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龍政變文/寇 研

2019-11-22     終南文苑

長安四年(704)入冬以來,武則天一直纏綿病榻,看來時不久矣。其時,三派勢力鼎立,虎視眈眈。第一派是皇族和擁護李唐的大臣,第二派是武三思為首的武家子弟,第三派是集結在張氏兄弟周圍的投機分子。

  如此,幾派勢力在陰鬱、緊張的對峙中,終於迎來了新年。新年應有新氣象。公元705年正月初一,武則天改年號為神龍。這一年又稱神龍元年。

  然,新氣象並沒有帶來什麼好運,新年伊始,女皇繼續臥病,所有要求覲見的人皆被遣走。朝臣著急把太子送往女皇病榻,名為陪侍,實則監視,萬一女皇賓天,太子即日登帝,順理成章,也可因此免去許多額外的麻煩。但武則天不理會群臣抗議,繼續終日幽居迎仙宮,身畔服侍的只有宮女、二張兄弟。

  女皇的任性,可急壞了外邊的人。自古「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戲碼時會上演,此時女皇若突然賓天,身邊只有二張,再合謀武三思,矯制遺詔,李唐將再次陷入危殆……神龍元年(705)正月二十二日,幾位李唐舊臣決定發動政變,逼女皇退位。

  神龍元年,上官婉兒年已四旬,又一次站在抉擇的路口。前半生,婉兒已有過兩次重大抉擇。第一次在高宗後宮,她選擇忠於武則天。第二次,在李賢的太子府,她選擇忠於武則天。現在,上官婉兒第三次站在十字路口。

  女皇依舊是女皇,只是政治環境已大不一樣。雖前有女皇親手制定的李武聯盟的藍圖,可明白人都知道,女皇不過是老糊塗了。從來一山不容二虎,女皇年輕時也總是要殺個雞犬不留才罷手的。又,與武三思一干人等聯盟,固為一種出路,在婉兒,卻只是備選。武三思的政治生涯,專攻諂媚,無甚建樹,張氏兄弟更不必說,逗女皇開心的弄臣而已。實力上,為李家保駕護航的朝臣們,皆功勳累累、權傾朝野,他們動一下手指頭,張氏兄弟這樣的細皮嫩肉怕是也夠受的。

  當初,婉兒因與武三思的私情,在政務上,「每下制敕,多因事推崇武氏而排抑皇家」。因為其時女皇還活蹦亂跳地活著。女皇活著,仗著專寵,武三思和張氏兄弟不是沒有投機取勝的可能。

  可是現在,女皇快死了。

  婉兒看得清楚。她知道太平公主也看得清楚。於是兩人一拍即合,成為神龍政變的內應,接應外臣入宮。

  政變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局面皆在掌控中。不多時,張柬之一干人等進逼迎仙宮。刀起頭落。兩個明眸皓齒的美少年,轉瞬成為面目猙獰的無頭屍。眾將士潛入寢殿。

  《資治通鑑》載,武則天知大勢已去,倒也從容。女皇默然注視著衝進來的叛亂黨羽,目光如炬。即使在自己倒台的時刻,一代女皇也自有威嚴。

  上官婉兒是否在政變現場,史書未著一字,但應能想來,整個政變過程中,上官婉兒肯定一直是在場的,在暗處,在背景里,指揮宮女的行動,密切關注政變動向。又若,此時婉兒真的在現場,女皇又會怎樣質問她呢?

  但想來兩人都不會言語,又或說千言萬語,又或說歲月的千軍萬馬,都靜默地橫亘在兩人平靜亦遙遠的對視中。

  儀鳳元年,13歲的上官婉兒進入禁中,服務於武則天,她的滅族仇人,她的伯樂。時光流逝,足足三十年過去。從見天后庸知非福的那一刻,上官婉兒輔佐武則天,滅掉太子人選,流放中宗,軟禁睿宗,掀開酷吏政治,以太后身份臨朝稱制,絞殺李唐宗室,終,登頂皇帝寶座。從見天后庸知非福的那一刻,上官婉兒見證了武則天,睿智與殘暴,欣賞與壓制,鐵腕與偶爾流露的溫情,知遇之恩與終生銘記的黥刑,金簡祈福中難得的謙卑與協調李武兩家關係的種種幼稚舉動,終,至武周最後的覆滅……

  歲月流轉中,從相看相惜,到互相成就,到生命末期無情地拋棄,無論武則天還是上官婉兒,自當明白:優勝劣汰,此乃政治叢林的第一法則。

  上官婉兒所為,一如武則天自己,關鍵時刻,拋擲不再對自己有用的東西。若說上官婉兒從武則天身上學到的,最鐵血也最有用的知識,那就是:可以讓人生讓人死讓人高尚讓人低賤的,是至虛幻至真實至冷酷至火熱至實用又至飄忽不穩的,是人類從「社會」這一概念誕生起就主宰著人性的,權力!

  上官婉兒的目光里,沒有一絲羞慚,只有無懼和冷傲,在在都寫著:天后,您,過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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