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員上早朝時,突然內急怎麼辦?

2023-07-05     國家人文歷史

原標題:大明官員上早朝時,突然內急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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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公私之事並令公朝陳奏」

——《明仁宗實錄》

明朝初年,在工作狂明太祖朱元璋的設計下,明初早朝制度除了開朝時間頻繁、開朝時間早之外,還有一個顯著特點,即開會時間長。如《明仁宗實錄》所載,明初早朝所理之事異常繁碎,大到軍事行動,小到民間訴訟,往往參與早朝的有司所管之事,都需要一一進奏、討論。

那麼,在這麼長的早朝時間裡,如果官員感覺內急,應當怎麼處理?

明代朝會那些事兒

朝會制度淵源已久,先秦時《周禮》便有記載。到了兩漢時期,朝會在劉邦的授意下,魯地儒生叔孫通將其制度化,其後歷代因之。不同於許多人印象中的朝會議政,明代以前的歷代朝會,雖然也有議政功能,但並不作為主要處理政務的場所,更多是作為一種禮儀存在,正所謂「禮莫重於視朝」。

這種情況隨著明朝的建立而發生改變。朱元璋認為,元朝之所以滅亡,是因為自元文宗以後,皇帝失去威權,燕帖木兒、伯顏到脫脫等相臣先後把持權柄,君主居於上被蒙蔽,基層行政混亂。至於君主被蒙蔽的根源,則是元代御前會議制度之弊。

在元代,受蒙古政治文化的影響,臣子權力如何往往視其與元室關係而定,政治參與極為閉鎖,如歷史學者蕭啟慶所形容的是「梯己奴婢」(主人家庭中地位最低的成員),這也決定了元代朝會的參與人數十分稀少。有資格參與御前會議的,大抵只有中書省、宣政院、樞密院、御史台官與怯薛親隨。同時,歷史學界所謂「元代無常朝」的看法,也是因元代朝會時間、地點皆不固定,無法形成制度性的奏事制度所致。

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元代佚名作緙絲《大威德金剛曼陀羅》中,根據題記可得出左右下角有四位帝後的供養像。圖中兩名男子分別為「圖帖睦爾皇帝」和「和世王束皇子」,即元文宗和元明宗

這樣的御前會議制度自然阻礙了皇帝獲取信息的渠道,朱元璋也引以為戒,擴充了朝會時政治事務的處理範圍與參與朝政的有司範圍,並將朝會制度化,規定了朝會的具體時間(以早朝為主)、參會流程及有關注意事項。

明初朝會,是當時官員辦公的主要場所。明代朝會制度主要參酌唐宋的「日參」「九參」「六參」(每月參與朝會的次數)等,不同的是,明初因襲了元代政治系統的一些特質,技術人員也有著較高地位,如翻譯機關「會同館」「四夷館」在明初也頗為重要,因此,明初「日參」官員的數量比之唐宋有著明顯增加。

除了官員外,明初「隨朝觀政」的人數也不在少數,學官、儒者、耆老等有時會奉詔前來,此外,勛貴將官子弟到一定年齡後也可以「隨班朝參」,場面宏大,蔚為壯觀。

同時,與前代常有因事罷朝不同,明初要求官員事必請旨,請旨後方可行政,因此,皇帝不得廢朝墮政。為了不荒廢政務,朱元璋一直秉持著能堅持就堅持的原則。在洪武一朝的記載中,《明史》《明實錄》都鮮少見到明太祖罷朝的情況。在這套制度下,不說明初朝會之「繁」「密」讓官員疲累,每場朝會復有「論政」「決議」「討論」的流程,偶爾還要接受明太祖的「宣化」與「教諭」,下朝的時間也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拖長,再趕上個身體不適、五穀輪迴可怎麼辦呢?

明太祖朱元璋晚年半身像

官員內急了該怎麼辦?

明太祖朱元璋也非不通情理之人,有明一代的朝會制度,並沒有我們想像得那樣過分莊嚴肅穆。

按照明代朝會制度,如是上朝議事時遇到緊急情況或身體不適,通報之後經允許時可以離去的。《明太祖實錄》中記載:「凡近侍御前,毋咳嗽吐唾,如有舊患齁喘一時病發者,許即退班。或一時眩暈及感疾不能侍立者,許同列官掖出。」

若是咳嗽吐痰,或眩暈生病的,都可以告明原委後離去,要是站都站不穩,也可以由周圍官員攙扶著離開。反而官員如若不及時離開而出現咳嗽、吐痰或步履飄浮的情況,倒會被負責糾察的御史、錦衣衛、鴻臚寺、禮科官員記錄下來,稱之為「糾儀」。

雖然上述規定中沒有提到內急,但事實上給了突然內急的官員以離開的藉口。畢竟在朝會上,很難有官員會好意思直言內急之事。

明代官員尹直所著的《謇齋瑣綴錄》,也記載了藉故離去並不屬於失儀的相關事例:

「今制,早朝班定,鴻臚宣贊謝恩、見辭,行禮畢,各官奏事,皆預咳一聲,文武班中不約而同,聲震如雷,俗私謂之打掃。其有痰嗽不可忍者,許引退自便……成化中,文華殿經筵,戶部尚書馬昂以咳退出殿門外,俟講畢仍同行禮,此予所親見。」

講的是,明憲宗時的一次經筵中,戶部尚書馬昂感覺不適,便稱自己想要「咳嗽」,為避免失禮,請求退到殿外。明宮內有諸多宮廁、茅房(據晚明宦官劉若愚所著《酌中志》與《明宮史》與其他相關資料指出,明宮中宮廁數量並不少且多數辦公機構中也有廁所,因而對於上朝或者宮內辦公的官員而言,如廁並沒有太多困難),實際上參與經筵的官員也不知道馬昂到底去乾了什麼,只知道他咳嗽完了回來,沒被皇帝責備。而其他人則不敢先退,且多以為馬昂此舉屬於失儀。(「余未見有敢先退者,蓋昂嘗為(鴻臚寺)序班,故在他見此不以為異,則以為失儀矣。」)

馬昂之所以知道此事不算失儀,則與他的職業經歷有關。馬昂早年任職鴻臚寺,主掌外賓、朝會儀節之事,與禮部多有聯繫,知曉此事通報無礙,也不會遭到皇帝責怪。大多數明代皇帝,即便在朝會時,也算不上太過嚴肅,如隆慶閣臣高拱《病榻遺言》載:有次朝會剛一結束,隆慶皇帝便對高拱說出了一句不似人君的話:「有人欺負我。」明代君主或是由於明初洪武、永樂皇帝為草莽、行伍出身,不拘小節,其後多數皇帝在言語交流方面並無過大顧忌,若是真遇到內急,以咳嗽或身體不適為由陳情離去也不會有事發生。

徐顯卿宦跡圖之皇極侍班。作者/(明)余士、吳鉞,現藏故宮博物院

但如果不知道此禮節,想要忍住待到儀式結束,則更有可能失儀,甚至可能遭到處罰。

明英宗時,刑科給事中曾瑄因為早朝時內急,不知是怕稟報失禮還是真的太著急,竟然直接在殿前丹墀(即宮殿前的台階)失禁,在諸多同僚面前丟臉不說,還引得明英宗大怒,將其一降到底,貶為福建連江縣主簿,從此仕途黯淡。

曾瑄之後,明世宗嘉靖九年(1530)十一月,太常寺卿陳道瀛奏祭祀,咳嗽失儀,遭到御史陸琳彈劾。明神宗萬曆元年(1573),譚綸因咳嗽被奪俸一月。可見,若明朝官員身體不適或內急選擇忍耐,承擔的風險實際上比告退離去要高得多。明朝早期,對於失儀的處罰多有杖責,隆萬年間之後,罰俸、降調、去職則是主要手段。

這類失儀尚且不會導致什麼嚴重後果,但在排班問題上的失儀,除了引起禮儀原則的討論外,嚴重的甚至會造成朝臣之間的對立。所謂排班,即朝會時的排序。洪武初年規定,以品次排立。朱元璋下令製作百官班序牌,列宮殿前階梯左右的木柵,規定文武百官上朝時需按排序排立,違反者要受到懲罰。

後來的明代皇帝雖多次強調,但實際上沒能起到約束作用,關於官員上朝時品級混亂等問題屢被提及。明武宗時期,文武百官例赴靈濟宮學儀,成國公朱輔與定國公徐光祚爭為班首,原本是成國公朱輔列於班首,而徐光祚則失儀欲與朱輔爭奪,官司打到明武宗朱厚照那兒。明武宗各打五十大板,二人同時處罰,實質上則表明對徐光祚的支持,繼而引發了勛貴之間的矛盾。

隨著洪武、永樂這類強勢君主的逝去,官員們逐漸也不再那麼在意失儀的事情。據歷史學者邱仲麟研究,明中葉以後,明代朝儀逐漸無序,朝臣在朝堂上愈發肆意。對於各種亂象,明朝皇帝也有整頓的想法,《明世宗實錄》載,嘉靖年間,皇帝見到朝堂上毫無秩序大為光火,上諭發鴻臚寺,要求鴻臚寺整治朝堂上隨意咳嗽、吐痰、竊竊私語的官員。

但顯然,嘉靖皇帝的整治效果並不明顯。萬曆初,甚至出現了百官服色、束帶都未遵從規定;行禮時也出現了咳嗽、吐痰的現象。這一點也體現在同時期的禮科都給事中林景暘的疏陳中:

「近日以來,朝儀不肅,人心滋玩。入掖則互敘寒暄,聲聞上徹。及至丹墀,則轉相回顧,嘻笑自如。侍班而唾涕不已,序立而傾跌失容,甚至稱疾偷安,任情高臥。」

到了這時候,官員若在朝堂上告退前去解決內急,也不必如明初一般如臨深淵,至於是否失儀,在意的人也越來越少。明代中後期的官員「失儀」行為逐漸增多的同時,早朝也越來越少,官員上班時內急的情況也就很難出現了。

荒廢的朝會與摸魚的君臣

明初的高壓模式對皇帝與朝臣的治政態度有相當高的要求,也就註定了無法長久維持。即便在明太祖生前,許多奏事規則也發生了改變,禮儀變得輕鬆隨意。不過,其作為主要政務處理的功能仍被保持下來,早朝處理不完就開午朝,午朝處理不完再開晚朝,明朝君臣仍然需要高壓工作,內急的事應該也不少見,這種情況一直到宣德十年(1435)時發生了變化。

宣宗英年早逝,英宗沖年即位,登基時仍為一孩童,無法承擔朝會處理事務之責,更無法像父祖一般親自裁定事務。一番爭論下,諸勛貴與大臣達成共識,選擇削弱早朝的理政功能,規定早朝奏事類目與數量(《春明夢余錄》)。

此外,輔政大臣令通政司先一日將即將處理的事務交由內閣預先處理,皇帝只需照著回答即可。早朝奏事減少這一傳統在英宗成年後並未取締,而是因襲了下來,明朝君臣在朝會上開始了「摸魚」階段。其後的成化年間,又刪減早朝特定日期的奏事數量,加之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廷議等制度的逐步成型,早朝已經遭到沉重打擊,逐漸成為一種政治禮儀,除重大事件外,很少處理實際政務。明代具體的政務處理中心便由早朝移於內閣與六部。

文淵閣,明代國家藏書之所和內閣學士議政的政本之地。來源/紀錄片《中國通史》截圖

到隆慶皇帝駕崩,神宗萬曆皇帝繼位以後,張居正攝政,為顧及年少的萬曆皇帝,又將朝會改成逢每月三、六、九日和朔望(初一和十五)不到三天一朝,「日朝」從此不復存在。

除了規定的早朝日期減少外,明代中後期還出現了由皇帝主導的各種長期停朝的情況。如于慎行所說:「自甲午(嘉靖十三年)以後,凡三十餘年不視常朝,即歲時肄禮,惟講會同之儀。」到了萬曆十七年(1589)後,皇帝上朝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這也導致了「上久不視朝,是日遣內使言奏對數多,不耐勞劇」。

曾經風行於各類文學作品中「萬曆皇帝二十八年不上早朝」這一說法,某種意義上,確實指出了萬曆皇帝的摸魚和懶政,但其上朝次數雖少,也還沒到二十多年不理朝政的誇張程度。萬曆皇帝的荒政在於其積壓奏疏不發、官員任用遲鈍與久不決策,就像是拖延症一般,而不是不上早朝。畢竟,彼時的早朝上只徒有其表,國事的討論退居其次,引奏、謝恩等例行公事成為早朝的主要任務。這時,上不上早朝,也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明神宗坐像軸,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自明初開始,明太祖朱元璋事無巨細一管到底,造就了明初繁瑣複雜而又時間冗長的早朝,也讓洪武、永樂時期的諸多官員不免遇到早朝時內急的困擾。朱元璋可以如此,卻很難要求自己的子孫和他一樣成為工作狂,早朝制度不免走向有名無實的尷尬境況。

隨著正統以後早朝政治功能的逐步削弱,早朝開會時間越來越短,朝會次數越來越少,一直到萬曆以後幾乎不朝,困擾官員的內急之憂,也銷聲匿跡於明代的政局變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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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元代「常朝」與御前奏聞考辨. 李治安.歷史研究,2002

作者 | 湘橋蓬蒿人

編輯 | 詹茜卉

校對 | 張斌 古月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o/3d38aec98e983dbfcc5446d7ff9e9c9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