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孟並不重信,西漢以後才開始重視,這是中國文化一大轉折

2019-10-23   蔡氏意學

在儒家思想的發展歷史中,有一個現象非常值得注意。在孔孟時期非但不重視信,而且刻意反對信。孟子只說「仁義禮智」的「四端」,到了西漢,董仲舒才加了一個信,形成「五常」。

從孟子的「仁義禮智」,到董仲舒的「仁義禮智信」,不僅僅是多了一個字的問題,而是一種文化範式的轉換,一種時代的轉換。認識和理解這一轉換,是正確理解儒家和中國文化的基本前提。

遺憾的是,自西漢至今,學界並沒有充分注意到這種轉換,更沒有準確的理解。最終這導致現代人對儒家的基本精神產生錯誤的認知,對儒家經典產生錯誤的解讀。

孔孟為什麼不重視信,因為他們更重視「義」和「權」。「義」和「權」是以思考為基礎的判斷和選擇,是靈活的、動態的。信則是機械地固守,沒有思考,沒有判斷和選擇。

也就是說,孔孟更尊重人的獨立自主的思考能力和判斷選擇能力,個人的行為是基於其獨立思考,獨立判斷選擇的結果。一個真正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其判斷和選擇的結果,一定是合乎「義」的,合乎「理」的。這種以義理為原則和標準進行判斷和選擇的過程,就是「權」。

孟子說:「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之理,謂之義」。

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子莫執中;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

揚子和墨子都走了極端,固執地堅持一條原則,一個極端自利,一個極端利他。子莫希望更合理一些「執中」。但是,也做到真正的執中,一定是基於獨立思考的,對具體情況進行判斷和權衡,做出靈活的選擇。如果僅僅制度一個標準,然後機械地固守,就是「執一」。「執一」其實就是「信」。

孔子說:「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於比」。

「無適」就是堅持一定要怎麼樣,「無莫」就是堅持一定不要怎麼樣。「無適」、「 無莫」就是象揚子、墨子一樣的「執一」,偏執,也是「信」。 「義之於比」,就是以「義」為原則、標準,進行積極而獨立的思考,進行積極而獨立判斷和選擇。合乎義就堅持,不合乎義,就不堅持。也就是說「義之與比」,是一個持續而動態的思考過程、判斷選擇過程。

孔孟都將這一持續動態的思考過程稱之為「權」,都對「權」賦予了最高的價值。

孔子說:「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共學」是一起學習,「適道」是得道;「立」行道;「權」,就是獨立的思考,獨立的判斷和選擇。

因此,在孔孟眼中,「權」與「信」就是一對相反的概念,與君子小人相對應。君子、大人,就應該是「權」的,不應該僅僅是「信」,至於小人,能做到「信」當然就已經相當不錯了。

或者說,君子、大人的標準是「權」,而小人的標準則是「信」。

因此,孔子說:「言必信,行必果。硜(kēng)硜然小人哉。」大家一定要清楚,「言必信,行必果」,僅僅是對小人的要求,大人、君子的標準則遠比這為高,而是「權」。

所以孟子說:「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惟義所在」就是孔子說的「義之與比」,也是「權」。

孔子說:「君子貞而不諒」。「貞」就是「義之與比」,就是「權」,在獨立的思考和判斷選擇中貫徹義。「諒」就是「信」。

這就涉及到「權」字的本義。「權」的本義是稱和用稱稱重。指代稱時,包括秤桿和秤錘,但是尤其是指秤錘。因為在用稱重時,通過移動秤錘以達到秤桿的平衡。因此,求的秤桿的平衡過程是一個動態的過程。

稱實際上也是一種標準,一個約定、契約,裡邊包含著正義。「權」的是「權」,其中的關鍵結構「隹」,就源自結繩之右繩,與卩同。結繩是契約的最原始形態。也就是說,從造字意圖上看,「權」包含著契約因素。同時還需要指出的是,凡是漢字中的表示度量衡單位和標準的字,其字形結構中絕大部分都包含著契約因素。

因此,很自然地,「權」被用來指代行道的實踐過程。行道的實踐過程,是一個獨立的思考過程,獨立的判讀和選擇過程。對實際情況進行積極的思考,積極的判斷和選擇。判斷和選擇的標準是與義相合。這個過程是動態的,試錯的,很類似於在稱重時通過移動秤錘實現秤桿的平衡。

「掌權」特指執政,原因在於,中國的政治是道義政治,是專門的道義行業,政府官員都是專業化的行道之人,因此,官員也叫「大人」。但是,「掌權」僅僅是政治決策,並不一定包含著專制。

「權」字的權勢、強權、權力的義項,產生在秦漢之後,先秦並無這種用法,這是中國社會形態、政治形態經春秋戰國,發生根本性變化的產物。集權專制因素,即法家因素混入了政治、政府之中。

現代社會,又用「權力」去對譯right,「權」字愈發偏離其本義。

孟子只講「仁義禮智」,而且認為其根基在人心,人心天然具備「仁義禮智」之「四端」。這樣「仁義禮智」,不過是人心自由施展之外在效果。人心的自由施展,就獨立自由地發揮其思考能力,其判斷和選擇能力。

即:「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

西漢董仲舒將孔孟所反對的「信」,提升之與「仁義禮智」同等重要的級別,與之並列,構成所謂的「五常」。是中國社會發生大斷裂的產物,這場大斷裂是由春秋戰國期間所發生的「禮崩樂壞」造成的。

春秋之前,中國是「權的時代」,戰國之後,中國是「信的時代」。在「權的時代」強調人的獨立的思考能力,獨立的判斷和選擇能力,孤立人們進行獨立的思考,獨立的判斷和選擇。而在「信的時代」,則強調人們對固定標準的信仰、信從、服從。

董仲舒的「仁義禮智信」,較之孟子的「仁義禮智」,不僅僅是多了一個「信」的問題,其內涵也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孟子的「仁義禮智」,只不過是「心」的獨立思考、獨立判斷選擇的結果,其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獨立的思考和獨立的判斷選擇。

但是到了董仲舒這裡,「仁義禮智信」變成了「五常」,是「本與天」的,而非「本與心」的。這樣人就不再是一個獨立的思考主體,而成為一個天的被動服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