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銳利的視角解讀世事 用敏感的心弦輕彈時光
這是銳視角的第13篇文章
(一)
父親被「困」在了深圳。
父親說,大半輩子就出過三趟遠門,第一次是2001年送我去上海讀書,第二次是2003年去北京打工,第三次是2019年底來到深圳。
2003年在北京遇上了「非典」,這次來深圳又遇上了「新冠」。他苦笑說自己不適合出遠門。
其實我知道,父親是想回鄉下,城市的生活對他而言太痛苦了。
我在深圳工作15年了,這是父親母親第一次來我家。他們這次來也是不得已,因為我家寶寶出生了。爺爺奶奶不論如何恐懼城市生活,還是抵擋不住下一代新生命的召喚。
他們是2019年12月來到深圳的,距離寶寶出生只有一個月。但父親來到深圳剛過一周就鬧著要回去,這種出門兩眼黑的「圈養」式生活,對於在田間地頭勞作了幾十年的他們來說,「忒不得勁了」。
我說了句,「好歹等到娃出生」,父親欲言又止。沒想到這一來,卻一下子困在了深圳。
寶寶是大年二十九出生的,我對父親說,過完年讓你回去。
但過了年,老家的叔叔傳來消息,老家也封村了,只讓出不讓進,從市區到鄉下的車也都停運了。於是父親回家的路算是暫時中斷了,只能在深圳與我們一家「享」天倫之樂了。
但從他悶悶不樂的樣子,我看得出他不開心,他無法適應城市的生活。鄉間的粗獷,在精緻的都市裡,到處顯得格格不入。
因為格格不入,所以他顯得無所適從。
拿出門回家後第一件事先洗手這個習慣說,我跟他說了很多次,他都無法接受,「有啥關係!」
但眼看疫情越來越嚴重,我不得不在一天晚上,有生以來第一次與我的父親進行「嚴正的交涉」。我動用了全家人,包括在外地工作的妹妹,才讓他接受了這個事情。
大年初五,他興沖沖地跟我說,他找了個活兒,對面城中村的超市在招人。
我「毫不留情」地給他潑了一大盆冷水,「在小區呆著,除了買菜哪裡都不許去。」
一周後,聽說對面的村子有一名病例確診,我倒吸了一口涼氣,父親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小區的管理越來越嚴,一開始是進小區要量體溫,接著封閉了一個又一個出入口,偌大的社區只剩下四個出入口,再後來出入還要憑出入證。
父親雖然牢騷不斷,但每天買菜回來,都洗洗手,把外面的包裝撕下扔掉,甚至主動用白酒擦拭手機。
接下來,我還有一項艱巨的任務,就是勸說他每次從外面回來都換上居家的衣服。
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面前,一心回鄉的父親被困在了深圳,這座中國最大的移民城市,改變了他習以為常、過了大半輩子的生活習慣。
現在他還是一心回鄉,過他的「舒暢」日子,對家鄉的叔叔說,道路一通趕緊給他消息。
作為一個來自北方鄉村的「深一代」,我知道,我終是與我的根、我的故鄉、我的父母,隔離得太遠了。這輩子有些情義,無論如何,都無法回報他們了。
(二)
女兒在疫情中出生。
農曆臘月二十七(1月21日),寶寶已經40周加3天了,但是一點要出生的跡象也沒有。這天早上8點,我和老婆趕到醫院產檢。
到了醫院才發現,人人都戴上了口罩。原來這天武漢市通報確認了有15例醫護人員感染,立刻,深圳的醫院空氣仿佛也緊張了起來,一眼望去候診室滿眼都是口罩。
老婆從就診室出來,臉上帶著一絲慌張。「醫生讓回家收拾收拾,下午來辦住院手續,準備剖腹產。」
原來檢查發現,寶寶依然沒有「入盆」,也就是說絲毫沒有要出生的準備,但羊水漸漸變少。考慮到是高齡產婦,醫生建議直接選擇剖宮產。
公交車上,我倆一路沉默,老婆有些緊張和難過,靠在我的肩上。而我也是不知所措。
回到家,跟爸媽交代了一下,匆匆吃過午飯,就和老婆帶著行李,趕回醫院辦理住院手續。
好像因為快過年了,竟然還有病房的床位。整理好東西,我立刻趕到住院樓一樓的商店,本以為這裡一定會有口罩賣,但我錯了,這裡也像外面的藥店一樣,掛出了「口罩沒貨」的告知牌。
沒辦法,厚著臉皮到護士站問問,可不可以借兩個口罩應急。一問才知道,物資短缺,醫護人員一人一天也只能領到兩個口罩。
我發現許多產婦和家屬同我們一樣,匆忙間根本買不到口罩。奈何?我們只好「裸著」嘴巴住了下來。
產科病房一天兩次消毒、量體溫,聞著濃濃的消毒水味道,竟然莫名感到心安。
非常時刻,醫院只准許一名家屬陪護,儘量不要其他人來院探望。門口的保安大叔,一遍又一遍向家屬解釋。許多人把東西放在門口,向病房看了又看,最終離開。
在醫院的第一個晚上,聽著病房內待產的媽媽們斷斷續續的呻吟聲,我們兩個都失眠了。
第二天完成了手術前的各項檢查,晚上九點護士站通知,「明天早上七點四十五分,第一台手術」。
1月23日,是臘月二十九。老婆有些怕,早上不到七點鐘,她的一位也做過剖腹產的朋友慧琳(化名),就專門從家裡趕來安慰她。
手術室門外,我擁抱了躺在床上的老婆,看著醫護人員將她推進去,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平安就好」。
將近兩個小時過去了,說好的一個半小時的手術還沒有結束,我在手術室門外來迴轉圈。
突然門開了,醫生喊,某某家屬在不在,我一步迎上去。「手術中出血有點嚴重,用了一種國外進口的紗布,這項費用需要你們自費」。
我哪裡還顧得了這些,聽著醫生講話,只顧連連點頭。「我老婆沒事吧?」「已經止血了,回病房繼續觀察。」
「男孩女孩」?慧琳問正欲轉身離去的醫生。
「哦,恭喜,是女兒。」這時我才猛然想起,都忘了問是男寶還是女寶了。
據說,水瓶與摩羯極不相合。水瓶是風相星座,而摩羯是土相星座,兩人在一起就是沙塵暴。偏偏女兒比預產期晚了五天出生,說好的與爸爸一起摩羯,現在卻變成了水瓶。
有人說,摩羯高冷,水瓶更高冷。摩羯與水瓶的較量,誰先愛上對方誰就輸了。
在我看到女兒第一眼時,我就知道自己徹底輸了……
寶寶在媽媽肚子裡時,非常調皮,於是當時我們給寶寶起了個小名叫「皮皮」,希望寶寶出生後調皮又皮實——從北方農村到上海讀書,再到深圳工作,我深知這世間的艱辛,希望她也不要太嬌氣,皮實一點,達觀一點。但我們萬沒有想到,寶寶的出世竟趕上了新冠疫情肆虐。
作家劉瑜,曾經寫過一封信給剛滿百天的女兒,《願你慢慢長大》——
「親人只有一次的緣分,無論這輩子會相處多久,也請好好珍惜共聚的時光,下輩子無論愛與不愛,都不會再見。」
「願你有好運氣,如果沒有,願你在不幸中學會慈悲;願你被很多人愛,如果沒有,願你在寂寞中學會寬容。」
「願你敏感,能夠捕捉到美與不美之間勢不兩立的差異。願你是個有同情心的人,對他人的痛苦——哪怕是動物的痛苦,也抱有最大程度的想像力,因而對任何形式的傷害抱有最大程度的戒備心。」
「願你成長的世界,好過我們今天的世界。」
這些文字,有一天我也要讀給女兒聽。
除夕夜,我們在醫院度過。醫院食堂只有兩葷一素的盒飯,不吃餃子哪算過年,叫了外賣,三份餃子一個素菜,150多塊,比平時貴出許多,但我們吃得很開心。
大年初三,出院回家。好心的護士給老婆遞過來一個口罩,「路上注意安全。」
2020年,鼠年春節就這樣過去了,我一生都不會忘記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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