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算了
又一次被吵醒的時候,我終於有些忍無可忍了,咆哮了一句:「煩死了!」
身邊的老媽拍了拍我,她清晰不帶一絲慵懶的聲音說明她其實早醒了,也許根本沒睡著:「好了好了,別嚇著你姐。」
自從顧米出現,我的生活好像格外的擁擠,原本就很小的房子,因為多了一個孕婦,我不得不跟媽媽擠在一間床上,顧米占領那間我精心布置的房子。
此後的每天夜裡,我都會被顧米的夢話吵醒,那甚至不能稱之為夢話,只是一聲聲驚心的怪叫,仿佛受到極刑的犯人發出來的那種含糊的哀叫。
第一天夜裡,我和老媽都嚇壞了,慌忙地打開了她的房門,她像被夢魘纏住的人,臉上浮現一種痛苦的神色。老媽輕輕地拍著她的臉:「米啊,米啊,醒醒。」
顧米清醒過來後,臉上的驚慌消失不見,換上了平日那種不耐煩的臉:「別管我,我每天都要說夢話的。」
此後的每天夜裡,我都會被這種聲音驚醒。清晨的樓道里會有人故意高聲說:「也不知道誰家,大半夜看恐怖片那麼大聲,真缺德。」
我相信顧米也聽見了,她打開一盒牛奶,自顧自進了房間,直到老媽做好早餐,小心翼翼地去叫她,她才坐下來,也不說話,端起老媽給她的稀飯就開始喝,還幽幽說道:「腐乳呢?」
我故意把椅子弄的很響,把媽媽按在椅子上,給她盛粥。老媽不動聲色地嗔怪我一眼,又看著顧米——她怕顧米。
而我,討厭顧米。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她不請自來。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一個雙胞胎姐姐,爸媽離婚之後我跟著媽媽。這些事其實我並不是沒有記憶,那時候我們已經八歲了,模糊的印象里,我的童年確實有這麼一個影子,在她出現的那一刻,全部感受湧來,我承認我呆住了。
8歲父母離異,母親帶走了我,多年後窮困狼狽的姐姐找上門。
她坐在沙發上回頭的一刻,我以為我們之間有一面鏡子,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這種感覺很奇怪,我形容不出。
她不說話也不笑,就轉過臉去了。
老媽笑著說:「豆兒,這是你姐。」可是她並沒有回頭,只是弄著一縷頭髮,因此我那聲「姐」叫得尷尬不已。
顧米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她說她懷著孕,沒有錢。
老媽乾笑著問她:「孩子的爸爸怎麼沒來?」我也豎著耳朵聽。
顧米喝著湯,眼皮也不抬一下:「死了。」
老媽又問:「這……怎麼死了?」
顧米冷笑著說:「出門被車撞死了,吃飯被噎死了,掉坑裡摔死了……」
老媽連忙閉嘴了。
我不止一次在廚房抱怨:「既然這麼恨別人,幹嘛還要把孩子生下來。」老媽總是仰頭看看顧米的房間,然後提醒我小聲點。
她每天熬著那些滋補的湯,像個奴才一樣送到顧米的嘴邊,有一次顧米被燙了一下,捂著嘴把調羹扔到碗里,濺起的湯汁放肆地弄髒了剛換的桌布,老媽嚇了一跳,碎碎念著:「哎喲燙壞了吧?快給媽看看……」她的話還沒說完,顧米就一聲不吭地回了房間。
好長一段時間,老媽都吃著顧米剩下的湯,顧米時常喝一口就不再動了。我實在不明白老媽為什麼要這樣卑躬屈膝,熱臉貼在冷屁股上。
其實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很簡單的思維,愧疚嘛。我卻覺得老媽大可不必,完全是顧米的心理太脆弱,就像我沒有父愛啊,就沒有覺得多麼悲慘。
每次家裡只剩下我和她的時候,就特別安靜,我才不會像老媽一樣去哄著她。又一次她把茶几弄得髒兮兮的時候,我儘量用一種平淡的語氣問她:「爸爸呢?他知道你懷孕了嗎?」
顧米抬眼看了我一下,憑直覺我知道她明白我的意思——你為什麼不去找爸爸,偏偏要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但她僅僅看了我一下,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問題卻被老媽一句話給解了:「伺候孕婦月子的,男人不方便。」
她這句話給了我一個期盼,我猜顧米生下孩子身體恢復之後就不會再打擾我們了,因為她看上去也並不想融入我們。
因此我壓抑的心情好了很多,輕輕鬆鬆地和男友去吃挫冰去了。
我和男友是大學同學,在大學的尾聲里我們才捅破了窗戶紙,成為情侶,到現在已經快六年了。這幾年我過得辛苦而又充實,終於付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我對房子有種變態的依賴感,從小到大一直和老媽租房子住,可是租來的永遠是租來的,等老媽老了,我還是希望她能有一個安身之所。
這之前男友小立總說,等我們結婚了就把我媽媽接過去住。
他不明白那種「寄人籬下」的滋味,接過去住,跟只能在那住是兩回事。
就這樣我也步入了老姑娘的行列了,原本結婚的事也開始提上日程了。
顧米流產了。
那天小立來我家吃飯,老媽說顧米天天呆在家裡,對胎兒不好。其實我知道她最近脾氣大得很,老媽有些害怕了,叫我們帶著她出去玩一玩,散散心。
就在公園裡,我見到了顧米孩子的爸爸。那個男人攙著一個肚子比顧米大得多的女人,他們一見面那個女人就炸了:「她的肚子,她還懷孕了!」
顧米冷笑著看那個男人賠禮道歉地哄身邊的妻子,我和小立看著身邊圍過來的目光,不知所措。
那個男人恨恨地看著顧米:「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只愛我老婆一個,為什麼不放過我?」
顧米扶著腰:「你說在一起就在一起啊?你說分開就分開啊?你以為你是誰?」
人群開始指指點點。那個女人露出痛苦的神色,抱著肚子有些不支,男人連忙低聲下氣地哄著她離開了。
那天晚上,老媽更加小心和叫她吃飯——我已經將公園裡的事告訴了她——的時候,顧米攤在地上,滿臉是汗,地上一攤醒目的紅。
老媽捂著嘴不敢尖叫,我連忙又叫小立過來幫忙。
醫生說顧米的情緒長期不穩定,所以導致了流產,他看著我和小立拉在一起的手,四下看了看,也許在找孩子的父親,最終推了推眼鏡說:「身體沒有大礙,你們可以進去陪陪她。」
顧米的臉色蒼白的不得了,老媽叫我出去買點雞蛋和紅棗水進來。休息了大半天,我和小立一人一邊攙著她準備回家,她似乎痛極了,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落在我們身上,發出「嘶」的聲音。
老媽實在心痛,把她打橫抱了起來,我也不知道老媽哪來的這麼大的勁,她咬著牙,用臉去碰顧米的額頭,腳步緩慢地往門口走。
顧米最悲慘的時刻,那個男人的孩子卻出世了,路過他們房間的時候,那個男人抱著孩子怔了一下。
那個女人也看見了我們,她尖叫著大罵:「活該!」
老媽叫我們看著顧米,她沖了上去,搶過孩子放在護士手裡,二話不說打了那個男人兩巴掌。
我看到顧米睜了一下眼睛,虛弱地眨了眨。
老媽仿佛一個戰士:「再來招惹我的女兒,我跟你拚命。」
那個男人顯然慫了,也許是打蒙了。
那幾天,顧米半夜的慘叫越來越驚心,老媽一次次去她房間裡叫醒她,然後再回到床邊拍拍睜著眼睛的我。老媽的眼睛都是紅的,她把飯菜端到房間裡,哀求著顧米吃一點,每天打來溫水幫她擦身子,她說:「小產跟坐月子一樣,不能疏忽。」
顧米的情緒越來越壞了,母親的姿態越來越低,即使這樣,顧米突如其來的爆發還是讓她手足無措。
「夠了!」我忍無可忍,拉起地上打掃碎片的老媽:「慣的她的臭毛病!愛吃不吃,不吃餓著,跟誰擺譜兒呢!」
顧米麵朝牆壁,說:「滾!」
我是真的火了,好歹這房子是我買的,她居然叫我滾。
「該滾的是你,你真以為誰欠你的?」
老媽推著我:「不要說了!你出去。」
我回頭看了一眼死屍一樣的顧米,壓不住憤怒:「自己要犯賤,還有理了。」
老媽追上來打了我一巴掌。她好多年沒打過我了,所以時間有些靜止,我委屈地說:「你就慣著她吧。」
我和顧米不再說話,但她對老媽的態度稍微好了一點。老媽到處找人介紹工作,我不知道她是怎麼頂著流言去做這些事,反正顧米從來沒去面試過。
老媽說:「沒關係,媽養的起。」
顧米還是穿著那條睡衣,吊兒郎當地接過老媽給她的零用錢。她似乎活過來了,打扮的輕佻出門,夜半三更地回來,被吵醒的我總忍不住要砸床,但是老媽按著我,不停地拍我的肩膀。
要不是老媽,我早就叫她滾蛋了。
又一天,我們正在收拾碗筷,顧米一邊對著小鏡子拍臉,一邊就要往外走。
「米啊。」老媽叫她,回房拿了幾張鈔票,我翻了個白眼:「媽!」
顧米理所當然地接過鈔票。
我把顧米那個破行李箱拉出來,裡面的衣服散了一地:「馬上滾!我不想再見到你!丟人!」
老媽「嘖」了一下嘴,把衣服一件件收起來。
「你就是欺負媽心軟是吧?你自己混的不行,就知道賴父母,你以為你最可憐了,別人都欠你是吧?」我發誓今天要跟她講清楚:「你知道媽這些年過得什麼日子?你懷個孕就不得了了,她當初又沒什麼文化,一個人帶著我是怎麼過來的?你賴她她賴誰去?誰給她一分錢?」
老媽哭起來了:「你們不要吵了……」
顧米收起了那副吊兒郎當的嘴臉,她捏著幾張鈔票:「我就問你一句,為什麼當初你帶走的那個不是我?你是不是從沒想過我居然可以活這麼大,還出現在你面前?」
我仿佛聽見她抽了一下鼻子:「你早就忘了我吧?」
然後她把那幾張鈔票連同保險套一起扔在地上,拉上皮箱就往外走,開門的時候仿佛很冷一樣裹緊了外套。
老媽捂著嘴去追她,我聽見走廊里傳來拉扯的聲音。
鄰居開門伸出一個頭又縮回去關上門。
我掰開老媽篡著拉杆的手:「讓她走算了,她的心是鐵打的。」
老媽哽咽了一陣子,暈過去了。
我推開愣著的顧米,可我也弄不動老媽。最終顧米還是和我一起把老媽弄進屋。她只暈了一會兒,不到二十分鐘的功夫,因為小立還沒來。
她睜開眼看到顧米還在:「你要走就等身體養好了再走。」
顧米沖了一杯葡萄糖給她,這真是意外。
她坐在床邊,低著頭,說:「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啊?如果你當初帶走的是我,我也可以像她一樣美好地活著,而不是被人家一個荷包蛋就騙走了。」
她指了我一下:「每次過生日的時候你們有沒有想起我?你煮荷包蛋做長壽麵的時候有沒有想起過我?反正我每次都在等,等你回來給我煮荷包蛋,結果你沒有,你們過得很好!。」
她說著哭了起來:「你以為我願意那樣啊?就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給我煮長壽麵,給我過生日的人,就是因為我的爸爸不是人,我的媽媽不要我,我才那麼容易被感動,我才那麼好騙。」
她拉著箱子就跑了,走廊里傳來又重又快的腳步聲。雙胞胎姐姐懷孕後,賴進我家不走,和她大吵一架我卻心軟。
老媽跟我說:「你去告訴她,當初判決我們一個人一個孩子,我也是沒有辦法,你爸爸脾氣不好,又賭博又打人,她性格老實一點,我才帶走了調皮的你。我真的是沒辦法啊。好幾次我去看她,都是被你爸爸打回來的。」
我說:「算了吧,她不會聽的。」
我和小立結婚的時候,老媽固執地要我請顧米回來。
「我要結婚了,你來不?」我說完被老媽碰了一下,她搶過話筒說:「米啊,你妹子要出嫁了,你得回來啊。」
然後就聽見老媽「哎」了幾聲,語氣慢慢弱下去。
「怎麼樣,都說她不會來了。」我說,覷著老媽的臉色識趣地閉了嘴。
臨近婚禮的時候,顧米突然回來了,這次她打扮的舒服多了。
她沖我面無表情地點了一下頭,我摸了摸鼻子回頭喊:「老媽。」
老媽搓著手,說:「回來了?」
「嗯。」
然後她放了一個紅包在茶几上,也不說話。還是老媽喜滋滋地撿起來給我:「你姐恭喜你呢。」
我彆扭地看了她一眼,發現她正盯著天花板。
「我……我做飯去啊。」老媽激動地往廚房走,我嫌彆扭,也跑到廚房幫忙去了。
老媽正在聚精會神地煎一個荷包蛋,她用鍋鏟一點點修整,直到荷包蛋變得又圓又好看,然後整齊地放在碟子裡,滴上兩滴老抽,整個廚房都是香味。
我回頭,正好對上顧米的眼睛。呃,她又開始望著天花板了。(作品名:《你好,顧米》,作者:算了。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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