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逸
「峨眉玉白,好目曼澤,時睩睩然視,精光騰馳,驚惑人心也。」
慧貴妃高氏何其善妒,但她第一次見意歡,就似讚嘆,似嫌惡地吟誦了這樣的詩詞,可見意歡容貌之出眾。
意歡第一次見弘曆的時候,吟誦的是李清照的《醉花陰》: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一個瘦字落下,即使不是李清照的知音,也早濕了半副青衫,為之戚然。
意歡,論容貌,可與艷冠六宮的嘉貴妃相媲美,論才華,絲毫不遜於熟讀詩書的如懿和慧貴妃。
可偏偏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人,最後選擇了自焚而死。她是一心求死,旁人亦救不了她。
她和如懿,都是情斷了之後,選擇了「自戕」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似乎,她們活著本身就是為了跟弘曆的情分。如果這情分沒有了,她們也就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意歡比如懿愛弘曆更甚。
如懿尚且把弘曆當成了帝王,而意歡從始至終都只是純粹地愛著弘曆,從未想過帝王心計。
她,是全書最愛弘曆的女子,完全「戀愛腦」的那種。
意歡曾經跟如懿說起,自己對弘曆的情義。
不是起於他是帝王,而是起於他長得好看:
臣妾第一次見到皇帝的時候,是在入宮的前一年。皇上祭陵回來,街上擠滿了圍觀的百姓,臣妾便跟著阿瑪也在茶樓上看熱鬧。隔了那麼遠的距離,臣妾居然能看清皇上的臉。在此之前,臣妾作為備選的秀女也曾熟讀皇上的御詩,可是臣妾從未想過,這個人會有著這樣好看的一張臉。從那時候開始,這個人便扎在了臣妾的心裡。
意歡只看了皇帝一眼,就愛上了。別人選秀,是為了家族,是為了更大的榮耀,而她參加選秀是為了愛情,是為了能夠離皇帝更近一點。
她甚至遠遠地看了弘曆一眼後,就把自己生命的全部意義定義為,就是為了這個男人。
太后把她當棋子送到弘曆面前,意歡從未想過她是一顆棋子,她滿心裡感謝太后給了她,接近皇帝的機會。
白蕊姬至少知道自己是一顆棋子,她至少知道自己處在怎樣的位置里。而意歡只想了她的愛情,從未想過太后為什麼會把她推薦給弘曆,也從未想過弘曆對於太后的忌憚。
她抱了自己的一顆痴心,渾然不覺,從一開始她就註定了,得不到弘曆的真心。
人們常說,痴傻,大概痴了的人,都是如意歡這般傻的。
別人生孩子是為了爭寵,是為了後半生的依仗,而她生孩子是因為她愛極了弘曆,想要有個他們愛情的見證。
其實,從始至終,我都不覺得意歡愛自己的孩子。
弘曆因為她是太后送來的人,壓根不想讓她懷孕。於是,一碗碗地坐胎藥賜給意歡,都是為了防止意歡懷孕的藥。
意歡一直未孕,對懷孕之事,淡了心思,不再頓頓喝坐胎藥,才意外懷了孩子。
當她得知自己懷了弘曆的孩子,喜極而泣。
她說了這樣的一番話:
聖寵再盛也不過是君恩流水,歸於虛空。只有孩子是我與他的骨血融合而成。從此天地間,有了我與皇上不可分割的聯結。只有這樣,才不枉我來這一場。
她到底在為了什麼活著?
不是為了好好過自己這一生。如果她是為了好好過這一生,她完全可以不進宮。她從看見弘曆的那一眼,她做的每一件事,活著的全部意義都是為了弘曆。
進宮是為了弘曆,學詩詞是為了弘曆,生孩子也是為了弘曆。
她沒想過自己進宮的時候,就是一顆棋子。她沒想過自己喜歡什麼,她只覺得弘曆喜歡納蘭詞,那麼她就喜歡納蘭詞。甚至是連生孩子這樣的事,她都是為了讓她和弘曆的愛情,趨於更完美。
她大概從未想過弘曆是否真心愛她。她大概也從未想過,帝王無情,她用了全部的生命,全部的心念去愛弘曆,弘曆不愛她怎麼辦。
她最後的自焚,是情斷了,也是她根本就輸不起。她接受不了,自己付出一切,弘曆卻把她當成了一顆棋子。
我時常勸人於情之一字,清淺一點,實在是愛太多了,到了自己輸不起的地步,傷害的只會是自己。
就如同海蘭評價意歡:「但願舒妃有福氣些,別痴心太過了。痴心太過,就是傷心了。」
而果然,意歡最後只等來了傷心。
她抄寫皇帝的御詩,有一筆寫不好,就會重新抄寫。即使她的孩子去了,她依舊不斷地抄寫著皇帝的御詩,因為對於她而言,她失去的不僅是那個孩子,還是她和弘曆曾經的愛情。
《母儀天下》里的趙合德,愛皇帝有七分,便要讓對方感知到十二分的愛。
那是一個多聰明的女人,得到了帝王所有的愛,把帝王的一切都能掌控在自己的手裡。而意歡對皇帝所有的真心,都覺得沒必要讓帝王知道,她不為了爭得寵愛,不為了自己的將來,只為了自己的那份痴心。
她就是這樣純粹地愛著弘曆,用自己的整個生命,活著的全部意義去愛著這樣的一個男人。
可是這個男人從未對她有過任何真心。他寵愛意歡,不過是演一場戲,演一場讓太后放鬆警惕的戲。他內心厭惡極了,太后對他生活的干涉,可是他偏偏能忍著噁心去親近這些太后派來的女子。
而意歡卻把他的這種虛情假意,當成了真心和愛。
她以為那些坐胎藥是愛,以為那些縱容是愛,卻不想那一切都是虛假的,都是透著陰謀的。
她把自己抄寫的那些御詩一張一張放在燭火上燒起來,而自己也吟著詩,置身在了這大火之間: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白蕊姬死了,她比意歡活得清醒,她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是顆棋子,未曾愛過皇上,也未曾對太后忠心。她只愛了她自己的孩子,死後亦只想與自己的孩子重逢。
意歡從頭到尾都是一顆棋子,而她一直到自己死,才知道自己不過是痴心錯付,自己用生命愛著的那個男人,是那樣無情無義,虛情假意。
她生無可戀,因為她活著本就是為了愛這麼一個男人。
對於意歡的死,如懿說了這樣的一句話:「舒妃便是懂得太多,才容不得自己的心在這污濁塵世里了。」
可我們人人都生活在這污濁塵世里,難道遇不到真心,被辜負了,見到了人性里惡的一面,就要覺得人間不值得,覺得生無可戀嗎?
寫意歡,我尤其想告訴人們這樣一個道理:莫要活得太「純粹」了。水至清則無魚。
《知否》原著,我曾經花費過大量的筆墨,寫盛家老太太的真。因為一個真字,盛家老太太奉獻了自己的一生。可這世上跟盛家老太太一樣真的人,太少了。
別人都不夠真,唯獨她特別真,於是,她就會是那個被辜負的人。
而意歡活得太純粹的,也愛得太純粹了。她愛得如此純粹,那麼就一定會要求對方的純粹,可一個帝王哪裡有所謂的真心?更何況,難道女子的一生都該為了一個「情」字活著嗎?沒有了這個情字,活著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嗎?
在這深宮裡,人人都是帝王的棋子。甄嬛是,海蘭是,如懿和意歡都是。
可甄嬛和海蘭都沒有求死,而是頑強地活了下去。因為她們活著的意義,原本就不僅僅是為了一個「情」字。
如懿和意歡,都在情字沒有了之後,選擇了自戕。她們端的是剛烈決絕:既然沒有了這情分,那麼死後亦不願意與帝王有任何牽扯。
生而為人,能世俗著活著,未曾不是一種幸福。
意歡是遺世而獨立的。
她活得純粹,也愛得純粹,對於她而言,去算計,去爭寵,去了解這深宮裡的真相都太過於污濁,會污了她的眼,污了她的心。
甚至於連如懿也覺得自己要是多了算計,自己的真心要摻了雜陳,那麼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她們把自己,把自己的真心都放在了一個高度里,容不得世俗,容不得背叛,容不得算計。
一旦摻雜了這些,她們就活不下了,好像唯有死了才能保住她們的真和純。
可世間有善就有惡,它沒辦法是至清的水。如果它成了至清的水,魚兒是沒辦法在這裡面生存的。
而意歡和如懿,就是那種想要在至清的水裡活著的魚。
即使不在深宮,即使是尋常百姓,女子就一定會遇到她們期望里的真情和男人嗎?
未必。
羨慕愛情,相信愛情,是一回事,只為了愛情活著,沒有了愛就活不了,則是另外一回事。
意歡這種女子,從不值得借鑑。
既生在凡塵,就好好地活著,能遇到真心,是幸運,遇不到,遇到了不好的,也完全不必活不下去。
讀完《如懿傳》,我越發喜歡甄嬛,背叛她的人死了,她好好地活了下來,成了她女兒們的靠山。
而如懿和意歡,哪怕有孩子,有家族,有身邊真正對她們好的丫鬟奴才,她們依舊會活不下去。
她們要的純粹,終究害了她們。
願我們來這凡塵走一遭,不要只為了這「情」字活著。遇見了真心,珍惜萬分。遇到了不真心,自己也不真心點,就罷了。何必為了一個不值得人,結束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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