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事的人,若從百年前某種較舊一點的地圖上尋找,一定可在黔北、川東、湘西一處極偏僻的角隅上,發現一個名為「鎮筸」的小點。那裡同別的小點一樣,事實上應有一個小小城市,在那城市中,安頓下三五千人口的。」——沈從文《鳳凰》
著名文學家沈從文先生筆下的小點,便是被紐西蘭詩人路易·艾黎譽為中國「最美麗的小城」的鳳凰古城。鳳凰古城的美,不僅源於其美麗的自然風景,更得益於濃郁的文化底蘊。今天,我們走近鳳凰古城,走近沈從文,就能更直接地感受這裡別樣的風景線。
一 個人,從邊城走向世界
沈從文,原名沈岳煥,1902年12月出生於鳳凰縣沱江鎮,1988年5月10日,病故於北京,享年86歲。從15歲離開家鄉到86歲病故於北京,只有小學畢業文化水平的沈從文,憑藉百折不回、霸得蠻的湖湘文化精神,實現了由湘西鳳凰一個普通的伢子,成為世界知名作家的完美轉身,並由此譜寫了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生。
沈從文從小聰穎過人,記憶力特強。6歲入私塾,12歲入模範國民學校(今文昌閣小學)。因愛逃學,小學剛畢業,就被送到當地預備兵技術班,當補充兵。15歲離開家鄉,跟隨土著部隊,在沅水流域漂流了5年,那時正是中國最黑暗的軍閥統治時代,他同士兵、農民、小手工業者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社會底層人士生活在一起,親身體驗了他們悲慘的生活,親眼看到軍隊殺害無辜的百姓,過著難以設想的痛苦怕人的生活,為後來的創作打下了豐富的生活基礎。
1922年「五四」運動餘波未息,他受到報刊影響,毅然離湘,隻身來到陌生的北京。「開始進到一個使我永遠無從畢業的學校,來到那課永遠學不盡的人生」。在北京,他想進大學讀書。到北大,說他是「小學文化」,連報名費也退了回來。他很生氣,又去報考燕京大學,又被認為學歷太淺,不夠資格讀大學。他決心拿起筆來寫文章,依靠自己來謀生活,從而開始了人生的拼搏。後來到北大當圖書館館員,拚命讀書,拚命寫作,得到郁達夫和徐志摩的支持和鼓勵。1922年開始以「休芸芸」的筆名,在北京《晨報》副刊、《現代評論》和《小說月報》等報刊發表作品,還與胡也頻等編輯《京報》副刊和《民眾文藝》周刊。1934年,發表著名中篇小說《邊城》和散文《湘行散記》,並先後編輯北平和天津《大公報》文藝副刊,成了「京派」作家代表人物之一。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他返回湘西,居住沅陵,寫散文集《湘西》。不久,赴西南聯合大學任教,先後主編北平和天津《益世報》等報副刊。
建國後,他先後在中國歷史博物館、故宮博物館工作。研究歷史文物,著有《龍鳳藝術》、《中國絲綢圖案》及《中國古代服飾研究》。1987年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任全國文聯委員及全國政協委員。沈從文一生出版各種作品70多種,500多萬字。《邊城》、《長河》、《從文自傳》是他的代表作。晚年專著《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填補了我國物質文化史上的一個空白,在國內外享有盛名。
一本書,成就一代文學巨匠
等著渡人,等著人度。
這就是15歲的小女孩翠翠已經向我們展示的命運,渡人的是渡船,翠翠和爺爺長久的守候;人度的是婚姻,翠翠和母親一樣默默地等待。
等著渡人,小船擱在河邊,人在山崖,有人呼喊,就盡心盡責,看南來北往的人,看男女老少的客,看豪爽漢子,也看羞澀姑娘,所有這些都在翠翠的心頭留下甜蜜的回憶,都在她心頭不時激起層層的漣漪。那些漣漪在翠翠15歲的心湖中層層漾開。
等著人度,翠翠在祖父身邊,用沉默不語來等待命運的裁決。因此,漣漪終究只是漣漪,翠翠只是在那裡等待,等待歌聲,等待媒人,也等待心目中那個人。這樣的等待,或許一切終究歸於平靜,如同邊城中波瀾不驚的水;或許也有可能在沉默中突然爆發,就像母親的遭遇一樣。她只是等著:渡船無法選擇渡客,同樣翠翠也無法選擇度她的人。
這便是沈從文筆下的中篇小說《邊城》,也是他的代表作。寄寓著沈從文「美」與「愛」的美學理想,是他表現人性美最突出的作品。通過湘西兒女翠翠和儺送的愛情悲劇,反映出湘西在「自然」、「人事」面前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一代又一代重複著悲催的人生,寄託了作者民族的和個人的隱痛。
沈從文一生共出版了《石子船》、《從文子集》等30多種短篇小說集和《邊城》、《長河》等6部中長篇小說。沈從文創作風格趨向浪漫主義,他要求小說的詩意效果,融寫實、紀夢、象徵於一體,語言格調古樸,句式簡峭、主幹凸出,單純而又厚實,樸訥而又傳神,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凸現出鄉村人性特有的風韻與神采。整個作品充滿了對人生的隱憂和對生命的哲學思考,如他那實在而又頑強的生命,給人教益和啟示。
沈從文先生的文學作品《邊城》、《湘西》、《從文自傳》等,在國內外有重大的影響。他的作品被譯成日本、美國、英國、前蘇聯等40多個國家的文字出版,並被美國、日本、韓國、英國等10多個國家或地區選進大學課本,兩度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成為中外著名的文學巨匠。瑞典諾貝爾文學獎終身評審委員馬悅然說,沈從文是1988年最有機會獲獎的候選人。可惜,沈從文已經離世幾個月。
除了文學蜚聲中外,沈從文還是位古文物家,他的巨著《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作為中國的國禮,被送給美國總統及日本天皇。其學術價值和收藏價值之高,令人嘆為觀止!沈從文自嘲是鄉下人不習慣城市生活,但他卻創造了在文學、史學兩度攀登頂峰的奇蹟。
一 尾礦,造就永不褪色的風景線
人們常說,了解鳳凰,是從沈從文開始的。的確是這樣,在鳳凰,不管是晴是雨,不管是冷是熱,只要是關於沈從文的景觀,都是鳳凰最吸引人的景點,每天來瞻仰者絡繹不絕。沈從文留給家鄉的這尾富礦,也成為鳳凰一道永不褪色的風景線。
坐落在鳳凰古城中營街的一座典型的南方古四合院便是沈從文故居。四合院是沈從文先生的祖父沈宏富(曾任清朝貴州提督)於同治五年(1866年)購買舊民宅拆除後興建的,是一座火磚封砌的平房建築。沈從文1902年12月28日誕生在這裡,並在此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代。1988年沈老病逝於北京,同年故居大修並向遊人開放,現被列為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沈從文墓地位於沱江江畔的聽濤山,先生碑,采天然五彩石,狀如雲茹。碑石正面,集先生手跡,其文曰:「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背面,為先生姨妹張充和撰聯並書,聯曰:「不折不從,星斗其文;亦慈亦讓,赤子其人。」沈從文墓地清幽靜謐,四周綠樹環抱,墓地上和四周的草坪上經常性地擺放著無數的野花和竹編的一些蝴蝶,這些都是遊人們為他留下的一份敬意。
故鄉在每個人心裡都永遠是一片溫馨的沃土。這句話對沈從文同樣適用,尤其是在晚年的時候,故鄉常常在他的夢中縈迴。他分別於1956年12月、1982年5月、1986年5月三次回到鳳凰。給沈從文美好記憶的是多彩的地方文化。唱苗歌時,大家坐在兩個炭火熊熊的火盆邊,把各種好聽的歌輪流唱下去,一面翻譯一面唱,一面剝吃著拳頭大的橘子。老歌手歌聲低沉,略帶一點鼻音,充滿一種不可言說的深厚感情。一個年輕女歌手,有些害羞,老把一雙手插在繡花圍腰裙裡邊,不拘唱歌和說話,總天真無邪地笑著。沈從文用最好的語言描寫了她:「像是一樹映山紅一樣,在細雨陽光下開放。在她面前世界一切都是美好的,值得含笑以對,不拘唱什麼,總是出口成章。偶爾押韻錯了字,不合規矩,給老師傅和同齡指正時,她自己就快樂得大笑,聲音清脆又透明,如同大小几個銀鈴子一齊搖著,又像是個玻璃盤裝滿翠玉珠子滾動不止。」在回鄉的日子裡,在黃永玉老屋花木繁茂的岩坪里,縣裡幾位民間藝人為沈從文和夫人演唱了儺堂戲的幾個摺子。鑼兒鼓兒一敲起的時候,沈先生就開始激動了。《搬先鋒》是「還儺願」中的一節,一個女藝人唱了起來:「正月元宵煙花光,二月芙蓉花草香……」當唱到「八月十五桂花香」時,沈先生也手舞足蹈地跟著唱了起來。他流淚了,掏出一塊小手絹輕輕揩著。藝人們唱完,沈先生送走了他們,但是,他還沉醉著,黃框眼鏡後一雙眼睛紅紅的,仍然盈著淚水。
坐落在鳳凰古城的文昌閣小學是沈從文的母校,這裡也留下他一段動人的故事。
1982年5月,沈從文從美國講學探親回到鳳凰看母校時,見到了學校蒼翠的楠木樹,他情不自禁地與在場的校友們回憶起他15歲左右在文昌閣小學讀書時的一段往事。「有一天,道門口唱木腦殼戲,我照例把書包藏在土地堂,飽飽看了一天戲,待快放學時去取書包,發現書包不見了,我很著急,繼而轉念一想:『好漢做事好漢當』,第二天硬著頭皮去上學,剛走到……楠木樹下,遇見級任先生,他面色嚴肅地叫我跪在樹面前,大聲責問我昨天到哪裡去了?我知道瞞不住,乾脆答:『看戲去了』。先生說:『勤有功,戲不益,樹喜歡向上長高,你卻喜歡在樹下面長矮,高人不做做矮人,太不爭氣了!』大約跪了半小時,先生叫我起來,問我恨不恨他?我毫不掩飾地說:『當然恨,恨你不應該在同學面前罰跪侮辱我。』先生帶我進入辦公室,慢慢地說:『你知道不能忍受別人的侮辱,你自己為什麼不尊重自己呢?所謂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要記住,自侮必然自踐,自尊才能自貴。』我經過這次教誨後,便處處注意自己的言行,從而用功讀書,直到我從事寫作生涯,都是為文必敬,自尊自重,也尊重別人。」
回到北京後,沈從文老人心情總是不能平靜,他好像還有一件事沒有做完,決心給母校一點幫助,盡最大的努力給母校捐資一點經費,作為母校維修校舍之用,表達自己對母校關愛之情。而今,沈從文藏書樓高高地挺立在學校的教學大樓背後,莊嚴肅穆,巍峨挺立,伴隨著學校走過了20多年的歷程。
最後一次回鄉以後的幾年裡,沈從文病了。在病中,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他對去看望他的黃永玉說:「真要感激那次回鄉啊!」沈從文去世以後,按照他的遺願,他的骨灰一半灑入到了故鄉的沱江里,一半埋於聽濤山下。
(選自《新湘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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