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初如歸
「小夏,還不走啊?」
「還有一份材料,整完了再走。」
本來早該完成的工作,硬是被拖到了這個時候。
辦公室已經空了。也似乎更冷了。十二月底,正是嚴冬時節,沒有人願意在家以外的地方耽擱,哪怕回到家也是一樣冷得跺腳,但總給人一種暖和的錯覺。
可她現在,有點害怕回家。
昨夜的劍拔弩張還歷歷在目,夏冰相信,如果沒有母親擋著,她絕對逃不過那一巴掌。
她又在辦公室磨蹭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走了。不回家,她亦無處可去。
六點了,夜色已全然籠透。路邊的一棟棟居民樓星星點點亮著燈,是在其樂融融吃著晚飯吧?對了,晚飯一向是歸她父親做的——會不會沒有做她的份兒?
夏冰回到家,發現家裡的廚房灶冷鍋空,母親上夜班去了,而從臥室的門縫裡,隱約能瞧見她父親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的影子。
夏冰的心裡有點堵。但淘米做飯的時候,猶豫了又猶豫,最後到底還是做了兩人份。
她將手機音樂外放,邊聽邊哼哼,仿佛心情十分愉快的樣子。
吃飯,看電視,就像每一個尋常的下班在家的日子。
等到夏冰洗好自己的碗筷進房間後,才聽到父親在廚房開鍋盛飯的動靜。
就這麼過了三天,第四天的中午,父親不在家,只有夏冰和母親兩人一起吃飯。
夏母很自然地提起:「晚上你爸回來,你喊他一起吃飯。」
「我不叫。這樣挺好,省得挨罵。」
夏冰沒有抬頭,扒了一口飯,有點輕描淡寫的意味。
「那是你爸!你還不知道他的脾氣?」
母親語氣是一貫的輕柔:「氣頭上的話,他也就說說而已,氣消了就好了。」
總是這樣,總是教她容忍,她早就退讓夠了!
「就他有脾氣,別人都是泥捏的沒有脾氣嗎?憑什麼回回都是我先低頭,明明就不是我的錯!」
明明是她父親,在她加班回來後,又像往常一樣,對她的工作評頭論足,橫加指責。
「怎麼別人就能準時下班,你要加班到這個點?肯定是你能力太不行,效率太低!真沒有用!你們領導肯定對你有意見!」
「早就跟你說工作的時候不要只顧著玩手機,你肯定沒聽進去!」
類似的話,夏冰並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她感覺自己什麼都做不好,壓力山大。回到家裡忍不住提起一兩句,收到的,不是安慰和鼓勵,而是她父親沉著臉說她「沒用」、「沒本事」。
在夏冰的記憶里,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父親的肯定和讚許。
初二那年,有一回期中考,她和班裡一個男生並列第三,但家長會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老師只請了男生的家長發言。夏冰站在班級的窗外,清清楚楚地看見父親全程鐵青的臉。
「肯定是你平時就比不上人家!」
哪怕再難過,她也不曾在外面流過一滴淚,可偏偏,她父親的三言兩語,總能輕而易舉地將她擊潰。
夏冰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胡亂批評,也的確忍了很多次,遵照從小母親教她的應對之法:「別去應,讓你爸一個人說個夠,說夠了就不說了」——可是,她真的做不到次次無動於衷。
記憶已然變得模糊,她記不清緣由,只記得高一或是高二時,有一回她的反唇相駁,氣得她父親一周的時間沒有來學校接送。
家校之間的距離不長不短,沒有合適的公交車,她往返走路要費一個多小時。
當然,最後是以夏冰的道歉求好而告終。
那天晚上的情形其實和從前如出一轍。
夏冰憋著委屈憋著氣站出來大聲反駁:
「我怎麼就工作玩手機了?誰看見了?沒有親眼看見的事情為什麼要說肯定?!要不以後請您這個大領導來我公司監督視察視察!」
像點燃了炸藥桶似的,夏冰的父親瞬間怒不可遏,「我不用看就知道!就你?能做成什麼事?!」
他又開始翻舊帳,把夏冰從小到大的每一次失誤當成佐證,並誇大其詞。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說了算,從來都是這樣。」
心裡頭的火燒得越旺,夏冰嘴裡說出的話反而越冷靜。
「你放屁!」
她的父親文化水平不高,一旦氣極的時候,什麼不堪入耳的詞都能用上,而夏冰已經練就了自動將這些屏蔽掉的本領。
他們的動靜吵醒了早早睡下的夏母,「別吵了,大晚上的叫鄰居聽見了笑話!」
夏母總是這樣擋在中間,一面承著丈夫的怒火,一面極力地勸著女兒:「別說了,快去睡吧!」
「我要說!」
夏冰站得直挺挺的,不肯退步,四平八穩的話里隱藏著尖銳:
「從來都是這樣,挑剔別人的錯誤,卻從來看不到自己的錯誤,哪怕真的錯了,也從來不會認錯!」
一個惱羞成怒的巴掌眼看就要落下,被夏母推擋了回去:「有什麼錯要打就打我吧!」
「媽!你別管,這和你沒有關係!」
「小冰,你還不快去睡,你明早還要上班——」母親的語氣已經近乎哀求,「別和你爸生氣了——」
「媽,我沒生氣,我一點都不生氣,我早就看透爸了,他就是愛管事兒,愛指手畫腳!我不生氣,隨他說去,我去睡,你也睡去!」
夏冰轉回房間,啪地把門鎖上,可她父親怒極反笑的聲音,卻無法被鎖在門外:
「好,好,現在掙錢了,長本事了,誰也管不了你了!以後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不管了!」
接下來就是冷戰。
一個多月的時間,父女倆誰也沒搭理過誰,都把對方當空氣,只有夏母最焦心,最急於恢復家裡的和平。
吃飯的時候,在廚房忙活的時候,進夏冰房間疊衣服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勸說。
「小冰,你就去服個軟吧!」
「小冰,你就叫你爸一聲,父女哪有隔夜仇啊……」
夏冰沒有鬆口。
在最應當叛逆的青春期,夏冰都沒有這麼犟過。少女時期的她,就是人人口裡的「別人家的孩子」,乖順地不得了。
穿著母親買的,不是很喜歡的衣服,頂著父親說的,應該留的「學生頭」,騎過一輛父親不顧她反對硬是塞給她的非常不適合她的山地自行車,再後來念著不感興趣的,但在父母眼裡好就業的專業。
甚至連現在的工作,都是按照父母的心意,選擇了一個離家近的公司。
她想起大學期間的某個寒假,她和朋友一起出去逛街,天色還不算很晚,她父親剛好在附近辦完事,沒有提前商量,直接打電話問她具體在哪兒,繞了點路過來硬要接她回家。
根本不管她和朋友早已約定,逛完街一起吃個飯再看場電影。
當著朋友們的面,她覺得尷尬又難堪,便違抗命令,和父親吵了起來。
之後也是冷戰,並且冷戰了兩周之久。
再後來,是她端著母親特地切好塞到她手裡的西瓜,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生怕得不到原諒,低頭小步挪近,顫巍巍地喚:「爸,這西瓜給你吃。」
回首過往,凡此種種,細究起來,究竟又是誰的錯?
至少,夏冰覺得,這一次完完全全不是她的過錯。
「怎麼,你是打算一輩子都不開口叫你爸了嗎?」
又一天,夏冰剛下班,車子才開進小區,就見她母親似乎專門守著,就等著她回來。
以「走走散個步」為由,她母親將她拉到了小區外的街角。
「你的心是鐵打的嗎?這麼久了,什麼氣都該消了,夏冰,我告訴你,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爸!」
「問題不在我身上,在他身上。」夏冰已經數不清這句話自己說了多少遍,「他如果叫我做什麼,我不會不應。我也不指望他給我道歉說『對不起』這三個字。但要我先低頭,先妥協,我做不到。又不是我的錯,憑什麼呢?」
「憑他是你爸!憑他生了你不是你生了他!憑他把你培養這麼大!」
她的母親,即使氣急敗壞,依然將音量控制在一個恰當的範圍內,既能傳達她的怒氣,又能不叫過路人聽見。
「你爸打你念書時,那麼關心你的學習,關於你的事情,他樣樣都過問,之前你的車子壞了,也還是他去修的。不過是說你幾句,你的氣性就這麼大,夏冰,你就不慚愧嗎?你要這麼不孝嗎?」
夏母的眼裡泛出了淚花,看著夏冰的眼神仿佛失望透頂,「你這樣讓我都覺得寒心害怕,這以後我要是說了不順耳的,你也準備這麼對我嗎?」
「媽——」
夏冰已經完全懵了,她想不到自己怎麼就突然變成了冷血的不孝女,更想不到,會從將「幸虧生了個乖女兒」掛在嘴邊的母親口中,聽到這樣的誅心之言。
母親從小寵我,那天吵架後她情急說出的真心話,讓我恨上她。
明明穿著足夠厚實保暖的棉大衣,夏冰只覺得從頭凍到了腳,寒風呼呼灌進了心,沉甸甸,又冷冰冰,然後又升騰起無盡的委屈。
「如果你要用親情來綁架我,那麼我會妥協。」
「可是我做錯什麼了?明明受傷害的是我……」
「什麼傷害?你爸說你幾句還不行了?也是你非去頂嘴!」
夏冰這時候才發現,原來她心目中溫柔明理的母親,始終沒有站在她的角度想過,原來一直以為善解人意的母親,也並不能與她感同身受。
她覺得有點悲哀,於是也不再試圖辯解,只是裹緊了衣裳,悶頭往回走。
母親在背後追她,「你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你要氣死我嗎?真不想喊你爸,乾脆連我你也不要喊了……」
怎麼就成了現在這樣呢?她也想知道。
寒風鑽不進嚴實的衣裳,便都往她從間色格子圍巾里露出來的頭臉撲刺去,可真是冷啊!但寒冬終會過去,冰雪終會消融。
夏冰卻不知道,她何時能迎來真正的和解。
也許是明天,也許是生命的最後一天。(作品名:《破冰》,作者:初如歸。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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