出招兒來對付他。他會大膽地闖進朋友們聚會的酒吧,機靈地先呆在外圍,直到那些人邀他入伙喝上一巡。他終日遊手好閒,肚裡存著不少打油詩、謎語和各種逸事奇聞。他感覺遲鈍,對隨便什麼侮辱都麻木不仁。誰也不知道他靠什麼打發這困苦的日子,但有人猜測他可能在倒騰賽馬彩票。

——我說,考利,你是在哪兒搞到她的?他問。

考利用舌尖飛快地舔了一下上唇。

——有一天晚上,夥計,他說,我正在貴婦街溜達,突然看見供水站的大鐘下面站著個俏佳人兒,就去說了聲晚上好,你知道這一套的。然後我們就在運河邊逛了逛,她告訴我,她在巴高特大街給一戶人家當女傭人。那晚上,我用胳膊擁著她,還使勁兒摟了摟。後來,下個禮拜天我們約好了見面,夥計。我們出城來到多尼布魯克,我帶她鑽到田野里。她跟我說,她以前跟一個牛奶場的傢伙好過一陣……。真夠味兒,夥計。她每晚帶香煙給我,還管付來回車錢。有天夜裡,她還帶給我兩支絕對高級的雪茄——嗬,真帶勁兒,你知道,就是老傢伙過去抽的那種……唉,夥計,可我擔心她會懷上孩子。她的鬼點子倒是蠻多的。

——她沒準兒以為你會娶她,萊內漢說。

——我跟她說過我沒工作,考利說。我告訴她我在皮姆那兒干。她不知道我叫什麼。我是個粗人,不跟她說這個。她還認為我滿有些風度呢,你知道吧。

萊內漢又不出聲地笑了。

——從沒見過這麼好的妞兒,他說,真是個尤物兒。

聽見這句讚美,考利把步子邁得更大。他魁梧的身子大搖大擺,逼得同伴一會兒跳上馬路,一會兒蹦回小徑。考利是警察局巡官的兒子,繼承了父親的身材和步態。他走起路來腰杆筆直,雙手貼在身體兩側,腦袋左搖右擺。他的腦袋又大又圓,油光鋥亮,一年四季都在冒汗。那頂大圓帽子歪戴在頭上,活像從一個燈泡里長出另一個燈泡。他走路總是目視前方,仿佛是在遊行,如果他想目送街上某人,必須從臀部開始轉動身體。眼下他在城裡閒蕩,每當有個職位空缺,總有朋友拚命鼓動他去干。人們經常看到他和便衣警察走在一起,談得很投機。他知道好多事情的內幕,還喜歡下最後結論。他自說自話,根本不聽同伴們怎麼講。他多半是談他自己:他跟某人說了什麼什麼,某人又跟他說了什麼什麼,他又說了什麼什麼才把事情了結。當他把這些對話告訴別人時,他總是學著佛羅倫斯人的做法,把名字的第一個字母發成送氣音。

萊內漢遞了一支雪茄給他的朋友。兩個年輕人繼續穿過人群朝前走,考利偶爾轉身朝一些過路的姑娘笑一笑,萊內漢卻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月暈環繞的朦朧的圓月。他專注地望著灰濛濛的薄暮掠過它的表面。過了好久,他才說:

——對了……告訴我,考利,我想你准能得手,是不是?

考利意味深長地閉起一隻眼睛,算作回答。

——她會樂意嗎?萊內漢半信半疑地問。女人總讓人捉摸不透。

——她沒問題,考利說。我知道怎麼才能說動她,夥計。她有點兒迷上我了。

——你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嘛,萊內漢說。名符其實的老手!

他的卑躬屈膝的神態中含有—絲嘲諷。為了保全面子,他總是在奉承話裡帶點兒譏諷的腔調。不過考利心思較粗,聽不出來。

——泡個好女傭還不是小菜一碟,他不容置疑地說。信不信由你。

——你把她們都玩夠了,萊內漢說。

——起先,我泡妞兒,你知道嗎,考利推心置腹地說,那些南環路的妞兒。那會兒我帶她們出去玩兒,夥計,乘電車兜風什麼的,都是我買的票,要不就帶她們去聽吹奏樂,上劇場看戲,還給她們買巧克力、糖果什麼的。那會兒我在她們身上可沒少花錢,他刻意加上一句,好像生怕別人不相信。

萊內漢卻深信不疑;他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我知道那一套,他說,傻瓜才玩那一套。

——真該死。我總算脫身了,考利說。

——沒錯,萊內漢說。

——那些妞兒中只有一個例外,考利說。

他用舌頭潤潤上嘴唇,在亡面舔了一遍。想起往事,他眼睛都亮了。他也凝望著幾乎被薄雲遮掩的淡淡圓月,仿佛陷入沉思。

——她真是……有點兒不賴,他追悔地說。

又是沉默,然後他接著說:

——她現在成了妓女。一天夜裡我看見她和兩個傢伙坐在車裡,在伯爵大街上兜風。

——我想那準是你害的吧,萊內漢說。

——在我之前還有別人呢,考利不動聲色地說。

這次萊內漢不由地產生懷疑。他搖搖頭,笑了。

——你知道的,你騙不了我,考利,他說。

——絕對不假!考利說,不是她親口對我說的嗎?

萊內漢擺出一個悲劇式的姿勢。

——欺騙朋友,多麼可恥!他說。

他們經過三一學院的欄杆時,萊內漢跳到馬路上,抬頭望了一下大鐘。

——過了二十—分鐘,他說。

——時間還夠,考利說。她會在那兒的。我總讓她白等一會兒。

萊內漢輕聲笑了。

——妙!考利,你對她們確實有一手,他說。

——她們那些小花招蒙不了我,考利承認。

——你跟我說說,萊內漢又說,你真能保證你能搞成?你知道,這是樁棘手的事。在那個問題上,她們可不太好說話,是不是?……呃?

他那雙明亮的小眼睛在同伴臉上探尋,看他是否確有把握。考利把腦袋搖來擺去,像要趕走一隻糾纏不放的小蟲子,而且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我會辦成的,他說。你就別操心了,好嗎?

萊內漢不作聲了,他不想惹朋友發脾氣,然後被臭罵一頓,說他的勸告一錢不值。得來點技巧才行。不過,考利的眉頭很快又舒展了。他的思路又轉到其他的事情上。

——她是個正派的俏美人兒,他讚賞地說,真的,沒錯兒。

他們沿納撒大街走著,然後轉到基爾達大街。在離俱樂部門廊不遠的人行道上,一個彈豎琴的人正在賣藝,四周圍著一小圈人在聽。他信手撥弄琴弦,不時瞟一眼每一個新來的聽眾,間或懶洋洋地瞥一下天空。他的豎琴儘管琴罩脫落了一半,卻和主人一樣,似乎對陌生人的目光和主人的雙手都已厭倦。豎琴手用一隻手在低音部彈出《請安靜,哦,摩伊爾》的旋律,另一隻手隨著每節曲調在高音部飛快地滑動。顫動的樂曲聽上去低沉渾厚。

兩個年輕人一言不發地在街上走著,淒婉的琴聲在身後迴蕩。來到史蒂芬綠園,他們穿過馬路。這裡,車水馬龍,燈光閃耀,人群絡繹不絕,打破了他們的沉默。

——她在那兒呢!考利說。

休姆大街的拐角處站著一位年輕女子,身穿藍色衣服,頭戴白色水手帽。她站在路邊的欄石上,一隻手揮動著一把陽傘。萊內漢頓時來了精神。

——我們在一旁瞅瞅她,考利,他說。

考利朝同伴白了一眼,臉上露出不快的冷笑。

——你想在我這兒插一腳?他問。

——該死的!萊內漢大著膽子說。我不用你給我介紹,我只想看她一眼,不會把她吃了。

——哦……看她一眼?考利說,語氣緩和下來。好吧……你聽我說,我過去跟她說話,你就從旁邊走過去。

——這還差不多!萊內漢說。

考利一條腿剛邁過路欄,萊內漢又嚷了起來。

——然後呢?我們在哪兒碰頭?

——十點半,考利答道,把另一條腿也邁了過去。

——在哪兒?

——梅里恩大街的拐角上。我們會回來的。

——好好乾吧,萊內漢向他告別。

考利沒答話。他悠閒地穿過馬路,腦袋左右擺個不停。他那龐大的身軀,敏捷的步伐,以及皮靴踩在地上的橐橐聲,都使他顯示出征服者的氣派。他走近年輕女子,連招呼也沒打,就和她聊開了。她手中的陽傘揮動得更快了,身體重心落在腳跟上,微微轉動。有一兩次他湊過去跟她說悄悄話,她笑出聲來,低下頭去。

萊內漢注視了他們幾分鐘,便沿著路欄快步走了一段距離,然後穿過馬路。當他走近休姆大街的拐角時,立時聞見空氣里飄著濃郁的香氣,便趕緊端詳一下那年輕女子的模樣兒。只見她穿著禮拜天的盛裝,藍色的嗶嘰裙,腰部束著根黑皮帶,那顆碩大的銀帶扣好像正壓在她身體的中心,如一枚夾子鉗住她薄薄的白襯衫。她還套了一件黑色短外衣,上面有幾粒珍珠母鈕扣和一道破舊的黑色長毛圍領。她刻意把薄紗披肩的兩端散開,胸口別著一大簇紅花,花梗兒朝上。萊內漢讚賞地看著她矮胖而壯實的身材。她胖乎乎的兩頰紅撲撲的,一雙藍眼睛大膽坦率,整個臉上閃耀著率直、粗獷和健康的光澤。她的五官長得很粗,兩隻大鼻孔,一張闊嘴巴,當她心滿意足地斜眼送秋波時,便咧開嘴巴,露出一對突出的大門牙。萊內漢從他們身旁走過時,脫帽致意,過了大約十秒鐘,考利草草地抬起手,心不在焉地把歪戴的帽子換了個角度,算是對他的回答。

萊內漢一直走到謝爾布爾納旅館,才停下來等待。等了一會兒,他看見他們朝他走來。他們向右拐彎時,他尾隨其後,白色橡膠鞋輕輕踏在地上,沿著梅里恩廣場的一邊往前走。他緩緩走著,按他們的速度邁著步子,他看著考利不停地將頭轉過去,湊向年輕女子的臉,活像一個在樞軸上轉動的大圓球。他盯著那對男女,直到看見他們登上開往多尼布魯克的電車,才轉過身來,沿來路往回走。

他現在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面容便顯得有些蒼老,歡樂的神情蕩然無存,走過公爵草坪時,他任憑自己的一隻手在柵欄上拂過。豎琴藝人演奏的樂曲支配著他的動作,他的腳步輕輕地踩著拍子,手指隨著每一節曲調懶洋洋地敲過柵欄,像在演奏變奏曲。

他漫無目的地繞著史蒂芬綠園徘徊,然後沿著格拉夫大街溜達。儘管他的眼睛看到過往人群的各種嘴臉,但目光卻顯得憂鬱。他覺得別人為吸引他而刻意去做的一切都很無聊。女人朝他丟媚眼,鼓勵他大膽行動,他卻不予理會。他知道他必須費好些口舌,編出故事,逗人開心,而現在他已口乾舌燥,大腦遲鈍,力不從心了。離與考利碰頭還有幾個小時,如何熬過這段時光呢,他有些發愁。除了不停地走,他想不出什麼好法子。走到拉特蘭廣場的拐角處,他向左拐彎,來到黑暗寂靜的街道,覺得舒坦多了,這裡陰鬱的氣氛正符合他的心境。最後,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商店的櫥窗前,他停住腳步。櫥窗上方印著「提神酒吧」幾個白色的字,櫥窗玻璃上龍飛鳳舞地寫著「薑啤酒」和「薑汁酒」。櫥窗里,一塊切開的火腿陳列在一隻藍色大盤子裡,旁邊還有一個小盤子,裡面是薄薄一層葡萄乾布丁。他專注地看著這些食物,片刻之後,警惕地望望街道兩邊,迅速鑽進小店。

他飢腸轆轆,從早上到現在,除了他請求兩位小氣的牧師帶給他的那幾塊餅乾,他什麼都沒吃。他在一張未鋪桌布的木桌旁坐下,對面是兩個女工和一個機修工。招待他的是一個邋裡邋遢的姑娘。

——一盤豌豆多少錢?他問。

——一個半便士,先生,那姑娘說。

——來一盤豌豆,他說,再來一瓶薑啤酒。

他故意粗聲大氣地說話,破壞自己斯文的風度,因為他剛才進來時,別人都好奇地停止了談話。他臉上發熱,為了顯得自然一些,他把帽子往腦後推了推,胳膊肘撐在桌上。那個機修工和兩個女工把他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番,才又壓低聲音接著聊天。那女招待給他端來一盤加了醋和胡椒粉的熱氣騰騰的豌豆,還給了他一把叉子和一瓶薑啤酒。他貪婪地吃著,發現味道真不錯,便在腦子裡記住這家店子。豌豆吃完了,他啜著薑啤酒,小坐片刻,想著考利的艷遇。在想像中,他仿佛看見那對情人漫步在一條幽暗的路上;他依稀聽見考利用低沉的聲音大獻殷勤,又看見那年輕女郎撇嘴媚笑。這幻景使他深深感到自己的窮困潦倒。他一直四處遊蕩,玩詭計,耍花招,在困苦中求生。到十一月他就三十一歲了,難道就永遠找不到—個好工作?永遠沒有一個自己的家?他想,如果坐在暖融融的爐火邊,面前擺著美味佳肴,該有多麼愜意。他和朋友們、女人們在街上遊蕩夠了。他知道那些朋友都是什麼貨色,也清楚那些女人的底細。他經歷得太多,已變得憤世嫉俗,可是並沒有萬念懼灰。現在酒足飯飽,他感到比先前好受一些,不再那麼厭倦生活,也不再那麼沒精打采了。只要碰上一位心地單純、稍有積蓄的好姑娘,他或許可以安定下來,建立一個舒適的小家庭,過幸福的日子。

他付給邋遢姑娘兩個半便士,走出小店,又開始閒逛。他來到凱普爾大街,向市政廳走去,然後又轉入貴婦街。在喬治大街的拐角上,遇到兩個朋友,便停下來聊天。他走累了,很高興能歇歇腳。朋友們問他有沒有見到考利,近況如何。他回答說,他這一天都和考利在一起。朋友們很少說話,只是漫不經心地望著人群中的一些人,不時挑剔地評論一句。一個朋友說,他一小時前在韋斯特莫蘭大街看見麥克,於是萊內漢便說,他昨天晚上還和麥克在伊根酒吧呆過。那個在韋斯特莫蘭大街看見麥克的年輕人又問,麥克真的在撞球賽中贏了一些錢嗎?萊內漢說不知道。他說,在伊根酒吧,霍洛漢請他們喝酒來著。

十點差一刻,他離開朋友們,沿著喬治大街溜達。在都市商場往左拐,一直走到格拉夫大街。這時,成群的姑娘小伙已漸漸稀少。走在大街上,只聽見一簇簇人群和一對對戀人在互道晚安。他一直走到外科醫學院的大鐘前,正好鐘敲十點。他怕考利很快回來,便加快腳步,沿著綠園的北邊匆匆走去。來到梅里恩大街的拐角處,站在路燈的陰影里,從他保存的香煙里抽出一支點燃,便靠在路燈杆子上,眼巴巴地望著考利和年輕女子來的方向。

他的腦子又轉動起來,猜想考利乾得是否順手。不知道他是否已經問過她了,還是留待最後一刻。他設身處地分擔著朋友的痛苦和激動,感同身受。但是想到考利那慢悠悠晃動腦袋的樣子,他又平靜下來:他相信考利准能得手。突然,他想到考利可能從另一條路送她回家,把他撇下了。他用眼睛在街上搜尋,不見他倆的蹤影。可是從他在外科醫學院看到大鐘起,肯定有半小時了。考利當真會那麼干?他點燃最後一支煙,焦躁地抽著,睜大眼睛注視著停在遠處廣場一角的每輛電車。他倆準是從另一條路回家了。香煙的紙破了,他罵一聲,把煙丟在路上。

突然,他看見他倆朝他這邊走來,心頭一陣欣喜。他緊貼路燈杆子,拚命想從他們的步態中看出事情的結果。他們走得很快,年輕女子敏捷地踏著小碎步,身邊的考利大步流星。他們似乎沒有說話。一種預感像針尖一樣刺痛了他。他想考利要失敗了,沒戲了。

他倆拐上巴高特大街;他趕緊跟上去,走另一條人行道。他們停下,他也站住腳步。只見他倆談了一會兒,那年輕女子便踏著台階走進一家宅院,考利仍然站在離門階不遠的小路邊緣。幾分鐘過後,前廳的門被小心地慢慢打開,一個女人從門階上跑下來,一面咳嗽著。考利轉身朝她走去。他寬闊的身影遮住了她,不一會兒,她又出現了,跑上門階,進屋關上了門。考利朝史蒂芬綠園快步走去。

萊內漢朝同一方向跟去。天空飄下幾滴細雨,在他看來這也是不祥之兆。他回頭瞥一眼那女子進去的房子,確信沒有人注意他,便迫不及待地穿過馬路。他心裡焦急,又跑得太猛,便有點氣喘吁吁。他大聲喊道:

——喂,考利!

考利回頭望望,看誰在叫他,隨後又像原先那樣邁開了步子。萊內漢在後面奔跑,一隻手把雨衣披到肩上。

——喂,考利!他又喊。

他終於追上了夥伴,用犀利的目光盯著那張臉看,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怎麼樣?他問。成了沒有?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埃利廣場邊上,考利仍然不答話,逕自向左拐彎,走進一條小街。他的表情鎮定、嚴肅。萊內漢竭力跟上朋友,不安地喘著粗氣。他滿腹疑惑,用逼迫的口吻追問:

——你就不能對咱說說?他說。到底跟她提了沒有?

考利在第一盞路燈下停住,目光惡狠狠地瞪著前面。然後,他以一副莊重的架勢向燈光伸出一隻手,帶著微笑,慢慢攤開手掌,讓他的追隨者看個仔細。掌心裡,一枚小小的金幣閃閃發光。

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愛爾蘭作家、詩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後現代文學的奠基者之一,其作品及「意識流」思想對世界文壇影響巨大。

1920年起定居巴黎。其一生顛沛流離,輾轉於歐洲各地,靠教授英語和寫作餬口,晚年飽受眼疾之痛,幾近失明。其作品結構複雜,用語奇特,極富獨創性。

主要作品是短篇小說集《都柏林人》(1914)描寫下層市民的日常生活,顯示社會環境對人的理想和希望的毀滅。自傳體小說《青年藝術家的自畫像》(1916)以大量內心獨白描述人物心理及其周圍世界。代表作長篇小說《尤利西斯》(1922)表現現代社會中人的孤獨與悲觀。後期作品長篇小說《芬尼根的守靈夜》(1939)借用夢境表達對人類的存在和命運的終極思考,語言極為晦澀難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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