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短文」愛的割捨

2019-09-08   內刊主編

母親的戶口本上,有一欄讓她特別敏感,她的出身成分是「地主」。

我的外公在解放前夕買了十幾畝田,解放後被劃為地主。那年,母親才7歲。

在那個特別的年代裡,這兩個字像兩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母親的心頭,讓她喘不過氣來。在生產隊勞動,母親話不敢多說,只是拚命地幹活,以此洗刷自己的「罪孽」。不小心與別人鬧個彆扭,人家一個「地主婆」,母親氣得發抖,卻沒有還擊的底氣。

1985年5月,我參加了空軍招收飛行學員的體檢,經過縣、市、省三級體檢,我成為全縣惟一的合格者,通過文化考試就能當上讓人羨慕的飛行員了。那些天,母親的臉上掛著從未有過的興奮。

臨考前的幾天,縣人武部的吉普車開到了家門口,帶來一個令全家人無法接受的消息:因為母親的成分問題,我不能參加文化考試。

我的夢碎了。心中燃燒的希望之火被冷水澆滅「嗤嗤」作痛。

我傻傻地站在那裡,心裡不停地在問:「怎麼會這樣呢?」

最傷心的莫過於母親。望著吉普車離去揚起的塵土,母親久久地站在路口,眼睛滯呆而亮潤,像是在抑制眼淚,一直盯著那輛吉普車,直到消失。

我緩過神來,跑到自己的房間,眼裡流下淚來。那畢竟是農村孩子難得的機遇呀!

不知什麼時候,母親已站在我的身後,輕輕地說:「是媽害了你。」平時愛流淚的母親,此時眼眶是乾的,神情悽然,好像是在向我贖罪。

母親的淚流在了心裡。我知道母親是那樣的無奈,那樣的身不由己,她的痛是說不出的痛,那個在她身上痛了半輩子的「痛」竟要轉嫁到兒子身上。

午後的那場雨特別大,驚雷和豪雨伴著我煩亂的思緒。我灰心喪氣地躺在床上,出神地望著天花板,心裡真的有點埋怨起母親來。

半晌沒見著母親,我預感著將要發生什麼。傍晚,母親回來了,淋得寸布不幹,頭髮散亂,樣子很難看,那條藍色的褲子上濺滿了泥漿。隔著門兒,我聽到了她與父親一句令人心顫的對白:

「人武部的領導說了,離婚不管用。」

我的雙腿莫名其妙地抖動起來,趕快躡手躡腳地離開………

這就是我的母親,她想割斷自己的愛,成全兒女的事業,接續著另一種博大精深的愛。

人生可以選擇事業,卻不能選擇母親。有這樣的母親是我的萬幸。我知道母親的舉動不是衝動,但也陷入了情感的抉擇,因為她離不開我的父親,而我的母親做了,做得讓人難以置信,做得讓我刻骨銘心。她的「想法」夠我細細地咀嚼一輩子。

也許是真的時代不同了。第二天下午,那輛吉普車開到了我的母校,事情發生了喜劇性的變化。省招飛辦公室請示軍委招飛辦公室後,說我可以去參加考試。

我發瘋地騎著自行車往家裡趕,母親正在田裡割麥子,在那彎彎曲曲的田壟上,我像玩雜技似地騎得又快又穩。

當我把消息告訴母親時,母親哭了,那積鬱在心頭的淚水,酣暢淋漓地泄出眼眶,淚里有她幾十年的隱痛,有她為兒子感到慶幸的喜悅。

這件事也讓母親徹底擺脫了心中的陰影,臉上有了嶄新的光彩。

我不負母望,以超過分數線106分的成績,進入了空軍的一所飛行學院。

母愛是沉積在血液里的牽掛,不講成本,不圖回報,瑣碎的日子裡你不知不覺,緊要關頭會像排山倒海的海嘯,衝撞你心靈的峽谷。

(作者:樓忠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