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因為G20峰會的緣故,我的一位做時政的媒體朋友去了趟大阪。
雖然她曾在東京大學留學數年,此前對大阪府的各種怪狀也有所了解。
但見慣了關東「大和撫子」的溫柔端莊,下了飛機,面對迎面撞來大阪大媽,我的朋友還是嚇了一跳。她想像中的靠近京都的大阪大媽是這樣:
事實上,來自「日本妖都」的大媽出現在她眼前的是這樣:
燙著比于謙還誇張,如來佛般的染色卷髮,豹紋衣裳,出門以電單車代步,隨身帶著糖果,跟誰都自來熟,說話大嗓門……這樣一群大媽,想不注意都難吧。
兵庫縣大媽對大阪大媽的印象/Bilibili
日本偽基百科(一個以戲仿維基百科為目的而諷刺、惡搞、幽默、搞笑與娛樂的網絡百科全書),單獨地為大阪歐巴桑設立過一個條目:
大阪歐巴桑,屬大阪歐巴桑族,生活區域是以大阪為中心的關西地方。肉食性,本能的好鬥,猛獸系代表,處於地表生物鏈的頂端。
大阪歐巴醬組合:成員全部是50歲以上的歐巴桑,身穿豹紋衫行走街頭
雞湯金句里不是常說嘛:你的氣質里,藏著讀過的書和走過的路。
仔細想想,大阪大媽們背後,還真是寫滿了大阪的城市氣質呢。
穿上豹紋,就是整條街最嗨的歐巴桑
卡通片《蠟筆小新》里有一集,小新直喇喇地問小姐姐:
「房租一個月多少錢?」
在大多數日本人(特別是東京人)的認知里,是特別不禮貌的一個問題。
但在大阪,這並不算是一個禁忌。
京都人對大阪人的吐槽
去大阪旅行時,因為住民宿,我好幾次被房東阿婆問起:在中國,年輕人收入幾何?便當一頓花錢幾許?多少工資花在租房上?
我頓時有一種回到老家的感覺。
因為這個問題,別說東京,就算你在北上廣深也很少有人會這麼問了。
但大阪不一樣啊,這兒可是日本的千年商都。
大阪心齋橋商業街
浸淫多年的商業文化,讓這裡的人對金錢特敏感。
在東京買東西殺價是很少發生的,可大阪大媽卻是天生的殺價天才。
別的日本人如果和店家討價還價,會被認為:「你怎麼會這麼沒素養?」
而大阪大媽呢,據說會在超市和陌生人說:「小姑娘,這個罐頭很好吃喲!」然後把罐頭放入人家的購物籃里。
隨著金錢觀而來的,則是出格的商標文化了。大阪的商店標誌,如下圖:
而大阪大媽們的著名商標,就是高飽和度的豹紋服飾了。
問及對豹紋的酷愛,大阪大媽會告訴你,穿豹紋會「感覺變強了,本來心情沉悶也變得情緒高漲。」
據說1970年代,大阪天王寺動物園有一隻萌萌的小豹子特別惹人喜愛。
那個時候年輕的少女都喜歡去看它,並且覺得豹紋很可愛。
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件悲催的事情:少女長大了,最後變成了大媽。
日本戰國時期誕生過一個詞,叫「傾奇者」,意指穿著、行為、言語、性情奇怪的人,也指經常做出不同於常人的奇怪舉動的人。
集大成者有出雲國的巫女兼舞蹈演員阿國、武將兼茶道大師俳句愛好者太鼓達人前田慶次,他們活躍的舞台,正是大阪京都一帶。
大阪大媽,可能是現代日本的傾奇者吧。
當柏青哥彈子球轉起,
大阪大媽就回到了少女時代
柏青哥(パチンコ)是什麼呢,就是日本的賭博機,合法的賭博遊戲廳。
柏青哥在大正年間(1910s-1920s)就誕生於大阪了,它原名 Pachinko,又叫「小鋼珠」、「彈子球」。
以前,在傳統的日本人觀念里,去玩柏青哥的老年人大多不是什麼正經人。
後來,當年玩柏青哥的年輕人,都老了……
80歲的日本大媽藤子在玩柏青哥
村上春樹早期的代表作《1973年的彈子球》,說的其實就是這玩意兒。
村上春樹生於1949年,今年70歲。所以……《挪威的森林》里的直子綠子們,現在是妥妥的大媽無疑了。
電影《挪威的森林》中的綠子
所以,大阪的大媽們,可勁地懷舊就是了。
我少年時喜歡玩的拳皇、街霸的出品公司SNK、卡普空總部都在大阪,所以到了大阪,我免不了想去搓兩盤。
今年的優衣庫X街霸聯名,除了30+男人捧場,沒有激起一點水花
然而,在這樣一個街機萎靡的時代里,想要找到一家街機廳有多麼難。即便是大型的遊戲中心,想要玩地道的街機還得到處找。
但柏青哥店卻是滿大街可見,一家通常就要占據好幾個店面,裡面為數眾多的,都是抽煙的大媽。
MARUHAN(一家主要經營柏青哥店的日本公司)
當年抽煙罵髒話聽披頭士的綠子們,現在都在裡面玩彈珠呢。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一點悲傷。
日本法律其實是禁止用錢賭博的,於是柏青哥店就鑽了一個法律的空子:
在柏青哥店裡,錢可以換成小鋼珠,但不能換回成錢。小鋼珠只能兌換獎品。獎品包括食品、日用品、電器等等,還可以兌換成內鑲嵌黃金的卡片。
柏青哥店附近有兌換所,能把這些塑料殼換成真正的日幣,然後塑料殼又被兌換回柏青哥店。賭博的生態閉環就這麼形成了。
柏青哥附近的TUC店,也就是用塑料殼換取現金的地方
隨著網際網路的普及和娛樂生活的豐富,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再鍾情於柏青哥,但這種有得玩有得賺的玩意兒,對大阪大媽(此處似乎應該刪去大阪二字)的誘惑,幾乎是致命的。
我看旁邊大阪大媽興致勃勃,都是「左手加彈子,右手轉半球」。
而我只能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右手左手慢動作重播了……
「你吃糖嗎?」
如果說絲巾是中國大媽的最後倔強,那麼日本大媽離不開的就是糖果了。
大媽是糖,甜到哀傷。
據日本某綜藝節目的調查結果,大阪大媽口袋裡裝著糖豆的機率在84%,只要嘴巴寂寞了就會掏出一顆,也喜歡給素不相識的人一起分享。
聽說你的嘴巴很寂寞?
這個數據可能過於誇張。
日本育兒報紙《媽媽業界新聞》「お母さん業界新聞」大阪版編輯部秉著堅持調查的專業精神,直接po出「大阪的大媽們真的都會隨身帶著糖果嗎?」的問題,向大阪居住的112名女性進行了調查。
調查顯示53%,即59人回答「總是隨身帶著糖果」。
去過大阪商業中心道頓堀的的人,一定對這個奔跑者印象有很深刻的印象吧?
這個其實就是糖果食品公司「格力高」的大型霓虹看板。
格力高旗下的百奇百醇百樂滋,你一定吃過其中的一款。
而這塊招牌,寓意著「一顆格力高糖果的熱量剛好是300米跑所需的熱量」。
在別的城市,糖果公司的招牌能成為地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在大阪,偏偏就這麼魔幻:
從1935年到現在,這塊巨型廣告牌換過六種版本,一直佇立在這裡,為了能讓所有來大阪遊玩的人都瞻仰到,任性的格力高,索性把掛廣告牌的大樓買了下來:
不同顏色的格力高廣告牌
為什麼大阪會有這樣濃厚的「糖果文化」呢?
原來在江戶時代,大阪就被稱為「天下廚房」了,那時候源源不斷的糖果的原料砂糖湧入大阪。
即使到了如今,明治五年創業的「豐下制果」、「UHA味覺糖」、「扇雀糖本鋪」等大阪市內知名的製糖店家也不少,此外許多餐廳、美容店會在收銀台處擺上糖果。
UHA味覺糖
大阪人也順理成章地養成了隨身帶糖的習慣。
「吃糖嗎?」在大阪大媽的眼裡,恨不得天天都是萬聖節。
以大阪大媽形象為包裝的糖果
從身邊來看,「糖果為了讓孩子安靜些」、「遇到別人讓座、指路等等情況經常會給對方糖果」、「為了方便交流」;從遠的來說,糖果也為地震多發的日本提供了應急作用:
去年大阪北部受到了地震、颱風的襲擊,糖果就起到過很大鎮定人心的作用。當時,一位被困在電車裡的大阪大媽就說:「電車這種封閉空間裡,身邊有糖會比較安心。」「
地震後的電車站
所以,沒見過漁民出海天人永隔的疼痛,就別嘲笑潮汕姑娘三歲就拜神的前程。
沒有領悟過局部天晴局部下雨局部冒出只蟑螂的痛,就不要嘲笑廣州姑娘正裝配人字拖鞋的style。
沒有體驗過隔著百米深溝能喊話,但見面就得半天時間,就不要嘲笑陝北姑娘大嗓門。
同樣,如果你沒有生長在老齡化嚴峻的國度,就不要嘲笑日本大媽的歐巴桑風情。
前不久的G20峰會,大阪大媽們,為了G20又唱又跳,釋放自由。
就連新加坡李顯龍總理也為她們背書。
「同日本一樣,新加坡的社會正面臨老齡化。這些『歐巴醬』保持活躍和積極了解時事,絕對值得我們多多學習。」
看看這讓人難忘的特寫:
欣賞一下這充滿電力的回眸:
模仿一下這妖嬈的扭腰:
「中日之間必有一戰!」
作為小區廣場舞隊的C位和唱功擔當,前來找我幫忙用ipad下載眉山老年大學劉小蓉老師廣場舞《愛情騙子》教程的姑媽,瞥了瞥我的電腦螢幕上的以上動圖,如是說道。
然後匆匆下樓練舞去了。
她離去的身影,就像一個戰士。
中國廣場舞大媽士氣高昂/Tenor
現在,你還敢小看你身邊元氣滿滿的大媽嗎?
老齡化社會的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大媽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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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媽戰爭中,你認為中日誰會勝出?
今日作者
微斯人
媒體人,城市暴走族,徒步愛好者
堅信旅行團匆匆瞥過的地方
往往更值得一探
原文首發於《新周刊》旗下公眾號「九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