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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畫書界奧斯卡」
吉田修一 |
吉田修一被稱為「日本文壇跨界天才」,作家本人有一張足夠帥氣的臉龐,風度翩翩,還養著一隻可愛的貓咪。從出道以來,他獲得了芥川獎等一眾實力文學獎的認可,他的作品既有被稱為「肉食系」的《怒》《惡人》,也有像《橫道世之介》這般瀰漫著溫情與善良的「草食系」作品。他擅長挖掘微妙的人際關係,也長於表現都市人的心理情境。近日,中文版新書《公園生活》推出,講述都市生活中年輕人間的幽微情感。
離開故鄉,身體一部分就此消失
文丨淑娟
出道至今22年,吉田修一已然開啟了純文學和通俗文學寫作的雙重通道,至今累計出版了近四十部具有豐富面向的作品,頗受各類獎項的青睞。
從今天回望過去,2002年之于吉田修一是個「出乎意料」的年份——34歲這年,他先是憑藉長篇《同棲生活》獲得第15屆山本周五郎獎,沒過多久,中篇《公園生活》又斬獲第127屆芥川獎。
《公園生活》[日]吉田修一/著,伏怡琳/譯,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10月版
或許可以把2002年當作吉田修一寫作生涯的某個標記,同年獲獎的這兩部作品也包含著一些相近的質地:兩部作品都以某個相對固定的空間(合租的公寓/公園)作為容納人物關係和安放事件的「場地」,它們的主人公也都是來自外鄉、在東京打拚的青年男女。
如果將《公園生活》進行簡要提煉,男女主人公先是在地鐵上偶然相遇,他們原以為這番對話不會有後續,然而後來,故事發生的主要空間被設定在東京市內商場高樓環繞的日比谷公園,他們都常在公園吃午餐,從而得以若即若離地交談。
從「地鐵」這一緊張陌生的公共空間,到在「公園」里分享都市工作以外的難得放鬆和閒暇,最後兩人相約同去攝影展。那裡展出的照片是女白領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也是在網絡小遊戲里「我的替身」曾涉足的地方。當關係慢慢走近,那一刻,兩人的對話穿過影像和遊戲構建的虛擬時空,直接指向了屬於私人領域的故鄉之回憶。他們也就此對兩人的關係做出了現實的決定。
小說中,每一次空間的轉換都帶來兩人關係的推進,在這一過程里,「日比谷公園」的模樣也逐漸清晰。就如同喬伊斯的《都柏林人》中收錄的一個短篇《公寓》,三個人的關係就是以公寓為舞台得以推進,空間成了盛放人物關係、推動故事情節的容器。
電影《橫道世之介》劇照
吉田修一在訪談中提到過,他的寫作順序總是先確定地點,再確立人物,然後才是故事。他的作品選擇的空間大多從真實生活中取材,使用真實的地名。比起純粹架空和虛構的空間,這或許更考驗寫作者對現實生活的捕捉和洞察。
收錄在這本書里的,還有另一個中篇《Flowers》。較之「平淡」的《公園生活》,《Flowers》在情節上有更多類型化的影子,雖然篇幅上僅是個中篇,讀者卻能夠從中讀出《惡人》和《怒》的痕跡來。通過這兩個作品的對比,我們恰好可以讀到吉田修一結構中篇的兩種方式。
電影《怒》劇照
《Flowers》的主要情節是:奶奶去世後,原先在鄉下給叔叔開的石材鋪搬墓碑的「我」,在妻子鞠子的鼓動下離鄉來到東京打工。「我」每天跟車給自動售貨機配送飲料,卻被捲入同事的偷情事件里,甚至見證了職場霸凌;與此同時,妻子鞠子成了個演員,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兩人無力應對都市生活的衝擊,成了一對各行其是的夫妻。
如果說《公園生活》討論的是都市中人如何建立起彼此間真正的聯繫,那麼《Flowers》更類似於它的「前史」,見證了在都市生活衝擊下,原先穩固的家庭關係實質上分崩離析的殘酷。
在吉田修一主副線交織的敘述中,「過去」和「現實」雙重時間都各自迎來了情節的高潮:故鄉的盛夏,「我」在大雨中的墓地被淋得渾身濕透,決定離開故鄉;現實中,「我」決定在公共浴室中以暴力回應上司的職場霸凌。濃墨重彩的兩處情感高潮,前一個直接推動了後一個:如果說故鄉最終指向了墳墓和逃離,那麼剝離了家族蔭蔽、以職場關係重組個人生活的都市現實中,個體更加無處逃遁。
電影《怒》劇照
於是,在這兩個總計約7萬字的中篇小說里,呈現為生活的兩種可能:是要選擇停留在時間的序列里,將生命交給過去不斷復演和延宕,還是在嶄新的空間裡一點點重塑自我、構建和他人真誠的連接?
《公園生活》選摘
吉田修一
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走完細細窄窄的通道,我小跑著衝上日比谷公園出口的樓梯。去店鋪推銷的路上,差不多每天都要走這段樓梯到公園去,可從沒在通道里碰到過其他什麼人。雖說地鐵車站的出口,既會有像銀座數寄屋橋口那樣的當紅花旦,也會有像這裡這般無人問津的無名小卒,但假如每次都只有我一個人,那乾脆把我的名字安在這齣口上,應該也不為過吧。
在昏暗的樓梯上踩完最後一級台階,出來就是公園派出所背後。跨過公廁邊低矮的圍欄踏進公園,空氣馬上就和地鐵里不一樣起來,泥土的氣息和夏日草叢散發的熱氣一個勁地搔弄著鼻孔。
進到園裡後,我總是盡最大努力俯首低眉悶頭走路。克制自己不去看遠處的東西,在環繞心字湖的那片雜木林間的小道上,死死盯住腳下一路只管朝前走,穿過銀杏林,走過小音樂堂,徑直衝進大噴泉廣場。
廣場上有一群鴿子,像吃不上這口便要死掉似的瘋狂啄食。我一邊注意不踩到它們一邊橫穿過廣場,在環噴泉而設的長椅上緩慢而舒坦地落了座。
這個時候,斷斷不能馬上抬頭。首先要松一松領帶,抿,且只能抿一口在地鐵站的小店裡買來的罐裝咖啡。抬頭之前,最好還能把眼睛閉上那麼幾秒。然後,慢悠悠地深吸一口氣,接著猛一下子仰頭睜眼。
在眼睛「啪」一下睜開的瞬間,原本構成近景、中景、遠景的大噴泉、深綠樹木和帝國飯店,會忽然遠近倒錯相互反轉,一股腦地飛撲進視野。對於先前已經習慣了狹窄通道的眼睛來說雖然稍微有點不厚道,但那一剎那,大腦芯子會暈暈乎乎體會到一種輕度的靈魂出竅。
也不知道為什麼,有時甚至會湧起一股眼淚。不過,這個時候若是硬要給那淚水安上某個名目,反而會嘩一下子,身體不知什麼地方忽然就清醒過來,眼淚頓時便乾涸了。
從長椅前面一晃而過的人手裡,握了一隻星巴克的紙杯,我趕忙用目光追了上去,可惜握杯的是個白皮膚的外國中年男子。
在公園長椅上發獃發久了,就會醒悟到所謂風景其實只有在人意識到自己在看的時候,才會真的看到眼睛裡去。漾著水紋的湖面,長著苔蘚的石牆,樹木,花朵,飛機雲,所有這一切全部進入到視野里的狀態,其實我們什麼都沒有看到。
只有當我們意識到自己看到了其中某一樣東西,就比如浮游在湖面上的水鳥,只有那時,那隻從周圍這一切景物里剝離出來的水鳥,才會真的成為一隻水鳥出現在我們眼中。
那如果要問我們什麼都沒看到,或說所有這一切都進入視野的時候,我們實際上又在看些什麼,我姑且舉個例子,就比如剛才那隻從我面前一閃而過的星巴克咖啡杯,那杯子的殘影投射到我眼睛裡後,一點點放大的,是讀書時一個人去紐約旅行那會兒,我生平走進的第一家星巴克連鎖店,鼻子底下還瀰漫起了烘焙咖啡豆濃烈的香氣和肉桂的芳香。
點單櫃檯里站了一個黑人青年,體格魁梧得就像重量級拳擊手。他死盯著我的眼睛,語速極快還接二連三地對我發問,而他嘴裡吐出的那些單詞我愣是一個都沒聽懂。黑人青年不耐煩地敲打著櫃檯,粗壯的手指上套了好幾個銀指環。我也沒想出別的辦法,只好一概回答YES,他一臉鄙夷地把單子傳給了後台。過了一會兒,我接過遞到櫃檯上的紙杯,逃也似地溜出店堂,來到露天座席。我在座椅上坐穩,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在紐約市區東遊西逛後的疲憊猛然間就冒出了頭。
我蜷縮起身體,用手指揉按小腿肚,一股舒心的疼痛引得整條腿一陣陣發麻。眼前的林蔭道已經被枯葉埋盡,遠處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正牽著一條黑亮的杜賓犬朝這邊走過來。她儀態萬方從容優雅,我不覺看入了迷。驀然間,我心底忽就升出了一股疑念:這迎面而來的老婦人搞不好其實是個男人……
怪只怪華盛頓廣場公園那邊傳來的次中音薩克斯風,偏偏在那個時候奏起了英國歌手斯汀的那曲《英國人在紐約》,這首歌的MTV里出場的老婦人,其實就是個男人,是一個名叫昆廷·克里斯普的英國作家,我想起告訴我這些的是高中時的同學光。直到現在,每次回老家,我都必定會跟光聯繫。有時候就我們兩個單約,有時候也會叫上其他一些朋友小聚。記得應該是在十六歲那年的春天,加入了籃球社的我,在體育館裡對體操社的光一見鍾情。
那年夏天,我鼓足勇氣向光表白,可卻被拒絕說她實在沒有辦法把我當成戀愛對象。理由是「你跟我弟長得也太像了」,就這樣我的告白被扔進了垃圾箱。可儘管如此,我還是有,但僅有一次吻了光。不是和光接吻,而是……親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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