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車司機王亮：兩年內接送2000多名逝者，最怕電話響起

因為對王亮來說，網絡直播只是他的副業，他的主業則是一名靈車司機，目前在吉林省公主嶺市中心醫院工作。

醫院的救護車裡，駕駛員和醫護人員都穿著白大褂，象徵純潔、乾淨。但在醫院後門的通道上，經常停著一輛黑色的金杯格瑞斯商務車，這就是靈車，肅穆又低調。

車主人王亮說：「有人在救護車上哭，也有人在靈車上哭，但哭的意義不同。」救護車的哭聲代表著期盼和希望，但在他的車上，哭聲代表著悲傷和絕望。

王亮作為靈車司機，工作是送逝者最後一程，他在過去的一年時間裡，從小城的各個地方接回過2000多名逝者。

在殯儀館的值班室里，黃曆永遠是最新一頁，因為可以看今日運勢、宜做或者忌諱做的事情，旁邊的正常日曆則落滿了灰塵。門框上放著艾草，停屍房的20把鑰匙都開過光。

王亮說：「每次值班時，他最不希望電話響起，因為帶來的都是壞消息。」之前有一天，他接過23個電話，也就意味著有23個人失去了寶貴的生命。

值班室里有一塊白色的黑板，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信息。王亮每次接完逝者回來後，都要用黑色馬克筆寫上逝者的相關信息和遺體存放的櫃號，每一趟的出車記錄都必須登記在冊。

雖然是靈車司機，但王亮的工資並沒有那麼高，基本工資只有2700塊，剩下都是每趟出車的費用，去市區接一趟是8塊，如果是到100公里外的長春接，一次是16塊。

儘管每次出車都意味著有錢賺，但王亮寧願只拿基本工資。

王亮剛參加工作時，就在殯儀館值夜班，為了消除心中的恐懼感，他把樓道和廁所的燈全部打開，在床上蓋著被子努力刷著手機轉移注意力，同時又擔心手機鈴聲響起。

但該來的總會來，躲是躲不掉的。王亮果然收到了出車的消息，立即開車趕往一小時路程外的農村，接一名遭遇兇殺的逝者。

王亮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到現場，按照規定，他將裹屍袋交給逝者家屬，由他們將遺體裝進袋子裡。

這樣做的原因一方面是尊重逝者，另一方面，這名逝者身中數刀，為了不讓血跡滲透到車廂內。

在接到逝者後，家屬需要上車跟著到殯儀館，可這名逝者家屬卻表示自己有車，在王亮的車後面跟著就行。

聽完這番話，王亮傻眼了，這就意味著他要獨自跟逝者待在車裡。儘管心中害怕，王亮還是硬著頭皮上了車。

很多人對死人有種天生的恐懼感，即便王亮做的就是這份工作，他還是免不了緊張。

王亮不斷想像著躺在後車廂的逝者突然坐起來的景象，心中的恐懼倍增。

領導說過接送逝者的規定，要靈車司機不定時地回頭查看逝者的情況，因為遺體箱的蓋子有可能會被顛開，屍體會從裡面滑落。

王亮心驚膽戰，還要不時地往後看，當時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趕快回到殯儀館。但為了給逝者最後的尊重，靈車只求穩不求快。

農村的路燈大多昏暗，當時又是寒冬臘月，道路兩旁還有很多積雪，車速自然而然地就慢了下來。

王亮緊張地瞄了眼後視鏡，周圍沒有其他車輛往來，逝者家屬也沒跟上來，車廂里靜悄悄的，陰森森的恐怖氣氛越來越濃烈。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王亮仿佛走了一年，好不容易哆嗦著回到殯儀館，王亮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門口的保安室，直到看見工作人員心情才鎮定下來。

第一次的「接屍」體驗，讓王亮萌生了退意，可他不想丟掉這來之不易的工作，只能強迫自己鍛鍊膽量，儘早適應工作內容。

為了減輕心中的恐懼，王亮嘗試著各種各樣的辦法，最終找到了最恰當的方式：跟逝者說話。

王亮把逝者當成「活人」，聊的內容大概都是希望他們來生能照顧好自己，愛惜生命，好好活著。

一回生，二回熟，王亮說：「有時候我也質疑自己是不是有病，但想想管那麼多幹嘛，說的話就當我對他們的來世祝福吧！」

眾多逝者中，王亮最不願意接孩子的屍體

王亮慢慢地熟悉了這份工作，他接過的2000多位逝者里，死法千奇百怪，但大多是自然死亡或者因病去世，其他則是不正常的死亡原因。

之前也出現過「逝者」突然起死回生的情況，當時家屬正在給「逝者」穿壽衣，「逝者」突然睜開了眼睛，家屬立馬把他送進了急救室，但最終還是沒能挽救生命。

像這樣「詐屍」的事件，王亮並不在意，如果人能起死回生，他希望每個逝者都能有重獲新生的機會，但對於他來說，事故現場才是真正令人生畏的地方。

每逢夏冬兩季，王亮的工作量就會增加，尤其是在交通事故中遇難的逝者占很大部分。

雨雪天路滑，致使車輛失控，造成的慘案數不勝數，事故現場也尤為血腥，王亮第一次去車禍現場接屍的場景至今都記憶猶新。

肇事麵包車的司機常年開黑車，車上的乘客們互不相識，因為拼車才聚到一起，目的地是長春批發服裝城，一趟下來司機能賺四百多，但誰也沒想到出發後僅一小時就生了車禍。

警方了解到，肇事麵包車為了躲避前方車輛，緊急踩了剎車，方向盤也打滿了，但車子因為慣性並未停下，側面撞上了前面的車，肇事麵包車直接被撞裂成兩半。

只有前座的司機和坐在副駕駛上的司機妻子僥倖活著，其餘四名乘客全部遇難，裡面最大的40歲，最年輕的只有29歲，而事故的根本原因是司機疲勞駕駛。

王亮到達現場後，被眼前的駭人景象驚住了，幾名逝者中有人的手臂被撕扯了下來，只剩下一層皮掛在傷口處，有人的頭部幾乎斷裂，只剩下皮肉連接著。

現場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讓作為新手的王亮抑制不住的乾嘔。四位逝者的家屬很快趕到了殯儀館，他們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可再也喚不醒躺在裡面的親人。

王亮也接過兇殺案的逝者：有親哥哥因為幾百塊錢，捅死了自己的弟弟；也有兒子吸食毒品產生幻覺，將親生父親亂刀刺死；還有為錢為情所困，自殺或他殺。

逝者家屬的反應也各不相同，有些兒女在去世父母的邊上坐著嘮嗑。然而比起這些冷漠的家屬，那些無人認領的屍體更加悲慘，有的逝者已經在殯儀館停放了二十幾年。

王亮對這份工作越來越得心應手，無論面對什麼樣的逝者，王亮都習以為常。可有一種逝者，王亮不敢去接，甚至每次都得讓同事代去，那就是年幼孩子的離世。

那是王亮第一次接到年紀很小的逝者：13歲的孩子因為突發心臟病離開了人世。

王亮剛把車子停好，就看到一位父親抱著厚厚的一床褥子走出來，後面是逝者的媽媽和姐姐，等他們走近，王亮才看清逝者是個孩子，他的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

孩子的父親仔細撫摸著孩子的臉龐，哭著將孩子送上了靈車，其餘家屬們將孩子的書包、玩具還有衣服等，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孩子身邊。

按照當地習俗，白髮人不能送黑髮人。王亮剛剛啟動靈車，孩子的父母直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聲嘶力竭地呼喚著孩子的名字。

王亮說：「生命來之不易，卻走得這麼突然，我已為人父，實在看不了這種的生離死別。」他頭一次不捨得開車，將車速降到最慢，希望能給逝者父母提供多一些告別的時間。

即便是見慣了生死，王亮卻始終看不得年輕孩子去世的送別場景，他也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地長大就好，其餘都不重要。

現實中遭歧視，王亮只能用直播的方式排解憂愁

王亮透過車窗看遍了小城裡的大街小巷，見過很多人，但除了逝者家屬和同事外，唯一願意跟他說話的朋友只有花圈店的老闆。

因為職業的特殊性，王亮每次都會穿著一身黑，車裡還常常備著一副白手套，是為了偶爾幫家屬抬逝者用的，這樣的衣著打扮在絢麗繽紛的街頭格外引人注目。

王亮每次將靈車停在路邊，等待逝者上車，路人看到後都會繞著走，好像靠近一點就會變得不幸。

最難的是洗車問題，因為會遇到一些意外死亡的逝者，王亮的車上會留下各種各樣的污漬，尤其是非常難清理掉的血跡。

一次，王亮把靈車開到洗車行，老闆連連擺手，嘴裡嘟囔著：「趕緊走，給你洗車，我們還怎麼開門做生意啊！」

求助無門，王亮只能自己動手。冬天血跡凝固在車上，用開水一壺一壺地沖洗，夏天遺體腐爛，用高壓水槍才能清乾淨。

這樣不招人待見的情況，也讓王亮不自覺地給自己貼上了「晦氣」的標籤。

王亮不會開車送任何人，即便是自己的車；他也不會去產房，擔心會給新生兒帶來晦氣；他不會參加任何聚會，如果親戚要結婚，他只遞上份子錢，人絕不到場。

因為職業需求，王亮不能笑，不能說「再見」，不能穿紅色的衣服。他跟家裡人去照相館拍親子照的時候，攝影師都說他：「你怎麼一點都不笑。」

大年三十輪到王亮值班，儘管領導說過可以把靈車開回家裡，如果有需要從家裡出發也可以，但他堅持一個人在殯儀館過年，他說：「鄰居至今都不知道我什麼工作，我不想給別人，尤其是給我的家人造成困擾。」

提及家人的時候，王亮的臉上閃現一絲笑容，王亮一家住在公主嶺的一處工廠家屬樓里，周圍全是廠區。

妻子全職在家帶孩子，除了王亮做靈車司機的收入來源，夫妻兩人還會做微商貼補家用，而王亮選擇這份工作的原因也是走投無路，實在沒有辦法了。

他的父親常年酗酒賭博，母親忍無可忍，一氣之下離了婚，丟下王亮獨自離開了。小小的王亮只能跟著爺爺奶奶生活，那時的他不喜歡學習，天天跟著一幫兄弟出去約架。

王亮高中輟學，家人把他送去廣東當兵，部隊為了給新兵蛋子「下馬威」，讓他們單獨到墳地去抄碑文。

別的人都被嚇得屁滾尿流，只有王亮硬挺著肩膀：「死人有什麼好怕的，我還能在墳地睡覺呢！」

或許是因為在部隊訓練過，才能讓王亮那麼快適應工作。

王亮退伍後，轉業回到東北，成為一名鋼廠工人，後來工廠改制，他只能下崗。王亮四處謀生，給房地產老總當過司機，天天跟著到處跑，他也因此落下了病根，有了嚴重的頸椎病，只能被迫辭職。

最後，作為退伍兵的他被安排到民政部門開殯儀車，其他兩個同事也是退伍兵再就業。

剛開始，家人覺得這份工作不體面，擔心王亮會出什麼「問題」，可他不願放棄這份體制內的「鐵飯碗」，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來。

王亮說：「開始誰都不認可這份工作，我也給自己一個月的適應期，如果不行就辭職。」但他為了家人的幸福生活還是堅持了下來。

王亮想過把工作當工作，可他每次一閉眼，腦中就會想像各種逝者的死亡場景，他也變得孤僻起來。

王亮沒接觸直播前，他休息的時候只能隨意瀏覽著手機頁面，打發無聊的時間。

第一次開直播時，有人看王亮的背後有花圈，直接就滑走了，他還被封號七天。後來情況慢慢變好，他也會細心地解釋自己工作內容。

在現實生活中遭受到「歧視」的王亮，在直播間裡卻有無數的擁護者，王亮也習慣了這些陪伴和認可。

遇到王亮值夜班的時候，漫漫長夜更是只靠著直播度過，他說：「直播間很多人都睡不著，他們跑來聽我說話，打發時間也好，找樂子也行，熱熱鬧鬧就挺好。」

直播間內偶爾會有一些人起鬨，要王亮拍下車禍現場或者逝者遺容看看，但他都嚴詞拒絕了。每次臨時出車時，王亮直接把手機扔兜里。

王亮說：「我不會那樣做，不僅是出於職業道德，更是對逝者的尊重。」

直播間的粉絲們十分支持王亮的工作，常常有人說：「你願意做這份工作，證明你是個好人，好人一生平安，你會受到老天庇佑的！」

有了粉絲的不斷鼓勵，王亮明白了自己做的是積德行善的好事，也逐漸活潑開朗了起來。

現在的王亮依舊每天和粉絲直播，分享各種趣事，上至九天攬月的高談闊論，下至柴米油鹽的瑣碎小事，無論他忙到多晚，直播間裡都會有幾百人等他回來，陪伴他直至入睡。

每種職業都有它存在的意義，希望人們能夠摘下有色眼鏡，給予靈車司機一些尊重和溫暖，少一份歧視，多一份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