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農民父親

2019-08-13     中國鄉村美文

我的農民父親(散文)

八歲那年,媽媽在表舅的蠱惑欺騙下,離家出走。從此,音訊全無。爸爸多次打聽媽媽的下落,沒有頭緒。媽媽,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爸爸又氣又急,但為了我和弟弟能安心讀書。他很少提及媽媽。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地,我和弟弟就把媽媽藏在了心裡,只會躲在被子裡,偷偷哭泣。而爸爸,又當爹又當媽,忙的團團轉。賣菜的他,凌晨五點,壓著扁擔,挑著百十來斤的蔬菜瓜果,去鄉鎮集市換來一疊疊零鈔,然後小心翼翼地積累起來,默默無聞地支撐著我們這個清貧的小家。

我上小學的那幾年,家裡種的幾畝薄田不是蟲災,就是遇到乾旱或水災,稻穀收成很不好,爸爸一年的汗水都白流了。而菜價也一直不好,種菜的人太多。記得有一年,爸爸好不容易種點像樣的辣椒,可那年辣椒如白菜價,只賣得幾毛錢一斤,一家人的生活異常的艱難。爸爸想把辣椒曬乾再賣,可老天爺又給他開玩笑,總是陰晴不定。曬的辣椒干,常常生霉,害得奶奶和爸爸洗了又曬,曬了又洗,如此反反覆復,辣椒乾的色澤就很難看,也賣不出去,只能自家吃。而爸爸養的小豬,也讓他費了不少心思。爸爸會很耐心的給生病的小豬灌藥打針。他把牲畜也看得很重要。這是他換錢的「籌碼」。因此,爸爸對家裡的豬、狗、母雞這類家禽都照顧得相當細心,不僅保證家禽正常生長,而且還要讓家禽變現,解決我和弟弟的讀書費用以及一家人的生活保障。

為了省點早餐錢,每天早晨六點鐘,爸爸就會起床給我們做點米飯,炒碗蔬菜,蔬菜里放了很多辣椒。爸爸經常把那碗蔬菜里的茄子或豆角挑選出來,給我和弟弟吃,剩下的辣椒,就裝一碗米飯倒在裡面攪拌著吃。爸爸說,自家的飯菜更有營養些,我和弟弟點點頭。有時,爸爸都做好了飯菜,可上課的時間又快到了(那時,上課遲到要挨老師批評或留校懲罰),我和弟弟就匆匆忙忙扒了幾口飯趕緊去學校。爸爸建議我倆帶飯去學校吃,可弟弟就是不肯,偏要爸爸拿1元包子錢給他。爸爸把準備買鹽的錢給了弟弟,弟弟才罷休。儘管爸爸省吃儉用,但我家還是入不敷出。所以,每次上學前,爸爸都會去一家信用社借點錢,給我和弟弟交學費,等賣了大豬或賣菜賺了錢就還信用社的錢。只是,還要還點利息。

九歲開始,為了幫爸爸做點家務,我和弟弟會每天早上六點鐘就起床,幫忙掃地、洗菜,傍晚就上山砍柴,只為了幫爸爸減輕點負擔。有時,爸爸賣菜出攤了,我還要洗完滿滿一桶衣服再去上學,寒風刺骨,而我皸裂的手指卻還浸泡在冰冷的河裡洗衣服;有一年冬天,我沒有鞋子穿,雙腳蹬著爸爸的解放鞋,沒有穿襪子,雙腳凍得通紅,左腳跟還皸裂了,奶奶找了塊老式膏布幫我貼上,就是那一塊白色膏布引起了鄰居麗紅姐的注意,她送我一雙大紅色皮鞋,說是沒穿幾回,半新半舊,很漂亮,就是有一個鞋搭壞了,奶奶就用針線慢慢的縫。奶奶年歲已高,眼睛老花,瘦骨嶙峋的手指幾次都被繡花針刺傷,那鮮紅的血液流出,形成一個紅色小氣泡,但奶奶顧不上疼痛,用紙巾擦了下,又繼續補鞋。奶奶消瘦的手指再次被繡花針刺傷,反反覆復多次縫補,終於補好了那雙紅色皮鞋,補得天衣無縫!可奶奶的手指卻纏上一層白色膏布,我看得心痛,卻無能為力,因為,我不會補鞋。

每個周末、暑假、寒假,我還會去村長家捆筒子(瀏陽鞭炮的一種原材料,一般是塑料做的,是用壓筒機壓出來,用裝豬飼料的袋子裝好,再請人捆成一餅餅筒子再賣出去),三分錢一餅,一餅有127個,這些如小孩子的彩筆那麼大的圓柱體筒子需要用手整齊擺好了放在桌面上,再用兩隻手扯住塑料纖維繩的兩端,小心翼翼地拉攏繩子,把筒子全部綁緊,形成一個五條邊相等的立體圖形,再層疊起來放空曠處。一般一天可以捆200餅,賺6元。周末賺的12元,用來買我和弟弟的學習用品。

慶幸的是,有一年,媽媽回家了……

本想媽媽回家了,就不會再離開我和弟弟了。可不曾想,半年後,媽媽又因一件事,跟爸爸一言不和,大打出手,一生氣又離家出走。媽媽的離開,讓爸爸再次又當爹又當媽。清貧的家,又開始風雨飄搖。爸爸不僅要照顧我和弟弟,還要賺更多的錢給我和弟弟交學費。每逢雨雪天氣,破舊不堪的土坯房都會漏雨。有時,幾個臉盆、幾個水桶都不夠接,年久失修的牆壁,總能掉落一塊塊的白石灰。而泥土地面,更是濕滑泥濘。穿的鞋子稍舊一點或不防滑,一不小心就會摔跤。那污泥、污水,定會把衣裳弄的髒兮兮。而最讓爸爸心煩的是,下雨天,衣服很難干,我家又沒有洗衣機,只能自然干。所以,我和弟弟每逢雨雪天氣,儘量少走動,都縮在奶奶那個唯一不漏雨的房間……

幸運的是,三個姑媽和叔叔都幫襯了我家,雖然,他們的家庭也不寬裕,只是都建了新房。上初三那年,我家建新房,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二姑父賺錢多點,他就借錢給我家。大姑父,三姑父和叔叔就給我家幫忙建房,做建築小工,挑紅磚和水泥。三個姑媽則把自家的蔬菜、肉類拿來我家,還要輪流幫忙做飯。逢年過年,三個姑媽,都會給我和弟弟買套新衣裳或給點零花錢。在親友的幫襯下,我勉強讀完初中。初中一畢業,就跟表哥南下深圳尋夢。一年後,弟弟也初中畢業,加入了打工行列。每個月發了工資,我和弟弟都會第一時間寄給爸爸。2010年年底,爸爸終於把新房全部裝修完。爸爸來電,要我和弟弟務必回家。我在電話里許諾一定回,三年了,我真的很想爸爸和奶奶。

那年年底,我和弟弟冒著風雨坐上了深圳通往長沙的火車,一路顛簸。12個小時後,終於到達長沙火車站,我和弟弟又轉班車到瀏陽汽車站,再從汽車站坐15路公交車到家鄉的一個小街。我和弟弟需要在這裡下車,然後走上十里山路才能到家。提了包,我和弟弟擠下了車,寒風襲來讓我們連連打顫。於是趕緊裹好棉衣,擠進人流,開始在小街尋找村中熟人。水泥街面,到處是泥濘,濺得我和弟弟滿身的污點。

穿過幾家商店,便到了賣蔬菜的地方。這時,我突然停住了腳步:不遠處,有一個男人撐著一把舊雨傘,瘦薄的身子在冷風中微微抖動著,定睛一看,這正是我的老父親!雨水順著傘沿不停地滴到爸爸背上、腿上。藍色上衣和黑色布褲已經濕了一大片,單薄的布鞋已經滲出水,他卻渾然不知,眼睛只看著過往的行人。腳下是菠菜、胡蘿蔔、白蘿蔔、芹菜還有白菜等,滿滿的一籮筐蔬菜,白菜的葉子上還滾動著滴滴的雨珠。爸爸靜靜地站在那裡,站在冷風苦雨中,長久的無人光顧,爸爸的目光中流露著一種期盼。好不容易盼來了一位顧客,可沒談上幾句,那人似乎要走,爸爸猶豫了好一陣,最後決斷地沖那人喊了一句:「好吧,賣給你!」說著,便操起了秤桿。爸爸賣了兩顆白菜、兩把芹菜和五六個胡蘿蔔,總計10元。很快,又來了位顧客,她和爸爸又討價還價。最後,全買了那些剩下的蔬菜(三顆白菜、四把芹菜和十多個胡蘿蔔)。等爸爸稱好,裝好蔬菜,阿姨掏出一張20元的紙幣給了爸爸……

此時,只有我清楚,爸爸把帶著冰凌的胡蘿蔔從地里拔起,花半天時間在冰冷的河水裡清洗好,而芹菜、白菜是他昨晚冒著酷寒從地里拔起,用籮筐擔回家,又花了個把小時去掉了蟲蠹、腐爛或葉片黑污的部分精挑細選出來的,芹菜也要細細的揀好、捆好。東方泛白,爸爸餓著肚子,冒著大清早的酷冷走了十里山路再挑到這條小街……我心酸地望著爸爸,良久無語。

當我和弟弟走向爸爸的時候,他抬頭看見了我們。爸爸滿臉的驚喜:「我估計你們今天到家,所以特意到小街來等你們,順便挑了一旦蔬菜來賣呢。對了,你們吃早餐沒?」說完,他慈祥地笑了,那是見到兒女欣慰的笑容。這時,我分明地看到了他如土地似的臉、焦黃的牙齒和乾癟的嘴唇,他的額頭和眼角的皺紋也越來越多,那兩個地方的皮肉,稍微一笑,永遠也舒展不平,一深一淺,歲月的蒼桑,就在那裡做了標記。頭髮也比之前白了許多,密密麻麻的細小的鬍鬚長滿下額。三年不見,爸爸真的老了許多。淚水一下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們都吃了,爸,你也快吃點吧。」我走到爸爸的菜攤前 ,雙手遞上一份散著熱氣的腸粉。

「我回家吃吧,腸粉你們吃。」爸爸不肯接腸粉。我急了,再次囑咐爸快去吃腸粉,爸爸才伸出粗糙又皸裂的大手接了腸粉,等他狼吞虎咽的吃完腸粉,我又從包里找出一瓶椰樹牌椰子汁(賣腸粉的攤位沒有豆漿賣,我就沒買)。遞給爸爸時,他咧嘴一笑,推辭道:「我不渴,你喝吧。」

「爸,您就喝吧!」弟弟也催促道。然後,弟弟小心翼翼地拉開罐口。爸爸小心翼翼的接了,仰起頭,輟飲了一小口,巴巴嘴巴,沖我倆笑道:「我從沒有喝過這個東西,真好喝。」接著,爸爸仰起頭,咕嚕咕嚕,幾下喝完了椰子汁。末了,爸爸還用乾癟的嘴唇舔了舔罐口滴落的幾滴椰子汁,舔完之後還用粗糙的大手搖晃了幾下椰子汁罐,確定喝完了,才隨手扔進垃圾桶。頓時,我一陣心酸,這麼多年,爸爸從沒有買過這種飲料喝,連賣菜餓了,就啃兩個包子。豆漿,他也捨不得喝,他每天都帶了一瓶涼開水解渴。

時光飛逝,一轉眼,我已是雙十年華。很多媒婆開始光臨我家,而我卻避而不見,爸爸只好打發他們走。「我的女兒,我讓她自己選男朋友,我只做做參考。至於家庭背景,我們不太看重,但人必須踏實上進。」對爸爸的這份「大愛」,我欣然接受,對於爸爸的理解與支持,我感恩於心。以至於婚後,對爸爸總儘自己的最大努力,讓他過得好一點。春節、端午節、中秋節,我都會給爸爸拿兩千元。爸爸過生日,我也會轉3000元放到爸爸的銀行卡上。但爸爸也很愛我的兩個兒子,每次都會給他們拿紅包,每次600~1000元不等。兩個兒子也很懂事,收了紅包,都會第一時間交給我。我拿過紅包,抽出四百元,悄悄走進爸爸的房間,把那幾百元藏在爸爸的枕頭套裡面或米缸里。等我離家數里或已到婆家,老公會催促我打電話給爸爸,挑明此事。爸爸在電話里責怪我幾聲,說我太不像話,但內心很欣慰。

2014年5月份,弟弟找了女朋友。我和爸爸開始發愁:十多萬的結婚費用,上哪去弄?爸爸白手起家,修了新房。爸爸節衣縮食存了五萬元。可離預算費用十萬,還差五萬。頓時,爸爸愁眉苦臉,在房裡一遍一遍的走,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他不停的抽煙,飯前飯後,睡一覺起來也抽,希望心中的煩惱與擔憂能夠如煙霧一般飄散。那幾天,爸爸天天出去借錢,但都無功而返。回到家,爸爸一遍一遍的嘆氣:「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眼睛茫然的望著遠方。我安慰爸爸,我可以湊點錢,但沒那麼多。讓爸先去借,借多少算多少,後面的差數,我想辦法彌補。很快,爸爸又出去了,這次有點收穫,有一個單身漢爺爺借了兩千元給爸爸,不要利息,但要半年之內還完。爸爸十分感謝,他用豬欄里的小豬做擔保,如果半年內,沒還錢,可以來我家趕這幾頭豬抵債。兩天後,爸爸又借到了錢。平姑媽、玲姑媽、秋姑媽,叔叔等借了2萬元,剩下的錢,我幫襯了。

那年的國慶節,弟弟與弟媳走上了婚姻的紅地毯。弟弟婚後,努力工作,賺了錢款,幫爸爸一起還債,現在已經基本還清,爸爸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作者簡介:張水鳳,湖南瀏陽人。

審閱:王克齊

簡評:農民父親的樸實勤勞、為兒女們的辛苦付出寫得真實可信,很感動人。好人有好報,最終有一個讓人滿意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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