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寒冬,五一假期旅遊真復甦,但為什麼導遊卻沒了信心?

2023-05-02     財經無忌

原標題:熬過寒冬,五一假期旅遊真復甦,但為什麼導遊卻沒了信心?

文 | 白嘉嘉

刷到五一期間各地旅遊如何火爆的視頻,王坤偶爾會懷念那些舉著導遊旗,天南海北到處跑的日子。

2017年,王坤從一名旅社的設計師轉崗成為全陪導遊,他的朋友圈從此忙碌了起來,從常州到湖州到泰國再到越南,定位平均一個月至少要更新三次。

而如今,王坤在一家化工廠內工作,白、晚班循環往復,生活既不精彩,收入也不豐厚。

然而,談及是否會重新回歸旅遊業,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表示,「我身上有還款的壓力,還是希望能夠有一份穩定的收入。」

「冰劈作用」是一種常見的地質現象,是由於地表水進入土岩層縫隙凍成脈冰,體積增大,向縫壁施加壓力,導致岩層破碎或擴大裂隙。

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凍裂了。

旅遊業也處在相同的境況中,三年疫情後突然炙手可熱,寒意褪去的同時,裂縫也隨之顯露出來,其中最深的一條,就是導遊。

轉行,疫情下的大逃殺

「旅行社暫時關門了,我現在在一家電子廠打工,先養家餬口再說。」李琦看著微信上的回覆,危機感油然而生。

2020年,當時李琦還在一家大型旅遊在線平台擔任廣西線路的小組長。由於傳統線路遊客量驟減,他不得不去尋找一些增量。

這條信息來自於廣西一家旅行社的負責人老彭。老彭的公司原本是一家小而美的旅行社,之前總會推出一些新的玩法。李琦找到他,試圖開發一些私家團產品,沒想到,對方先倒在了疫情面前。

李琦同樣沒熬過2020年。隨著冬天的來臨,病毒愈發活躍,在全國各地開始多點式爆發。

疫情的爆發直接導致了人們出遊慾望的下降,7月後稍稍回調的旅遊市場再次「製冷」,一起又一起的退單申請被遞送到李琦面前,他的收入也和單量一起降到了生存線以下。

收入大幅下降,高額房租沒變,心力交瘁之中,李琦選擇了轉行。

同年,王坤也結束了遙遙無期的等待,在接連幾個月只能接到一兩個團的情況下,他難以維持生存,於是向老闆提了辭職。

由於王坤設計師的背景,老闆沒有立刻同意他的申請,而是邀請他去自己旗下的裝修業務板塊工作。

或許在老闆眼裡,這是對王坤拋出了一根救命稻草。然而,彼時的王坤已經被老闆過於果斷的「業務重心轉移」寒了心,加上本身就對裝修業務缺乏興趣,他拒絕了老闆的邀約。導火索被點燃,雙方因此爆發了一場爭吵。

從旅遊行業出來後,王坤嘗試著做過不鏽鋼銷售員。再次邁入一個全新的行業,王坤這次沒了轉行導遊時的快活,日漸稀少的存款和激烈的競爭使他「恨不得將手機綁在腦袋上」。

從早到晚的高強度接聽,最終導致了王坤的耳道發炎,也為他短暫的銷售生涯畫上了句號。

疫情下,導遊的生存狀態呈現出一幅「大逃殺」的景象,誰先轉行抵達安全區,誰就有更高的機率搶到更好的工作和職務。

而每一秒對行業的留戀,都需要充足的「補給」作為支撐,一旦高估了自己,就有可能倒在寒冬里。

根據文化和旅遊部《全國旅行社統計調查報告》顯示,2019年,全國導遊人數約12.17萬人,2021年僅剩下9.4萬人,同比人數減少22.5%。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 這場「大逃離」遊戲——大量的從業人員離開自己的崗位,並非從2019年開始——由緩慢的凝聚成具體的疼痛,或許疫情只是催化劑甚至藉口。

導遊的名副其實和名不符實

4月初,已90歲高齡的濟公扮演者游本昌老師參加了《劇耀東方2023電視劇品質盛典》,獲得了「品質巨匠榮譽稱號」,並在獲獎感言中分享了幾十年來的職業信條——「以文藝化導人心」。

我們在挑選電視、電影時,會關注知名導演、國寶演員。但在報團旅遊時,似乎很少有人詢問,導遊是什麼級別?甚至有不少人都不知道,導遊其實分了初中高三個級別。

不光遊客不知道,其實導遊自己也不在意。

「對我們來說,只有領隊(能帶出境團)和導遊之間的區別,至於你是初級導遊還是中高級導遊,沒什麼區別」,王坤對此感到理所當然。

不止是王坤,考證無意義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導遊群體的最大公約數,有報道指出,在國內的持證導遊中,初級導遊占總數的96.2%;中級導遊占比不足3.4%,高級導遊不足0.4%。

帶團的大多數時間裡,王坤無暇顧及景區的人文景觀、歷史底蘊,他必須時時刻刻繃緊神經,做好準備應付意外情況。

通常來說,寺廟是最省事的景點之一,游線單一,玩法成熟,衝突機率低。

然而凡事都有萬一。在一次任務中,王坤團里的一位大哥為了討個好運,在卯足勁向佛陀拋硬幣時,纏在手腕上的珠串順帶著一同飛了出去。

硬幣叮噹落地,珠串卻正正中中落在了佛陀的懷裡。大哥一下就著急了,連忙找到王坤,要求他幫忙把珠串拿回來。

一開始,王坤試圖說服大哥,既然都拜佛了,不如算了,說不定是個機緣。但大哥沒有接受這個說法,悄悄地和王坤強調了珠串的價格,算是展現了自己要把它拿回來的決心。

沒有辦法,最終王坤聯繫寺廟的工作人員,搭梯子將珠串取出歸還。

絕大多數時候,遊客們真正需要的並不是一位博聞強識的導遊,而是滿足遊客需求,必要時能替遊客丟臉的服務員。

而這一點,往往並不需要導遊有多高級的技巧。

日前,抖音紅人導遊小黑因為教遊客「蹭」低價游機票,出境後與旅行社簽訂脫團協議,繼而開展自由行,而遭到同行的口誅筆伐。

在網際網路的討論中,看客往往以「動了導遊的蛋糕」來評價這一事件。

但事實並非如此,根據旅遊相關法律法規,若是遊客滯留境外,領隊導遊首先有義務向組團社及領事館報告,否則將面臨導遊證被扣,旅社相關業務暫停的風險。

王坤在越南和泰國時,每分每秒都在被這種焦慮包圍,清點人數已經成為了一項本能,此外還得分神留意身邊的各種路人,生怕團員被偷。

然而,客人丟護照、簽證,似乎是每一位出境導遊必須要面對的一課。只不過,王坤的這一課,上得尤為棘手。

當遊客找到王坤表示自己的簽證不見了的時候,距離越南回中國的飛機起飛還有2個小時。

「腦袋一下就大了」,王坤說,「其實沒有多餘的空間去憤怒或者別的什麼,腦子裡就只有『怎麼辦』三個字一直在繞。」

雖然最後妥善解決了問題,但這件事情對王坤造成的衝擊久久不能散去。

衝擊並不在於事發突然,而在於「關鍵人物」氣定神閒的語氣,那一刻他意識到,對於一位「老」導遊來說,並不「老」在積累了多少篇講解詞,而在疏通了多少人脈,面對突發情況有解決方法。

這種想法未必對,但對許多導遊來說,確實是如此。

這種思維模式實際上導致了與導遊證等級考試所規劃的完全不同的職業成長模式,前者以積累信息差與應急方案為核心,而後者則更注重於提升導遊個人素養以及對法律法規的了解程度。

前者更加傾向於找到「能人」,特種兵式地解決問題,而後者則更傾向於制定出更加穩定的旅途流程,偵察兵般地提前規避問題。

在實際情況中,雙方雖並不如文字描述那般涇渭分明,但截然不同的發展路徑,已經呈現在了新人導遊的學習過程中。

新人導遊小青今年剛從旅遊管理專業畢業,由於她從大二就開始兼職帶團,已經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在導遊荒的當下,從畢業後到現在,已經被旅社排了四五十個團。

回憶學生生涯,在兩位導師的課上,小青清晰地感受到了兩者之間的區別。

旅社出身的導師A,相對更加強調實戰,鼓勵學生儘量參與到行業一線,同時也會提供一些實習、帶團的機會。

而身為地區旅遊協會副會長的導師B,則更加強調理論知識,要求學生恪守導遊的職業要求,豐富學識,鼓勵學生參加導遊大賽提升自己的講解功底。

這兩種模式之間並沒有優劣之分,各自有各自更適配的旅遊市場,但隨著國內機酒單價逐漸透明、民生事務處理效率提升,以積累信息差為核心的導遊的優勢將逐漸減弱。

同時,隨著自媒體時代到來,硬幣的反面,憑藉信息差非法牟利的「害群之馬」,給導遊群體帶來的負面影響也將越來越大。

這些負面影響正在消磨新人導遊的信心。

作為黃山人,小青對旅遊業頗有感情,是班裡為數不多打定主意要深耕旅遊業的人之一。然而,即便是她,耳邊也不乏勸其轉行的聲音,有的甚至來自行業前輩。

2016年,攜程曾發布過一份《導遊領隊群體幸福度調查報告》,調查顯示,導遊領隊是離家在外工作時間最長、緊張度最大的職業之一,但僅有47%的導遊感到自己的工作受到尊重和認可。面對工作壓力和委屈情緒,56%的人表示自己已經習慣了。

在《信息烏托邦——眾人如何生產知識》中,哈佛大學法學院博士桑斯坦提出了「信息繭房」,用來描述人們被自己的興趣所引導,只關注符合自己印象的信息,從而將自己的生活桎梏於像蠶繭一般的「繭房」中的現象。

而對於導遊群體來說,突破大眾的刻板印象,丟掉「污名」,在信息繭房中鑿出一個傳聲孔,既是自我增值,更是生存所必需。

「選」一個好導遊,而非「賭」一個

未來,導遊這個職業究竟會不會成為時代的眼淚?

從網際網路呈現出的Z世代畫像來看,「特種兵們」有極強的線路規劃能力,在各城市間交通線路持續完善,治安環境大幅提升的背景下,導遊對他們來說顯得有些多餘。

多次擔任導遊大賽評委的金牌導遊張文龍卻不這麼看。

他認為,即便是看起來走馬觀花、勞心費力的特種兵旅遊,總體上依舊呈現出往具有人文、歷史底蘊的城市流入的趨勢,尤其是先鋒書店成為熱門打卡目的地這一現象,說明了年輕人對旅遊的理解依舊是向文化靠攏的。

「特種兵這種旅遊形式會隨著這部分群體的收入水平提高而改變,但他們希望通過旅遊收穫的知識上的提升,心靈上的享受不會。」

所以,對於「導遊這個職業會不會消失」的擔憂,張文龍表示大可不必,但同時他也提出了自己的另一個想法——

大眾不再會為一個講解普通,服務一般的導遊買單了。

張文龍表示,現在遊客已經逐漸意識到了一名優質導遊能給旅行質量帶來提升,不少客戶在諮詢的時候就會留意導遊的水平。

更可喜的裂變體現在導遊個人IP出現這一現象上。

導遊小黑、南京張真好等一批短視頻網紅的出現,向遊客展示了一名高素質導遊紮實的文化功底和口才,有助於消費者對導遊的專業技能提出更準確的要求。

而一些短視頻平台的團購等線上銷售渠道,則為優質導遊提供了更直接觸達遊客的方式,改變了導遊必須依附於旅社的商業生態。

消費者真正有機會「選」一個好導遊,而非「賭」一個好導遊。

但真正想要實現整個行業的轉變,除了消費意識的轉變外,關鍵依舊在社會層面的引導與支持。

比如,在浙江麗水,只要考出了高級導遊證,就能獲得縣市兩級政府的各5000元獎勵。

從上個世紀70年代接待外國商務團體開始,導遊這個職業已經走過了將近50年的風風雨雨,旅遊業也成為了國家經濟發展中的戰略性支柱產業。

其中有導遊被看作是「有見識、有文化、有知識」的象徵的時期,也有導遊被看作是「奸商」的象徵的時期。

極化的評價背後,是旅遊這一休閒形式被人們普遍認為是美好生活的體現的內核。

大眾永遠會追求美好生活,但是否需要導遊參與,決定權其實在導遊自己手上。

(應受訪者要求,文內受訪者皆用化名)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o/715a38c38c0f0542702992814c7dd8d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