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情結

2024-08-25     鄭州日報

楊書欣

莊稼族中,我對花生尤情有獨鍾。

家鄉魯山多坡坡嶺嶺,地貧土薄,缺乏營養。坡嶺之間,一條沙河自西向東,繞城而過。我老家的村子靠近沙河,河灘遼闊,沙多石頭蛋子大,同樣營養不良。點玉米個兒矮穗兒小,栽芋頭葉黃芋頭兒子少,只能種些花生、紅薯之類的鐵桿莊稼。這些河灘地冬天隨便荒著,穀雨前後,點播春花生。此時,歇了一冬的沙灘地,可著勁兒催促花生開花結果,到了秋天,果實纍纍,總能給人意想不到的欣喜。

花生是秋收的急先鋒。七月剛過,酷暑依然纏身,原野已經拉開了出花生的大幕。接下來,殺芝麻,割黃豆,砍玉米,收稻子,刨紅薯,出芋頭……秋收陸續登場,浩浩蕩蕩,熱鬧非常。

收割秋莊稼,玉米謂「砍」,紅薯謂「刨」,花生卻配一「出」字。開始不懂,後來才明白老祖宗的聰明。或刨,或薅,土質不一樣,收花生的方式迥異。和「出」字相配的,還有出芋頭、出蘿蔔、出白菜,但想想,從土裡把果實弄出來,只有出花生,才更加準確傳神。太陽升起謂之「日出」,日出氣勢磅礴,氣吞山河,氣凌霄漢。出花生時,往往老人孩子齊上陣,滿滿一河灘人,拉開架勢匍匐於地,那陣勢同樣壯觀雄偉、氣魄宏大。

老家人通常把花生叫作「落生兒」。方言雖俗,道理卻有。別的莊稼,花落了,果實舉在頭頂。花生的花落了,細長的柄鑽進土裡,長成莢果,地上開花,地下結果。「落生兒」,加個兒化,不僅簡潔逼真,還親切生動。多一「兒」字,多出了許多品味。在老家,誰叫「落花生」或者「花生」,會有人多瞅你一眼,認為你學城裡人,裝洋氣,人飄到了雲彩眼兒里,不接地氣。

老家人給花生還送了一個名字:百天老。花生生長期短,成熟快,播種百天即可收穫。不像紅薯芋頭,凌寒傲霜,原野一片肅殺,八月種下的秋蘿蔔都拔光了,它們還在頑強與寒風抗爭。能夠趕在秋收的大幕拉開之前就能收穫完畢,這也許是老家人喜歡播種花生的原因之一吧。

家鄉的河灘地同樣適合種紅薯,但偏偏種花生的多。我在魯山的坡坡嶺嶺之間行走,發現坡地上也是遍地花生。想想也是,花生是經濟作物,能換錢,來錢快,更容易養家餬口。往往花生剛被摘下來,還沒有完全曬乾,收花生的小販就開著三輪車大街小巷吆喝開了。誰家的口袋癟了,誰家急於還帳,花生是最大的功臣。孩提時,家中來客人,沒啥可以招待,端出一瓢花生,再嘮嗑就顯得親熱多了。客人臨走,紅薯稀巴爛賤,也不易保存,送多少當家的都不會說啥。但要是拿個蛇皮袋捧花生,那是喝主人血的,一袋子花生夠孩子一個學期的學費了。

所有莊稼中,似乎花生用途最廣。炸花生米、軋花生油、熬八寶粥、做糕點,哪一樣都離不開花生。我自己住的房間裡,糕點可以不備,但花生不能沒有。這東西,容易保存,不用考慮保質期,餓了就填嘴裡幾粒,方便快捷。但我小時候,花生是個金貴的東西。出花生時,嘴可以一飽口福。農家人做飯常粥稀饅頭少,平時半晌餓了,要是抓一把花生當零食,往往輕則挨罵,重則挨打的機會都有。正因為此,冬天圍著木疙瘩火,烤著噴香的紅薯,倘能再捧一捧花生扔在火窩兒旁邊,感覺神仙的日子也不過如此。鄰居張伯到我家串門,父親常撬開一瓶寶豐大曲,端一盤油炸花生米,話說不完,花生米也「叨」不完。我躲在一邊,羨慕得只差口水沒流出來。

我上初中時,在離家五六里的外村讀書。每周臨走,我總把紮緊口兒的蛇皮袋一角摳個小洞,摳出一把花生米藏在口袋裡。計算著,半天吃一兩個,捂到周末,花生米沒了水分,填到嘴裡,「嘎嘣」一聲,成炒豆了。等我參加工作,母親有次跟我說,幸虧那時總多留一袋花生種,留著給你們偷著吃,要不然,你哥兒幾個都該長成黃豆芽了。後來,我能上師範有幸做個人師,也是那兩年父親開墾了幾畝的河灘,種了花生攢了錢。想一想,花生於我功勞大著呢。

我熟知的莊稼中,玉米把棒子掛在腰間,稻穀把穗子懸在頭頂,芝麻開花,芝麻蒴一個比一個高。只有花生,低調內斂,不炫耀,不爭寵,開了花,就把果實悄悄埋進土裡。你不把土層扒開,絕對看不到它嬌小孱弱的身子下面,竟然護著十幾個胖嘟嘟白生生的孩子。芋頭和紅薯也把果實藏在地下,但藏得深,埋得厚,不用鋼杴挖、钁頭刨,絕對難扒出來。花生卻不故作高深,親切和藹,即使黃土地,只要墒情合適,用手一拽,整個身子都抖摟出來。

花生不高傲,不嬌氣,樸實無華,默默奉獻。它選擇貧瘠,卻生機勃勃。花生和父母的脾性相投,和鄉人的性格相近,原來,它是植物中的低調者,是莊稼族中的農民呢。

又該到出花生的季節了,看到大街小巷的小販開著三輪叫賣花生,我不僅對它多了幾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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