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張點說，從我出生的那天起，這個小說就開始萌芽了。」
每當談起《蛙》的創作初衷，莫言總是毫不避諱地如此坦言。
1955年，山東高密一個破敗的農家小院裡，莫言降生了。
他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父親，不是母親，而是為他接生的自家姑姑。
26年後，莫言的女兒出生。
她見到的第一個人，同樣是莫言的姑姑。
莫言的姑姑，是高密東北鄉受人敬重的婦科醫生，整整接生了三四代人。
然而，隨著執行生育計劃，姑姑曾在一夜之間成了十里八鄉最不受歡迎的人，走到哪裡都被人丟磚頭。
為此，莫言深受觸動，以姑姑為原型撰寫了小說《蛙》，通過展現一位鄉村女醫生50多年的人生閱歷，勾勒出一幅波瀾壯闊的中國鄉村生育畫卷，充滿了對生命的敬畏。
《蛙》一經發表，接連摘取茅盾文學獎、諾貝爾文學獎，但也因觸及人性話題，引發爭議討論。
生命的輪迴面前，有人，人前真誠無私，人後虛偽不堪；有人，此刻閃爍善意光輝，下一秒滋生惡念邪意。
這個世上，最難走的路是心路，最難識別的是人心。
但誠如某位作家所說：「人性自有可愛與可恨之處，就如這個世界也兼有著慈愛與殘酷。」
看懂《蛙》中故事，理解人心曲折，你就會心懷慈悲，不輕言善惡，涵容待人，不妄下斷言。
1
人性不忍直視，近看全是破綻
書中的故事，發生在山東高密東北鄉。
萬心，是衛生所的婦產科主任，也是讓村民們聞風喪膽的「活閻王」。
為執行上面派發的任務，控制人口增長，萬心將生過三個孩子的男人帶去結紮，把超生的女人送上手術台。
大家極力反抗，結果激起萬心殘暴的對待。
一次，懷了四胎的耿秀蓮被拉去流產，她不肯就範，趁人不備跳入河中逃命。
萬心見狀冷冷一笑，故意開著柴油船，不緊不慢地跟在耿秀蓮後面。
結果耿秀蓮被嚇得拚命掙扎，引發心臟病，和腹中胎兒一起葬身河中。
因為這件事，萬心白天被人戳著脊梁骨罵，晚上走夜路被磚塊砸。
但她依舊用「喝毒藥不奪瓶，想上吊給根繩」的鐵腕手段，在鄉間「圍捕」超生孕婦。
為找到四處逃竄的袖珍人王膽，萬心把她的丈夫和閨女抓走，將家中存款充公，並鼓動全社一起尋找。
王膽又氣又急，在出逃時意外早產，痛苦地生下女孩後，含恨死去了。
萬心對外人狠，對自家人也不手軟。
她的侄子蝌蚪是個幹部，頭胎得了女兒，妻子王仁美又偷懷了二胎。
萬心得知後，叫來推土機，以推倒房子為威脅，逼迫懷孕7個月的王仁美去流產。
不想手術中途意外橫生，王仁美再也沒有走下手術台。
那些年，死在萬心手上的嬰兒，足足2800個之多。
她也成了人人喊打的「女魔頭」。
然而亦舒說過一句話：
人性無好壞之分，一切都受環境所逼，一個人不會無端端出去做賊，私底下總有個潛在的因由。
人性無好壞之分，一切都受環境所逼，一個人不會無端端出去做賊，私底下總有個潛在的因由。
早年鄉間生孩子，全靠接生婆坐在產婦肚子上硬擠。
萬心從衛校畢業後，大膽啟用新式接生法，救助了無數胎兒產婦，被人們奉若「送子娘娘」。
後來，人口飆升引發各種危機。
萬心號召大家適度控制人口增長，可村民們非但不聽，還誤解、阻撓她。
不得已，萬心開始採用一些極端卑劣的手段。
久而久之，靈魂痛失底線，屠龍之人成了惡龍。
年輕時，看到這裡總會糾結，萬心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隨著年歲增長，才明白，釋放無限光明的是人心，製造無邊黑暗也是人心。
每個人，都是人性荒原上善惡同體的獸。
本善的天性與陰暗的內心，時刻都在較量撕扯，爭鬥不休。
人心有多好，人心就會有多壞。
陶勇醫生說過：
既然，人性的善惡就像是硬幣的兩面，分不開。我們能做的是儘量營造一個環境，讓人性像流水一樣，流向善的一方。
既然，人性的善惡就像是硬幣的兩面，分不開。我們能做的是儘量營造一個環境，讓人性像流水一樣，流向善的一方。
生而為人，我們也許剔除不了心底深處潛藏的惡念歹意，但可以選擇釋放善良與真誠。
修一善心，常做好事，於己是智慧，於人是慈悲。
2
人心忽明忽暗，遭逢無需悲嘆
在王仁美的葬禮上，萬心特意向侄媳婦的母親道歉。
對方不聽，哭嚎著一剪刀捅了過來。
萬心的大腿立即嘩嘩流出血來，但她不怕，還揮舞著血手高喊：「誰敢非法懷孕，哪怕鑽到墳里，我也要把她掏出來。」
「責任心強到這種程度，你說她還是個人嗎？成神了，成魔了！」蝌蚪的父親跺著腳嘆息。
萬心就當真如此大公無私，沒有一絲私心嗎？
當年，她還是十里八鄉的活菩薩，事業上春風得意，感情上即將開花結果。
誰知一天，做飛行員的男友居然追名逐利，叛逃了出去。
一時間，萬心受牽連，也成了人人唾罵的賣國賊。
萬心個性剛烈，不惜割腕自證清白。哪曾想，無人肯相信，還對她更加冷嘲熱諷。
待到一切平息後，萬心早已心冷如鐵。
她撐著一口怨氣扎進工作里，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用成績證明自己的忠誠，洗刷身上的冤屈。
只要誰膽敢阻礙工作，她就視之為仇敵，翻臉不認人。
還有小獅子，她是萬心最得意的徒弟，最忠誠的助手。
事業面前，小獅子同樣鐵面無私。
當年，小獅子和萬心上門抓耿秀蓮，對方的三個閨女跪在地上抱著小獅子的腿苦苦求情，她都能一把甩開孩子，無動於衷。
蝌蚪對她們的殘暴手段，表達無奈：「為什麼非要趕盡殺絕？弄死一個王仁美難道還不夠？」
小獅子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話：「王仁美，是咎由自取。」
王仁美過世後不久，小獅子在師傅的安排下，嫁給了愛慕已久的蝌蚪。
平日裡，他們感情極好，只是一遇到原則問題，小獅子寧肯得罪丈夫也要堅持原則。
所以當蝌蚪得知，小獅子為擁有孩子棄底線不顧時，實在難以置信。
原來，小獅子雖是婦科大夫卻一直無法生育。
做夢都想有個孩子的她，退休後在牛蛙廠擔任顧問。
那是一家名為食品廠，實則從事不法之事的地方。
在那裡，她認出了曾經撫養過半年的養女陳眉。
可憐的陳眉被大火毀容，無力謀生，被迫進入牛蛙廠。
豈料，小獅子非但不幫助養女脫離苦海。
反而偷瞞著一眾人，扮作神秘客戶，借用陳眉的肚子，一圓自己的瘋狂求子夢。
當年大公無私，如今私心泛濫。
小獅子令人憤慨的做派背後，暗藏著扎心的人性真相。
哲學家亞當·斯密說過：「人，天生，並且永遠，是自私的動物。」
有太多人，外表修飾得光鮮亮麗，剝掉一層皮後，只剩一堆滔天慾望。
嘴上說著永遠無私，一旦被誘惑掌控，私心、貪心、得失心傾巢出動，善念、原則、尊嚴消失不見。
人世間走一遭，我們難免會有與幽暗人性直面硬剛的時刻。
強行與之對抗，無非是在自討苦吃；忿忿然咽下委屈，又容易落得黯然神傷。
不如試著用底層邏輯識人辨事，當你既能悟透又能釋懷，就不會再被莫測人性摧殘，也就少了很多痛苦和失望。
3
人性複雜千變，善惡難言對錯
通過逼問小獅子，蝌蚪得知了孩子的來歷。
人至中年，他居然稀里糊塗地再次當父親了。
但蝌蚪開心不起來，生怕沒法跟單位交代，更擔心好事之人非議自己。
怒火中燒的他，狠狠打了小獅子一巴掌，怒吼著要打掉陳眉的孩子。
被打倒在地的小獅子，眼淚和鼻血糊了一臉，她的模樣跟接下來說出的話一樣，令蝌蚪心頭髮顫。
「我沒能為你生兒子，是我的遺憾，為了彌補，找人為你生兒子。你不感激反而打我，太讓人傷心了。」
小獅子悽厲的哭聲仿若一道傳送門，把蝌蚪送回了那個瀰漫著血腥氣的午後。
當時躺在手術台上的王仁美，是不是也這般傷心欲絕？
生下女兒後，王仁美一心要給蝌蚪再添個兒子延續香火，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偷偷懷上二胎。
可是，貪戀權勢的蝌蚪非但不感激，還為了面子和前途不顧王仁美哀求，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姑姑拉去流產。
最終一屍兩命，蝌蚪心頭也背負上一樁永遠無法救贖的罪過。
面對小獅子，蝌蚪動搖了。
難道，還要因為自己的自私怯懦，讓陳眉和孩子殞命，令悲劇重演？
陳眉無錯，稚子無辜。
良心發現的蝌蚪，最終調整心態，選擇迎接孩子的到來。
從怯懦到無畏，似乎人的轉變就在一夕之間。
在萬心身上，也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前工作中的她，性格剛直，天不怕地不怕。
而到了晚年，萬心噩夢連篇，總夢見夭折在自己手裡的嬰兒們，渾身是血，哇哇啼哭著與田裡的青蛙混成一片，滿院追趕自己。
為了懺悔，更為了向無辜殞命的嬰兒們贖罪，年逾古稀的萬心嫁給民間藝人郝大手。
萬心會帶著回憶，向郝大手詳細描述夭折嬰孩父母的身高，相貌。
郝大手一邊傾聽一邊擺弄泥團，片刻功夫就捏出一個個與他們外形十分相像的泥娃娃。
這些栩栩如生的泥娃娃，被萬心安置在一間屋子裡，日日供奉，虔誠之至。
在一次醉酒後，萬心苦澀坦言，自己一雙普普通通的手上，沾著兩種血。
一種芳香，一種腥臭。
芳香來源於，她給東北鄉帶來了成千上萬的新生嬰兒；而腥臭，則來自她親手扼殺的2800條生命。
而現在，她正努力用芳香的血洗掉腥臭的血，救贖靈魂，減輕心中的罪惡感。
萬心的舉動，讓我不禁想起毛姆的一句話：
「人性是多麼矛盾，不知道真摯的情感中會有多少矯揉造作，高貴優雅中會有多少卑劣低賤，也不知道罪孽中會有多少良善仁慧。」
物有表里兩面，心卻千溝萬壑。
所以不能僅憑一維視角，就將世上人簡單分成好人和壞人，將世間事設定為黑色與白色。
人性本灰，曖昧又模糊，自私與慷慨纏鬥，卑劣與偉大共舞，沒有絕對的恆定標準。
就像作家慶山說的：「你即便見到各種軟弱、局限，不管它們來自他人還是自己，要懂得這一切均是自然與合理。這裡面沒有美醜，也不存在善惡，只是我們各自屬性所得到的命運。」
當一個人面對人性弱點，少一分期待，多一分寬容，就能在光影紛亂的塵世間，少一點煩擾，多一些從容。
寫完《蛙》，有八個大字，沉重地壓著莫言的心頭。
「他人有罪，我亦有罪。」
人性面前，你我皆凡人。
誰都是一根凌駕在深淵之上的繩索，橫貫於禽畜和超人之間。
心底隱秘角落裡，有高尚的追求，也有卑劣的自私；假麵皮囊之下，有令人愉悅的芬芳，更有腥臭難聞的殘暴。
世間行走，誰不曾被人心隱惡刺痛過，誰不為現實混沌絕望過。
但睿智通透之人，懂得置身斑駁的生活，依然心懷熱愛；洞察人性的污濁，不忘向陽向善。
誠如木心說的：
真正的成熟是你在經歷過太多事情後，依然能夠將內心與這個世界進行剝離。享受人生而不沉湎，歷經蒼涼而不消極。
真正的成熟是你在經歷過太多事情後，依然能夠將內心與這個世界進行剝離。享受人生而不沉湎，歷經蒼涼而不消極。
點個贊吧 ，心懷良善，正視人性規律，我們才能在善惡絲線鋪就的人生大路上，心有歸，行有矩，行穩致遠。
作者：洞見·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