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只是天地託付給我們的形象
有一次,執行長舜處理完日常事務之後,精神很好。他拍拍手,問旁邊的丞:「『道』這個作業系統,我們可以擁有並且得到嗎?我們可以真正地掌握它嗎?」
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由此可見舜手下的丞也是一位高人,他們倆的對話就像黃帝和岐伯一樣,全是黃帝提問題,岐伯給他更高級的答案。
就這一個細節已經充分說明,在那個時代,舜之所以能夠管理天下,是因為他手下的人比他還要高級。
一個人能夠做別人的助手,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比領導更厲害,否則這事兒運轉不了。
舜問丞:「我們能夠擁有『道』嗎?」丞說:「你都不曾擁有你的身體,怎麼能夠擁有『道』呢?你連自己的硬體都控制不了,怎麼能夠控制自己的軟體呢?」
舜又說:「我的身體不是我所有,那歸誰所有呢?」
丞說:「是宇宙萬物天地的陰陽交合,生命不是你所有。」
丞所說的「天地」泛指大氣、空間、波、宇宙能量,還有大地的種種物質。「天」代表所有無形的東西,「地」代表所有有形的東西,它們在彼此磨合、碰撞、交流,時空的因緣際會之下,暫時委託給你這個形象,而並不是你所擁有的。
天地在和合的狀態下、在碰撞的過程中,臨時性對接,在一剎那間讓你有了性和命(道家講「性命雙修」,性和命略有不同)。所以,性命也不是你所擁有的,只不過是天地臨時和合之下的產物而已——「是天地之委順也;子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
世界有它的運行方式,你不曾擁有你的身體,你不曾擁有你的精神,你甚至也不曾擁有你的子孫。
兒童教育里一個很經典的說法:「父母是弓,子女是箭,你並非擁有他,你只把自己張開,把他射出去。」
的確,每個子孫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所以你只管拉開你的弓,至於箭要射到哪裡,箭有它自己的命運,它也是受制於世界的種種因緣和合的狀態而已。
所以,你是不應該擁有你的孩子的,你也擁有不了他,一切想要擁有自己孩子的努力,終將化為你人生的悲劇。
想想我們自己也是,慢慢地就脫離了父母對我們的控制。這既不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也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它就是件事兒,它就是這個樣子,是天地蛻化過程當中的一個產物——「委蛻」。
我們的孩子只是藉由我們的身體蛻化出來,他仍然是獨立的個體,是天地的孩子,是世界的產物。
也許我們什麼都把持不住
「故行不知所往」說的是,我們行走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要停駐在哪裡。
小梁之前在太安私塾定製了一批茅台,這個酒真是好酒。引用馮學成老師傳給我們的一句話,叫「酒色財氣,有度皆可養生;貪嗔痴慢,無著便是菩提」。
貪嗔痴慢就是我們的「諸行」——種種情緒的變化,這些是不需要的,也不需要停駐在那裡的。因為你一停駐,就會被自己過往的情緒所綁架。
有些人因為小時候得不到父母的認同,所以長大了之後,一輩子都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同,這其實是小時候那種想要獲得認同的情緒的停留而已。停留到後來,長大了之後,反覆表達,這就叫「有所駐」。
我們一旦意識到自己非要獲得別人的認同,只不過是童年沒有獲得充分認同的那種心智模式的粘連時,就自然而然地不再對這件事情那麼在意了。
「處不知所持」——我們待在某個地方時,其實知道自己並沒有什麼可以把持的東西。
我們以為自己可以依託於銀行里存的那點兒錢;可以依託於自己所做的這份工作;可以依託於某一段美好的關係……這都是我們所把持的東西。
但其實當我們處在這裡面,真正冷靜下來時,或者在讀《莊子》的時候,莊子會告訴你沒有什麼好把持的,把持不住,你想把持也把持不了。
今天錢在你帳戶上,明天就被划走了;今天這份工作和你的名字聯繫在一起,明天這家公司都沒有了;今天你在這個行業里稱王稱霸,明天這個行業都消失了……
你怎麼「持」?你如何「持」?
味道並不存在一個固定的、客觀的度
我曾經和老吳聊天,一隻碗如果裝過屎,這個碗洗得再乾淨,你也不想用它盛飯吃。那你為什麼想吃肥腸呢?那是因為你就好這口。從小做勞動人民做慣了,吃各種羊雜碎、滷煮、內臟……吃多了之後,形成一個「有所駐,有所持」的習性而已,德國人就不吃下水。
之前我受邀參加某汽車廠商活動,在爬黃山時,一位朋友過來說:「哥,你知道嗎?我在做一個特別牛逼的生意。」我說:「做什麼?」
他說:「我發現德國人太有意思了,你知道德國人特別擅長吃豬肘子,但他們不吃內臟,把內臟像垃圾一樣扔掉,那全是好下水呀。
那個肥腸,哎喲媽呀,嘖嘖嘖嘖,我告訴你,德國豬吃的都是高級飼料,特別乾淨,沒有轉基因,所以下水的顏色都特別好。比如豬肝的顏色一看就不是脂肪肝,一看就是不帶病、沒有怨氣的那種。
我做的事就是把它們進口到中國,那麼好的腸子,要蒸要炸隨你便(搞得跟烈士似的)。」
其實我們對於食物味道執著,只不過是彼此一些過往記憶,和當下種種唾液澱粉酶分泌以及腦神經元碰撞之後產生的化學反應而已。
我們在吃同樣的梅子時,難道吃到的是同樣的酸嗎?
曾經有一位朋友告訴我:「有些人肝鬱的時候,用寧化府老陳醋泡烏梅,泡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取出來,睡前含一粒,唾液生津。」
以前我不理解,後來發現道理很簡單。很多人消化不好,被酸的東西刺激一下,口水就嘩嘩的,它一下加強了分泌,去處理那些沒有被分解的食物。
當然這只是一部分理由,還有更多中醫裡面的解釋,太複雜了,我們暫不深入探討。
但我想講的是,味道這件事情,其實非常非常個人化,而且非常非常的不可說。
我們以為我們說的都是一樣的酸,其實我吃到的酸和你吃到的酸是不一樣的,你永遠不知道我吃到的有多酸。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明明大家都是四川人,有些人吃辣椒,就吃得很愉快;有些人吃辣椒,就吃到拉肚子,吃到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四川人。說到這裡大智哥要瘋了,因為每次出去吃火鍋時,他都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四川人。
「食不知所味」,這是因為味道並不存在一個固定的、客觀的度。比如說酸其實很豐富、很個人化、很無常。
正是因為這些原因,所以「天地之強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整個世界都只不過是天地一氣的變化,周流的結果,你怎麼能夠控制它、擁有它、得到它呢?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上面這一大段話,其實都是在講一個東西——「無常」。「無常」不僅僅代表世界的不確定性,甚至還包含世界的無規定性和無真實性。
從很大程度上來說,對於過往需要受到認同的渴望,對於自己吃過的梅乾菜和肥腸味道的懷念,那些東西根本都不是客觀的,它只是一些主觀的習性而已。
「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這些都是主觀感受,而這個主觀是誰在觀呢?誰會意識到有一個主觀在觀呢?
小梁以前不了解,不知道禪宗的人到底在說什麼,睡覺的時候誰在睡,打坐的時候誰在打……那些老師傅們跟我們講到這些東西的時候,總是用一種貌似禪機的話當頭棒喝,「打」得我們七葷八素,當時我覺得這不就是套路嗎?
誰在看電視?誰和誰在看電視?誰在觀察一個正在看電視的人?那個電視看到了什麼?隨便找一個物體,比如一朵花,你沒有看它的時候,它還在不在?全都是這樣說。
我曾經一度認為自己已經了悟禪機,禪不過是一枝花。後來發現那只不過是在語言層面上修到的一個口頭禪而已。
而今天,我似乎有一點兒理解了,藉由《莊子》中舜與丞的對話(其實都是莊子講的話)——很可能這個世界並不存在一個所謂本然存在的客觀東西,這是一種思考方法和一種價值觀,或者哲學觀,我們並不需要對它進行任何是非判斷。
我開始理解一個問題——一朵花,在你沒有看它的時候,這朵花在不在。如果你沒有關於花的概念;如果你從沒有把花和其他的東西聯想起來;如果你沒有接受過關於顏色的知識;如果你沒有在這一剎那間,把念頭放在這朵花上,當你看著這朵花,想的是另外一個人,你能看見這朵花嗎?
很多人開車時,明明眼前就是紅燈,可是他就視而不見,把車開過去。為什麼?因為他當時的念頭沒有在紅燈上,甚至闖過紅燈之後他都沒有意識到。大家都有過這樣的情況吧?我試過。當然後來被扣了分,因為被拍下來了。
但是,這件事情就值得回到剛才的那個討論——你沒有看紅燈的時候,紅燈在不在?你沒有意識到紅燈是什麼東西的時候,紅燈在不在?
有一天我和王小川老師聊到這個話題的時候,他突然跟我講了一個觀點,他說:「我們每天都在做很多選擇,當我們選擇走A這條道路時,B的時空就坍塌了。於是我們走進這個時空,我們認為這是唯一的道路。」
我當時覺得好高級呀,他用了「時空坍塌」這個詞來形容。如果我們什麼都不走,時空還會不會坍塌呢?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瞬間覺得《莊子》和《金剛經》真的是一本書。怎麼那些根本不認識的人,能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呢?
當你意識到今天晚上會夢到自己睡覺,只不過是在夢裡面睡了另外一場覺的時候,你就釋然了。
你夢見過自己在夢裡面睡覺嗎?我試過。自從我夢到自己找了一個沙發躺下來睡著了,然後夢見自己做了夢以後,我就對自己現在所處的世界是不是一個夢,產生了堅定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