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喇崑崙山下的康西瓦，最年輕的陳祥榕似乎得到了最多的寵愛。他的墓碑旁永遠圍繞著一圈橘子。這是戰士和路人給這位「小兵」的小小特權。因為2020年6月在加勒萬河谷的那場對峙，國人記住了18歲的陳祥榕，記住了那句「清澈的愛，只為中國」，也記住了他最愛吃的是橘子。
陳祥榕身邊是他的班長陳紅軍和戰友肖思遠、王焯冉。2020年6月那天，面對有關外軍在邊境的越線尋釁，邊防將士們果斷迎擊，終獲勝利。那一天，如同他們常常宣誓的那樣，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大好河山」實現了「寸土不讓」，四個年輕人的生命，則永遠定格。
整整4年後的6月，我們沿著219國道一路北上，拜訪過駐守阿克賽欽的邊防部隊，來到海拔4300米的康西瓦。這是中國海拔最高的烈士陵園，烈日和大風常常籠罩。為我們帶路的宣傳幹部一路健談，到了康西瓦，卻完全沉默了。與幾乎所有前來祭掃的將士一樣，他的嘴裡同時叼著三支煙，猛力地吸上幾口，確認點燃，然後蹲下，擺在墓前，而後是長久的靜寂。「認識他們嗎？」一分鐘後，我們鼓足勇氣問他。「是兄弟，很熟很熟的兄弟。」——那天，他也在戰場。
康西瓦烈士陵園 董天曄 攝
雪山，大風，刺眼陽光，英烈忠魂。在漫長的219國道上，這是一個極具代表性的場景。這是中國最長的國道，從喀納斯到東興，綿延10065公里，途經新疆、西藏、雲南、廣西四省區 ，穿越崑崙山、喀喇崑崙山、岡底斯山、喜馬拉雅山，緊靠中國與13個國家的邊境線。今天的旅行者們稱其為「國之大道」，這裡囊括了世界上最為壯麗的自然景觀——雪山冰川、高山峽谷、江河湖泊、草原森林，最終奔赴大海。
但對無數守護在這裡的人來說，更堪敬畏的「國之大道」，是作為邊防公路的219國道。這是整個中國西部邊陲的戰略要道，是衛國戍邊的生命線，也是向西開放的橋頭堡。習近平總書記說，「治國必治邊」。我們沿著邊境的一路尋訪，試圖尋找的，也正是一個個具象人物背後的治邊之道、治國之道。
這顯然是一條充滿了「犧牲」的道路。在康西瓦，還長眠著100多位不同年代的「陳祥榕」們，最早一批烈士來自1962年的中印自衛反擊戰。而整條219國道上，還有許多個「康西瓦」。數十年間，許多個知名或不知名的英雄與凡人，把生命留在這條漫漫長路。
219國道上的邊防戰士，很多都寫過兩種「書」，一是請戰書，一是遺書。歷史上驚心動魄的戰役自不必言，即便在和平年代，生死考驗也可能不期而至。一位戰士告訴我們，每逢邊境有衝突，他們出發前都會寫遺書，起初大家還很認真，出發次數多了，習以為常了，遺書也變得潦草起來。
但請戰書卻從來一絲不苟。在全軍海拔最高的駐兵點——西藏崗巴縣高原戍邊模範營5592哨所， 戰士們的請戰書貼滿了一面牆，有人寫道：「哪有什麼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我只想當那個負重前行的人，給祖國帶來歲月靜好」。
那句響徹中國的「清澈的愛，只為中國」，也是一份請戰書。當初陳祥榕把這8個字當作戰鬥誓言，還被問：「你一個『00後』的新兵，口號這麼『大』？」他的回答是，這跟年齡沒關係，「我就是這麼想的，也會這麼做的」。比他稍長几歲的肖思遠，則在日記里寫下一句話：「我們就是祖國的界碑，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祖國的領土。」
5592崗巴營邊防哨點 董天曄 攝
無數移動的界碑，構築起一道鋼鐵長城。許多人犧牲的是生命。而更多人犧牲的，可能是閒暇，可能是健康，也可能是兒女親情。
駐守地廣人稀的邊疆從來是孤獨的，高原戍邊更意味著持續的身心考驗。他們不無豪言壯語，卻又不需要豪言壯語。問一位多次上過一線的戰士，搏命的時候，怕嗎？當然，都是普通人，打完下來，後怕得睡不著覺。但下一次呢？繼續沖。衝鋒的時候可想不了那麼多，沒空害怕，也沒空想自己的任務多麼神聖使命多麼光榮。那個時候，滿腦子想的就是一個字，「沖」——對這條路上的中國人來說，「犧牲」是使命，也可以是習慣，甚至本能。
是的，在219國道，許許多多日復一日的行動，已經成了本能。西藏薩嘎，老馬泉河邊檢站的民警說的夢話都是「您好、身份證、通行證」。日常工作中，這句話一天大概重複五六百遍，一年重複365天。雲南騰衝，一個家族幾代人數十年就做一件事，徒步密林之間，巡中緬邊界，守「共和國一號界碑」。新疆裕民，巴爾魯克山下的護邊員也守了一輩子邊。無論盛夏烈日當頭的正午還是嚴冬零下40度的寒夜，縱是氣象萬千，護邊的腳步從不改變。廣西崇左，緝毒警的火眼金睛一次次立下奇功，背後則是一次次以命相博……
不辛苦嗎？不危險嗎？為什麼還要堅持？幾十年來的219國道，早已問遍了這樣的問題。緝毒警的父親是這樣回答的：「他不去，別人也是要去的。」邊檢站的民警是這樣回答的：「我早就離不開這裡了。」幾十年來更多的人和事，則一次次用行動作答：沒有這日復一日的堅守，也就沒有國土的長治久安，也就沒有今天的萬家燈火，沒有未來的昌盛繁榮。
因為，「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國」，支撐起這個泱泱大國的，正是無數樸素而實在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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